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后三天,俞显便来向夫妇二人辞行。
“我们能结为伉俪,还要多谢夫子关照,”苏曜挽留道,“不如夫子再留几日,我们也好多款待一下,略表心意。”
“不了不了,”俞显摆手笑道,“之前老头子总拘着你们,知道你们早烦死我了,就不在这里讨你们嫌了。”
沈盼连忙说:“怎么会?我们都知道是为我们好。”
“就算你们不烦,我也要走了,”俞显说,“我可不想在这里看你们成天腻歪。”
沈盼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苏曜这几天一直粘着她。就是在俞显面前,他有时也会忘了收敛。她嗔怪地看了一眼苏曜,又拽一下他的衣袖,让他说话。
苏曜对她笑笑,然后又对俞显说:“夫子要走,我们不敢强留。日后有机会,我们夫妇一定上门拜谢夫子。”
俞显抚着胡须笑道:“到时来的怕不止你们夫妻两个了吧?”
夫妇俩都听出他的意思。沈盼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苏曜知道她对前世无子这件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轻轻握住下她的手。沈盼明白他的心意,对他露出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俞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人现在肉麻得简直没法看,还是趁早开溜算了。
事不宜迟,第二天他就走了。临走前沈盼得知他会回兖州,又托他帮忙给陆仲带信。她嫁给苏曜的事,总要第一时间让舅父知道。且以苏曜的现况而言,她一时半会回不了徐州,那边的生意也需要她做出一定安排。俞显答应了,接着又提出和苏曜单独聊几句。
苏曜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两人走到一边,不待他开口已主动说:“夫子放心,以后我一定多为她着想,好好对她。”
俞显点头,又说:“赵文扬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苏曜神色微冷:“我知道夫子与他关系密切。不过这件事我认为夫子置身事外比较好。他这次退兵,我的损失尚在其次。死了那么多将士,我不能不为他们讨个公道。还请夫子见谅。”
俞显一声叹息,没有再劝。不管真相如何,苏曜和赵文扬这个结怕是很难解了。最后他只是拍了拍苏曜的肩,说了句:“好自为之。”
俞显离开后,沈盼走过来,主动握住了苏曜的手。她不知道俞显和苏曜说了什么,但是他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
苏曜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换上轻快的口吻说:“只剩我们俩了,这下想怎么亲热就可以怎么亲热了。”
沈盼只道上了他的当,将他推开,自己转身进房。
苏曜笑着追上来,在她耳边说:“阿沅,我总觉得这几天像做梦一样。”
长久以来的期待成了真,反倒有种虚幻感。他生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美妙幻梦。成婚不过短短数日,他却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深夜醒来,下意识地第一个动作总是伸手去够沈盼。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再次放心入睡。
“我不是在这里吗?”沈盼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不是做梦。”
手上细腻而温暖的触感让苏曜满心柔软。他将她抱了起来:“阿沅,我会东山再起。”
“嗯。”她应声。
“我会赢回来。所有的荣耀都会属于你,我也只给你。”他额头贴着沈盼,畅想将来君临天下,她与他并肩而立,与他共享这山河万里的情景。
“其实我……”沈盼有些犹豫。
她知道他口中的荣耀指什么。之前他已经快成功了。如果她没有死,他会给她皇后之位。可是……真的位极紫宫,她反而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欲心所随地做事。身为国母,她必须成为天下女子仪范。以这样的身份经营柜坊、商行是难以想象的。
“怎么了?”苏曜看出她的迟疑。她还是不相信自己吗?
最后沈盼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只希望这乱世能尽快结束。”
活了两次,也经历了两次乱世。如果说第一次还只是惊惧与厌倦,第二次就只剩下了悲悯。这是她愿意付出无数时间与精力解决流民问题的根本原因。她不想再有饥荒,不想再有战火,也不想再有流离失所的百姓。但是武宁已经是她的极限。除了兖海因与武宁的联盟部份受惠,她似乎无力再进一步。
也许苏曜是最终的答案。正如他几年前说的,想要战乱停止,要么各方势力达成均势,要么有强者出现,重整山河。均势也许能够达成,但会非常不稳定。稍有变化,便有可能重启战乱。后者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苏曜有这个实力。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兴趣阻止他做他应该做的事。
苏曜并不完全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只是抚摸着她的鬓发笑了。他的妻子聪明能干,还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这个世界上怎么有她这么好的人?
“我尽力而为。”他点头。
话是说了,但要如何着手,他却还没有具体的谋划。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短暂的新婚生活后,苏曜也不得不开始面对眼前的现实。
因为赵文扬的背离,与袁进的一战对蜀军造成了十分惨重的伤亡。战后苏曜做过估算,认为袁进的伤亡至少与他持平。目前的形势而言,他和袁进两败俱伤,而赵文扬得益于此,一举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力量。
苏曜移师兴州后,赵文扬得到了消息,一连写了七八封信,似乎想要向苏曜解释。但是苏曜看都不看,所有来信直接付之一炬。
苏曜对赵文扬的态度,沈盼也看在了眼里,但是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
来兴州的路上,俞显曾与她推测过。他认为张沛搞鬼的可能性更大。赵文扬也许不知情。
沈盼也记得,他们到邠州时,赵文扬的确表现得十分惊讶。但是赵文扬这些年的经历十分复杂。她并不能确信现在的赵文扬还是当初她在徐州认识的淳朴少年。究竟是张沛自作主张,还是赵文扬与他合谋作戏,现在已经很难确认。何况这件事后,苏曜与赵文扬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的基础,绝无再次合作的可能。介于她与赵文扬之前的姐弟关系,她也不想让丈夫觉得,自己在为赵文扬开脱。所以她什么都没对苏曜说。
一次在书房烧信,苏曜发现沈盼手里端着托盘,很犹豫地站在门口。他并不介意,向她招了下手。
沈盼走了过去。
她一把托盘放下,苏曜就轻轻勾她的手指:“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看你忙得忘了吃饭,我做了点汤饼。”
“你亲手做的?”苏曜心里一阵柔软。
他知道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事。
沈盼点头,似乎有些赧然:“第一次做,可能做得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将碗从托盘里拿出来。
苏曜看了一眼,浅黄色汤底里白色面片若隐若现,面上又漂着几粒葱花,看着十分清爽。他顿时有了胃口,接过碗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还好吃吗?”她有些忐忑地问。
苏曜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当然好吃了。我家夫人学什么都快。”
沈盼这才笑了。两人偎依片刻,她才想起问他正事:“刚才我来时,看见你好像在烧什么东西?”
苏曜并不瞒她:“赵文扬的信。”
沈盼沉默了。这件事上,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插口。
“阿沅,”苏曜开口,“如果我和赵文扬开战,你会不会……”
她和赵文扬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还认了姐弟。她一向心软,丈夫和义弟反目,只怕她会觉得难做。
出乎他的意料,沈盼竟然摇了摇头:“你没对不起他。蜀军的伤亡也是事实。你不需要顾虑我。”
苏曜十分感动,与她额头相抵。
“不过,你现在的兵力可以与赵文扬抗衡吗?”沈盼有些担心地问。河东兵力雄厚。而苏曜身后还有一个袁进虎视眈眈。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苏曜显得有些迟疑。
沈盼有些惊讶。她很少看到丈夫这么犹豫。
“这想法可能很荒唐,”他继续说,“但是我如果想留在局中,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沈盼初时颇为不解,但是很快她便有所领悟:“莫非……”
苏曜见她猜到,点了点头:“现在的形势是赵文扬一家独大,不管袁进还是我都不可能单独与他抗衡。”
不管他多能征善战,也无法改变目前兵力不足的现实。料想袁进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联合起来,也许还能与赵文扬斗个旗鼓相当。但是他和袁进积怨甚深,要放下仇怨,建立信任谈何容易。何况……他看向沈盼。她之前怀疑袁进是刺杀陆仲的幕后主使。他若与袁进合作,她会怎么想?
沈盼明白他这么犹豫的原因了。她轻轻叹息:“之前你差点死在他手上。你都能不计较,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权力场上,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苏曜沉默一会儿,终于有了决定。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过几天带你去看摩诃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