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琼是个豁达的人,听了这句便又乐了起来,翘着腿说:“教么是可以教的。不过严师出高徒,你可别怨我要求高啊。”
两人都没开玩笑。之后的一段时间,虞孟梅有空就找方秀琼学老生的唱法。方秀琼也倾囊相授。只是虞孟梅的目的显然不是要复制一个方秀琼。没过多久,她就开始跟据自己的嗓音条件更改唱腔。方秀琼从来都拿她没办法,只好找陈云笙大吐苦水。
“你现在是师傅,”陈云笙听她说得口干舌燥,一边给她倒茶一边出主意,“梅姐要是乱改,你就拿出老师的架势训她嘛。”
“气人就在这里啊,”方秀琼捶桌,“她还真不是乱改,连我听了都觉得好,训也训不出口。”
陈云笙“扑哧”一笑:“那你找我抱怨干什么?”
“我不甘心啊,”方秀琼不无哀怨地说,“都是一起学戏的,怎么有人就学什么像什么?幸好她只是偶尔串一场老生。不然我真得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
等虞孟梅自己感觉学得差不多了,开始和陈云笙对戏的时候,陈云笙才明白方秀琼的感受。她这次的老生不同于之前的杨宗保。唱法上是有开创性的。她嗓子不如方秀琼亮,所以也不追求高亢的效果,反而刻意使用比唱小生时更加沙哑的音色来唱。虽然音色不显明亮,行腔却极有根骨,听上去依然足够激昂。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唱法除了新奇,还另有一股历尽沧桑之感,倒是极符合刘彦昌这个人物的经历。
陈云笙初时也不知道她怎么能想到这样的腔调。听了几次后她才隐隐醒悟,这唱法里似乎有点香港那位盲人瞽师的味道。没想到虞孟梅竟然能把南音吸收进来。
虞孟梅已经交出了这样一张优异的答卷,陈云笙也不免有了压力。她只能再花不少功夫琢磨王桂英这个人物。王夫人最终舍子,是她深明大义,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是慈母,放弃亲生儿子,自然也是肝肠寸短,所以饰演王夫人,必要将这两面都表现出来。
陈云笙最终的表现也出乎虞孟梅的意料之外。原以为陈云笙年纪尚轻,恐怕还要多和她梳理一下戏才能找准人物的感觉,想不到她竟能从一开始就把人物的层次一点不差地呈现出来。惊喜之余,她对陈云笙的欣赏不免又深一层。
两人下了苦功排这个折子,最后的演出自然是非常成功的,拍得了当日的最高价。
虞孟梅以须生应工就足够让人新奇了,何况又是全新的唱法。加上两人的表演极尽细腻感人,观众也看得十分满意,觉得没有辜负之前的高价竞拍。
因为两人的《二堂放子》太过成功,事后电台还特意邀请两人去演唱这段。
电台放《二堂放子》是在下午。街边一家不起眼的馄饨店里,有人正在收听。因为还不到生意忙碌的时候。老板娘便一边听戏一边包馄饨。里屋不时有响动传来,像是有人正在翻箱倒柜。忽然“哗啦”一声,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掀翻了。
老板娘听见最后这声动静,皱了皱眉,起身去灶台旁边,拿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装馄饨馅的盆子旁边,才又不紧不慢地接着包馄饨。
过了一阵,里屋帘子一掀,走出一个梳中分头、穿褐色短袄,手里还提着酒瓶的男人,喷着酒气问道:“你把钱藏哪儿了?”
“我没钱,”老板娘冷冷说,“有也不给你糟蹋!”
男人提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醉醺醺地骂她:“臭婆娘,是不是拿钱贴小白脸了?”
老板娘冷笑:“那也比拿给你赌钱输光了好!”
男人把酒瓶狠命往地上一摔:“贱人,敢给老子戴绿帽!”说着,他就开始捋袖子,想要动粗。
老板娘早有准备,抽出之前准备好的擀面杖,冲男人劈头盖脸一顿招呼。
男人挨了她几棍子,躺到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老娘受够了!”老板娘一边打一边骂,“从乡下跟着你到上海,老娘享过一天福没有?不是赌钱就是抽大烟,那点家底都不够你输的!要不是老娘辛苦开店赚钱,你早睡大街了!现在欠一屁股赌债,居然好意思回来要钱?你今天敢动老娘一个子儿试试?看老娘不打死你!”
乡下妇人不像上海淑媛,有的是力气,直打得男人满屋打滚,抱头鼠窜。两人乒乓缠斗的同时,《二堂放子》也唱到了高.潮。收音机仿佛不甘示弱,传出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男人比不得老板娘兵器在手,处在下风,最后夺门而去。他前脚刚迈出去,老板娘就“砰”地一声关了店门,还上了栓。
男人回身,气急败坏地捶打门板:“开门!给老子开门!”
老板娘显然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翻脸,把收音机的音量拧到最大。盖过了男人的喊声。
男人拍了半天都叫不开门,只得靠在门板上喘气。
恰在此时,《二堂放子》唱到了尾声。戏结束后,电台播报员冷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各位观众,刚才为您放送的是虞孟梅和陈云笙两位小姐演唱的《二堂放子》……”
虞孟梅?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男人苦思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想起这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