十月二十六日,张春帆被捕。可是没过多久,他又被无罪释放,让许多希望惩戒害死筱丹桂元凶的人失望不已。虞孟梅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毕竟教唆自杀这个罪名,听起来太过牵强。当.局再顾虑民情,也不可能据此判定他有罪。倒是陈云笙对这个结果十分气愤。
“张春帆虽然不是好人,”虞孟梅放下报纸,“但是现有的法律也确实奈何不了他。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你别光顾着生气,一会儿就要开场了,还不扮戏?”
陈云笙无法,只好坐下来化妆。
虞孟梅比陈云笙先化完。她正要去换戏服,擡头瞧见陈云笙的妆容,轻轻“咦”了一声:“你今天眉毛是不是没化对啊?”
陈云笙赶忙照镜子:“有吗?”
虞孟梅拿起她妆台上的眉笔:“你转过来。”
陈云笙向她侧过身。虞孟梅便用那支眉笔,重新替她勾了两笔。觉着满意了,她才放下眉笔说:“好了。”
陈云笙再次对镜自照,果然比刚才好了很多。
她向虞孟梅道谢,虞孟梅却笑道:“小娘子不要啰嗦了,快去换装吧。”
陈云笙嗔怪地轻推她一下,才去换装。
今天不演全本大戏。她们两个只有一折《拜月亭》里的小戏《踏伞》。这是演熟了的戏,对两人来说几乎等于是放假,因而有心情在后台聊天。
她们上场的同时,剧场外面有个梳中分头的男人在兜里掏了半天,终于凑足了买票的钱。
他来得虽晚,却实在凑巧,进来时虞、陈二人的《踏伞》才刚刚开始。
“瑞莲,瑞莲——”虞孟梅饰演的蒋世隆拿着一把油纸伞上了台,正在呼唤走散的妹妹瑞莲。
陈云笙演的王瑞兰也与母亲失散,此时误将“瑞莲”听成了“瑞兰”,连声答应着,从另一边上了台。
两人照面,都是一惊。陈云笙连忙用罗裙遮挡自己的面容。
蒋世隆说:“我道是我的妹子。”
王瑞兰说:“我道是我的母亲。”
“原来是一位小娘子。”
“原来是一位君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唉,弄错了!”
王瑞兰责怪他:“那你为什么三呼四唤叫瑞兰?”
蒋世隆急了:“哎呀,我叫的是瑞莲,哪个叫什么瑞兰?”
“瑞莲?”王瑞兰难以置信地重复。
蒋世隆点头:“叫的是瑞莲。”
“哎呀,”王瑞兰也明白是弄错了,“莲和兰那是一字之差。”
蒋世隆拖长声调说:“原来是一字之差哦。”
“请问君子,瑞莲是你什么人?”
“唉,小娘子啊,”虞孟梅抖抖水袖,唱了起来,“皆因为汴梁遭难,兵荒又马乱。家家逃生,户户逃难,因此上,我兄妹们在中途失散。”
陈云笙接唱:“我也因汴梁遭难,兵荒又马乱。家家逃生,户户逃难,因此上,母女们在中途失散。”
“原来是那小娘子不见了母亲。”
“原来是那君子兄妹失散。”
“见她啼哭我心酸。”
“见他落泪我更凄惨。”
“难怪她要苦恼。”
“难怪他要心烦。”
“有道是,愁人莫对愁人说。”
“说起愁来愁不完。”
唱完一段,虞孟梅接着叹道:“唉,自己妹子不见,还与人闲谈些什么?啊,小娘子,学生要赶路去了。”
陈云笙饰演的王瑞兰是闺阁千金,从未经历兵乱,心里极是害怕,想与蒋世隆同行,又羞于出口,便趁蒋世隆弯腰整装的时候,将脚踩在他的伞上。
“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虞孟梅整完装,作势抽了一下雨伞,却没抽出来,水袖向陈云笙轻轻一挥,“怎么踏着学生的雨伞?唉,你好不知羞哦!”
“哎呀,君子啊,”陈云笙唱道,“在乱军之中想逃生,哪还顾得羞不羞?”
虞孟梅点头:“小娘子说的倒也有理。但不知你踏着学生的雨伞,究竟要做什么?”
“君子,请听啊,”陈云笙拾起地上的纸伞,一边递给虞孟梅一边婉转唱道,“君子熟读圣贤书,必然深知周.公礼。恻隐之心人皆有,你何不与我同舟共济?君子若肯结伴行,今生难忘君恩义。”
书生与小姐几经周折,终于决定结伴而行。又因路上历经风雨,同甘共苦,两人互许终身。
这日买票的观众倒有一半是冲着这折《踏伞》而来,此时都看得津津有味。只有那个中分头男人心不在焉。戏还没演完,他就起身出去了。他向外走时,惊扰了不少周遭的观众,引得旁人一阵怒目。
台上的虞孟梅和陈云笙丝毫没有注意到观众席上的这段插曲。
此时戏近尾声,蒋世隆与王瑞兰正在互表衷肠。
陈云笙看着虞孟梅唱:“你找妹妹我找娘。”
虞孟梅唱:“但愿得母妹欢聚在一堂。”
陈云笙羞涩转头:“他日太平干戈息。”
虞孟梅含笑接唱:“患难夫妻永成双。”
***
到了十二月,沉寂许久的虞孟梅终于开始着手新戏了。
编剧和作曲看过《客途秋恨》的词曲之后,给出的意见和陈云笙在香港时的判断差不多。要把这段南音改编成越剧,需要不少时间。
虞孟梅也不着急,既然这部戏暂时出不了,就先排别的戏。和陈云笙商量后,两人决定重新整理老戏《玉蜻蜓》。
同时,她们也收到了唱片公司的邀请,要灌录一张《梁祝》的唱片。
两人生活充实而愉快。只是内战的消息仍然时不时传来,在关注时事的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不过政治、战争这些事,陈云笙是不大懂的。仗打了这么久,她的感受也仅仅是觉得物价涨得有点太快了。
虞孟梅虽然比陈云笙看得清局势,却不愿意让那些时好时坏的消息扰乱她平静的生活。除了提醒陈云笙小心保管她们之前换的金条,虞孟梅并不在她面前多说。因为她刻意的保护,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节,只有陈云笙还维持着一贯的单纯快乐。
因两人约好这天去唱片公司录音,剧场那边便没有安排演出。《楼台会》的录制十分顺利。两人录完音,见时间还早,便携手在街上漫步。
“呀,”逛到一半,陈云笙忽然说,“早上走得急,忘了买今天的菜了。”
虞孟梅不以为意:“家里明明有娘姨,你何必亲自去呢?一会儿回去了让她来买就是。”
陈云笙说:“我还是喜欢自己去挑。”
虞孟梅想了想,笑着说:“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不用了,”陈云笙连忙摆手,“我自己去就行。梅姐先回家吧。”
以前虞孟梅不是没陪过她,但是虞孟梅的气质打扮实在显眼。陈云笙自己买菜很少会被人认出,可是和虞孟梅一起却是回回都能叫人认出来。上次两个人被认出来,没多久就被戏迷团团围住。两人只好找了个空档,快速从菜市离开,最后菜也没买成。陈云笙觉得,她再怎么喜欢梅姐,对于和她一起买菜这件事还是敏敬不谢了。
虞孟梅猜到陈云笙的心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嫌我啊?”
陈云笙当然不会承认。她把虞孟梅送到楼下,又主动在虞孟梅唇上亲了一下以示安抚:“我一会儿就回来。”
虞孟梅难得有些窘迫:“这还在街上呢。”
陈云笙笑说:“又没人看见。”
街上确实没什么行人。可是……虞孟梅擡头看看四周林立的楼房,各家窗口也没有人。她暗暗松了口气,刚才的事应该没人看见。她笑着摸了摸陈云笙的头:“快去快回。”
陈云笙对她甜甜一笑,转身去菜市了。她离开后,虞孟梅没有急着上楼,而是打开门口的信箱,查看有没有新信。看信时,她隐约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忽然回了下头。然而街上空荡荡的,似乎刚刚只是她的错觉。虞孟梅皱了下眉头。最近她不时有被人跟踪的感觉。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瑞娟和吕瑞英的《踏伞》。应该是早期录音后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