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丝晨光透过窗纱的时候,苏曜就醒了。
人是醒了,但他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转头凝视睡在身旁的妻子。
沈盼还在沉睡。
之前生病时,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经常皱着眉头。此时她的眉心却是舒展的,面容也因此显得尤为恬静。他伸手掠开她额前散发,然后又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什么时辰了?”沈盼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句。
“还早,”苏曜笑说,“可以再睡会儿。”
沈盼含糊应了一声,闭着眼向他挪动了一下。苏曜一笑,伸手拥住了她。
夫妇俩回到徐州已经半年。
他们回徐州,陆家人都很高兴。不过最高兴的还是陆仲。之前他一直担心沈盼不适应蜀中的气候和环境,现在夫妻二人愿意回徐州生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刚到徐州时,陆仲曾表示想让苏曜到武宁军中任职的意愿。但苏曜考虑之后,还是婉转谢绝了他的好意。如果想投身军政,他又何必放弃川蜀,到徐州来?且不说那莫名其妙的天道,他若仍然涉政,无论最后胜出的是赵文扬还是袁进,说不定会对他心有疑虑。所以这半年来,他把重心放在了开拓海路上。
钟定有跑海路的经验,但只局限于沿海一带。要去更远的地方,钟定的经验就远远不够了。首先船只必须改造,以适合远海航行;其次需要有精确的海图;最后还有人员的配置。船只的改造他请俞显寻觅工匠,他自己也一直参与。之前便有下南洋的商人,能从他们手中买到海图,只是还不够精确,要得到真正精确的海图,恐怕还要自己斟探。而人员配置上则需要熟练的水手和通译人员。且与异国通商,路上风险甚多,还要考虑海盗劫掠,或者当地人起冲突的情况。苏曜认为有必要在船上配备一定的武装人员,甚至每个水手,必要时都要能转化成战力。所以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训练招募来的船上人员。陆诒去看过一次后,回来对父亲感叹:“他这哪是商船队,根本是一支水师。”
现在人员齐备,第一艘改造好的船只也准备好下水试航。苏曜这一两月便开始频繁往来于海州与徐州之间。这次他更是坐船在海上呆了十多天,昨日才返回家中。
因为有之前的波折,现在他尤其舍不得离开沈盼,以致于每次小别都更胜新婚。昨日回家到现在,两人极尽缠绵,几乎是寸步不离。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盼总算在他怀中醒来。
“早。”她一睁眼,苏曜便轻轻吻她的脸颊。
沈盼还有点睡眼朦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完全清醒,微笑回应:“早。”
两人又依偎一阵才起身。守在外面的降真听到动静,领着侍女鱼贯而入,服侍两人梳洗。
苏曜一向简便。他换好衣衫出来时,沈盼才刚坐到镜前梳妆。一头长发披散肩上,如丝缎一般柔亮光滑。他笑着走过去,接过侍女手中的发梳。
降真见状,笑着悄悄做了个手势。其他人会意,都退了出去。降真离开前,又顺手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苏曜轻轻梳着妻子的一头如瀑青丝。即使成婚已经很长时间,沈盼还是不好意思让丈夫做这些事,按住他的手说:“我自己来。”
苏曜将梳子交给她,却又提议:“那我替你画画眉毛?”
沈盼偏过头,似乎有些嫌弃:“你画不好。”
苏曜从后面环住妻子,在她耳边轻笑:“本想效仿先贤,奈何爱妻不让。”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间,有一丝丝痒。沈盼稍作挣扎,可是苏曜不许她挣脱出去,又轻轻吻上她的颈后、耳垂,最后是侧脸。沈盼偷眼看向面前的铜镜。光滑的镜面上,两个人影紧紧相偎。她终于微露笑意,回头向他。
苏曜一笑,低下头,慢慢贴近朱唇。
就在两人将要吻上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
“阿姐,昨天的账目好像有点……呀!”抱着账本走进来的阿萝连忙转身捂眼睛,“你们……你们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撞见两人亲热了。
“我们在自己房内,有什么好注意的?”苏曜抢白,“倒是你,不能敲下门再进来?”
“阿姐,”阿萝摇着沈盼的手撒娇,“你看他!”
沈盼怜爱地摸了下阿萝的头,对苏曜说:“阿萝年纪小,你少说两句吧。”然后她转头问阿萝:“是账目有问题?”
阿萝点头。接着两人就打开账簿讨论起来,留下苏曜一人气结。一别多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妻子亲近,被打断就算了,她还偏帮外人!
好不容易把阿萝打发走,沈盼回头,见苏曜有些不高兴,笑着问:“生气了?”
“你不觉得你把这孩子宠得有点过了?”苏曜抱怨,“以前苏照不是被你教得很懂事吗?”
沈盼听了,神色竟有些怔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一声轻叹:“有几个孩子是愿意懂事的?一个孩子懂事,多半是因为他不得不懂事。”
苏曜愣了。
沈盼看一眼苏曜,轻轻摇头:“我没有教苏照懂事。你把他带来时,他已经什么都懂了。你说得对,我的确喜欢宠着阿萝,因为我并不想她这么早懂事。每个孩子都有要长大的一天。可我总希望阿萝那一天来得慢点。且在那天到来之前,她都能过得快乐。”
苏曜沉默了。
他记得陆家人说过,沈盼从小很懂事。也许她并不想这样,只是不得不如此。母亲早逝,生前又与她父亲关系恶劣。虽然有舅舅照顾,但毕竟还是隔了一层。
他再次环住妻子:“那个道士倒转时光时再多倒回去一点就好了,那样我可以在你小时候就来找你。”
这样他能早早保护好她,让她没有一点忧愁。
沈盼笑道:“我小时候爱哭。你要是那时认识我,一定烦死我。”
记得刚到陆家时,她因为换到完全陌生的环境经常啼哭。那时陆诒最烦她哭,可是陆仲又总让他带妹妹,让陆诒敢怒不敢言。后来两人长大些了,她也哭得少了,两人关系才好起来。苏曜要是在那时遇上她,不知道会多嫌弃。
“不会,”苏曜柔声说,“我只会心疼。”
父母亲系破裂,她和母亲回舅舅家,没多久母亲又病逝。她那时一定很胆怯,爱哭才正常。每次想像沈盼那时的模样,他都一阵心疼。其实直到现在,沈盼都还很容易眼圈泛红。不知以前他做蠢事时,她背着他流过多少泪?思及此处,他又是愧疚又是怜惜。以前是他太粗枝大叶。这次他可得好好弥补她。
“阿沅……”他轻轻唤,“你想出海吗?”
沈盼惊异地看向他。
“我知道你其实很想出海看看。”他说。
每次她说起香料产地眼睛都会发亮。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她是想去的。
“可以吗?”她小心地问。
“下次你和我一起去海州,”苏曜点头,“真出海的时候,你也和我一道上船。”
沈盼眼睛果然又亮了。
苏曜索性拿出这次新绘制好的海图,一一指给她看:“你看,这是扶南,这是真腊,这是婆罗洲……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沈盼看着丈夫,目光变得越来越柔和。良久以后,她点了下头:“好。”
苏曜一笑,轻轻抱住了她。窗外,天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