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个月,陈云笙过得乏善可陈。虞孟梅在上海的时候,她忙着照顾她,日子特别充实;如今没人要她照顾了,她竟然觉得浑身难受。千盼万盼,好容易到了夏天。陈云笙结束最后一场演出,就迫不及待地搭上了海船,赶回乡下。
几个月苦撑,为的其实也不过只是这一刻。
虞孟梅去养病后,张经理动过再请当家小生的念头。陈云笙不让。她先说服已经嫁人辍演的师姐王桂花出山,顶了一阵小生的缺。接着又赶排一出以旦角为主的《花木兰》。为了保持票房,让张老板无话可说,陈云笙硬是咬着牙练了好久的武戏。《花木兰》上演没多久,就被当局禁演。陈云笙也不计较,连夜又排了一部《陈三两》顶上。每天日夜两场演了好几个月,总算熬到可以歇夏的日子了。
陈云笙家在新昌,虞孟梅却是嵊县本地人。陈云笙到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才来了虞家。
一路找到虞家,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妇人坐在门口摘菜。陈云笙上前问过才知她是虞孟梅的母亲。见陈云笙生得齐整,又听说是女儿在上海的朋友,虞母非常热情地迎她进门。
陈云笙进得院子,只见院里一棵老树郁郁葱葱。树荫下放着一个竹制躺椅,有个人穿了一身短袖白绸褂子和宽松的黑色裤子坐在椅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打盹,不是虞孟梅是谁?
“虞姐!”陈云笙喜滋滋地叫了一声。
虞孟梅听见声音,揭下脸上的报纸,对陈云笙浅浅一笑:“来了啊。”
她对陈云笙的到来一点不吃惊。
陈云笙拉着她的手打量。在乡下住了几个月,虞孟梅的头发长长了些,已经快到肩膀了。因为天热,她随便用一条手帕把头发绑在脑后。陈云笙看她气色比前几个月好了许多,脸上的肉长回来一些,精神看着也还不错,终于放了心。让虞姐回乡下休养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倒是虞孟梅对着她瞧了一阵,皱皱眉头:“怎么瘦了?”
陈云笙并不想告诉她自己这几个月的辛苦,只说:“天气热,胃口不好。”
“瑞华,”虞母进屋沏完茶出来,数落虞孟梅,“怎么也不请客人进屋里坐,这么站在外面成什么样子?”
虞孟梅对她一笑,请她进去坐。
“没有关系的,伯母,”陈云笙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在上海经常受虞姐照顾,不用和我客气。”
“难为陈小姐记着我们家瑞华,还专程过来看她。”进了屋,虞母端茶给陈云笙,口里不住和她寒暄。
“伯母不要客气,叫我云笙就好。”
“好,好。”虞母答应。
陈云笙四下打量。虞家宅子不算小,却几乎没什么人。
“瑞华生病后怕吵,她哥嫂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小住了,”虞母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你伯父要到晚上才回来。”
陈云笙点头,难怪这么安静。
虞母又笑着说:“要是不嫌弃,中午在我们家吃个便饭吧。”
陈云笙也不推辞:“那就打扰了。”
之后虞母留她和虞孟梅在厅上说话,自己忙去了。
“虞姐好些了吗?”陈云笙问。
“歇了几个月,好多了。”虞孟梅答。
“还有咯血吗?”
“刚回来时还咯过一两次,现在已经没有了。”
“吴太太打听到国外新出了一种抗生素,对这个病疗效好。干……”
虞孟梅轻咳一声,冲陈云笙摇头。
陈云笙会意,乡间不比城里,看来虞姐家里人有些保守,不大喜欢她在上海认过房娘的事。她改口说:“赵太太正想办法,看能不能托人从国外带些回来。”
“劳她们费心了。”虞孟梅说。
陈云笙看她有点心不在焉,只道她病中易倦,便让她坐着休息,自己进厨房帮虞母生火洗菜。
“陈……云笙姑娘,”虞母一边切菜一边同她闲聊,“听别人说,我们瑞华在上海挺红,是真的吗?”
陈云笙微微诧异,虞姐的家人竟不知道她在上海红得发紫?
看出她的惊讶,虞母有些赧然:“你伯父以前和她吵过一次架,那以后她就很少在我们面前说上海的事了。”
“虞姐很红,”陈云笙说,“听戏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哦……是吗?”虞母听了有些惆怅,“可她一个人在上海,也不知道怎么过活的。不怕你笑话,我看我们家瑞华,柴米油盐那是一问三不知。”
陈云笙暗笑,岂止是柴米油盐,她虞姐就是看到香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去扶下。
心里虽是这么想,陈云笙口里却说:“虞姐演出忙,哪里顾得上呢。”
“姆妈,你同她说这些干什么?”虞孟梅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对着她俩皱眉头。
陈云笙擡头,见她已换了一身浅色旗袍,头发也重新梳过了。陈云笙暗觉好笑,原来虞姐是觉着自己刚才的打扮不够得体,特意换衣服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臭美的毛病?
“不说了,不说了。”虞母也有些不好意思,专心切菜了。
中午吃饭就虞孟梅、虞母和陈云笙三个人。
因为陈云笙来了,虞母特意多做了一道蒸鱼。陈云笙看虞孟梅都不对那条鱼下筷,知道她又犯了懒病,另取一双干净筷子,将鱼腹上的肉夹一大块下来,仔仔细细剔掉鱼刺,放到她碗里。
虞孟梅冲她笑笑,这才把鱼肉吃了。
虞母看了大惊失色,对虞孟梅说:“瑞华,云笙是客,你怎么能让客人做这些事呢!”
“没有关系的,伯母,”陈云笙说,“虞姐在上海时教了我很多东西,算我半个老师呢。这叫有事弟子服其劳。”
“云笙姑娘,”虞母感叹,“以后谁娶了你,可真是好福气!”
虞孟梅对着碗,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平淡地附和了一句:“是挺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