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机的完成给了苏曜信心。俞显抵达后,他便决定与赵文扬合兵,一举歼灭袁进主力,彻底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如此重要的决战需要一个精妙的计划。然而赵文扬和苏曜此时仍在各自的战线对抗袁进,战略制定中需要的沟通只能由信使传达。可这毕竟是机密大事,普通的信使并不能使两人放心。最后来回传递消息的人是张沛。
张沛是赵文扬的姐夫,又很有才干。苏曜前世与他合作多年,对他也十分信任,因此张沛就成了传信的最佳人选。
张沛抵达的时候,俞显还没离开。俞显自知身份,两人议事时,他便起身回避。可是苏曜对俞显很佩服,表示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不过俞显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谨慎,在苏曜和张沛交代各种事项时,他并无一语。直到张沛离开营帐,苏曜再三请教,他才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有锐气,又都带了多年兵,想出来的计划肯定比我老头子强。不过……”他冲着张沛离开的背影扬了下脸:“那个人值得信任吗?”
苏曜微微吃惊:“夫子觉得他有什么不妥?我以为张兄精明强干,又是小赵妻兄,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我知道他和赵文扬的关系,”俞显道,“这人我之前见过几次。他私心很重,你还是多小心一些。”
苏曜笑了:“张沛虽然偶有私心,却是识得大体的。”
水至清则无鱼。私心人人都有,张沛自然不会例外。不过前世张沛并没有因为他的私欲影响过大局,做事也很尽心。凭他们合作多年的经验,苏曜并不认为张沛值得特别担心。不过……许是因为张云芝的缘故,沈盼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张沛。俞显和她关系很近,也许受了影响也说不定。
俞显看他不以为然,倒不好再说什么。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已经知道苏曜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他已经有了判断,自己多言倒显得像在挑拨离间了,何况未必就这么巧,刚好这档口出事,便起身道:“打仗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弩机已经送到,我在这边的事就算了了,明日就告辞了。”
苏曜点头:“俞夫子这次帮了大忙,苏某感激不尽。不知夫子离开后打算去什么地方?等这仗打完,苏某一定上门拜谢。”
俞显想了想说:“老头子这些年到处走,也很久没见过家人了,这次可能先去兖州看看孙女和孙女婿,路上大概也会顺道去趟徐州。要是有什么话,倒是可以帮你转达。”
俞显这是认可他的意思?苏曜大喜,当即抱拳:“多谢夫子!”
“老实说我觉得你配那孩子还差一点,”俞显抚须笑道,“不过看你对她还不错,做事也算牢靠。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她挺在意你。老头子就帮你一个忙吧。”
苏曜笑道:“若是姻缘得成,某一定重谢夫子。”
“谢倒不必,就是下次再见面,可得备点好酒招待。”
苏曜大笑:“一定!”
张沛原已离开了苏曜的帅帐,但是走到半路,他又想起一件需要苏曜确认的事,便折返回去。不料刚到门口,就听到俞显和苏曜谈笑风声,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赵文扬因为机缘巧合,受过俞显一些指点和照顾。因为妹妹嫁给赵文扬的缘故,他还与俞显见过几次。张沛虽然不算学究,却也听过俞显之名。他出身商家,和赵文扬那些武官手下的路子大不相同,只能担任文官。可他自知学识有限,在士族出身的同僚面前多少有些底气不足。若能得到俞显的认可,他便可以擡高自己地位。他因此对俞显执礼甚恭。可是俞显似乎从来不拿正眼看他,反而和沈盼越走越近,到现在连赵文扬都要靠边了。
张沛对此很是不解,有时还有些隐约的愤恨。明明沈盼也有经商,还是个女人,为什么俞显偏偏对她另眼相看?而且沈盼和赵文扬号称是姐弟,可张云芝过门后,她甚至没来见一次张云芝。有这样当姐姐的吗?就因为出身比他们兄妹好,她就能如此傲慢?
刚才听苏曜说他与俞显才认识,可看他们相处甚好,说是一见如故也不为过。苏曜能力已经如此出众,现在连俞显都已经赏识他了,日后再娶了沈盼,这天下还有赵文扬,还有他们兄妹的份吗?
***
与苏曜分别之后,俞显便径直去了徐州。
自从战事重启,苏曜往徐州送的信便少了许多,沈盼也不愿在这时让他分心,也没有再写过信。所以开春后,两人几乎一直处于音讯隔绝的状态。
照理说这样的生活她很早以前就该适应了,这一战也并没有需要特别担心的地方:虽说蜀兵的实力虽说短时间内无法提高,但是苏曜的军事能力勿庸置疑,又有赵文扬相助,还有俞显帮忙做的机弩,应该不至于输。可她还是忍不住记挂。尤其在习惯了频繁的书信往来后,忽然又断了音讯,更加让人茫然若失。
不过沈盼并不想在陆家人面前表现出牵肠挂肚的模样,空闲时她宁愿独自去看苏曜送她的马。
栗马到徐州后受到精心的照料,因而适应良好。每次看见主人出现,它都会发出一阵快活的低鸣。
沈盼总是很温柔地摸着它的长脸。有时一人一马会这样安静地待上很长时间。
俞显这几年时不时出入陆家,已经熟不拘礼。到了陆府,他问清沈盼在马厩就直接寻了过去。不过路上他也觉得有些奇怪,马厩是她应该待的地方么?
一到马厩,他就看见沈盼站在围栏前长吁短叹。偏偏她面前的栗马毫无反应,欢快地嚼着草料。
这情景把俞显逗笑了。
沈盼听见笑声回头,发现是俞显,脸上慢慢泛起一层绯色。
起初俞显略微疑惑,这有什么好脸红的?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这马是苏曜送你的?”
沈盼脸红得更厉害了,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俞显笑笑,拿出苏曜的信:“看来我到得正是时候。”
沈盼看着他手上的信,想要拿,但是又有些犹豫。
俞显是个直性子,不客气地取笑她:“在我面前装什么?看你刚才愁得那样子,忍得住不看?”
沈盼被他笑得愈发难为情,可到底还是想知道信里的内容,忍着羞意接过信拆看。
苏曜知道沈盼思虑重,这阵子没消息,一定很担忧,所以在这封信里尽量详细地交代了战况,又说她让俞显送去的东西十分有用,让她不要担心。
看完信的沈盼心下稍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她想起俞显还在旁边,面上又浮起一片绯红。
俞显看了她这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着说:“如果进展顺利,估计两三个月内就能击破袁进大军。既然这么记挂他,不如去找他。”
“我去了算什么呢?”沈盼低声说。
俞显知道她的顾虑。未婚女子千里迢迢跑去会男人的确惊世骇俗,不过……
“老头子年纪大了,”他笑着回答,“看得比较开。人活一世,也就短短几十年,既然喜欢就光明正大去喜欢,别等将来后悔。”
沈盼怔住,将俞显的话反复咀嚼。虽然她并不确切知道苏曜的打算,不过正常来说,未来的一二十年,他应该还是会像前世那样南征北战。即便日后成婚,他们相聚的时间也会很有限。俞显的话,确实说得她有些动心。
俞显看她低头不语,料想她还有别的疑虑,便笑着说:“我明天去兖州看看慧儿。只是我一向不太喜欢那个孙女婿,大概住个几天就会走。到时也许去东都,然后晋州、宁州,说不定还有凤州,要是高兴,陇右、河西也想一并看看。听说那一带有不少西域客商,兴许能找到新的商机。徐州的染织生意在东南一带已经稳固,但是西北还有机会……”
起初沈盼忽然听他说起兖州,还有些疑惑,等他说出晋州、宁州,她已渐渐醒悟。俞显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他德望既高,年纪比她祖父还大,自己随他出行不会招惹什么非议,且明面上又有探寻商路的理由,就是陆仲也挑不出毛病。
俞显看她脸上又泛起红晕,知道她猜到自己的意图了,却装作浑然不觉:“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想有个小辈随行照顾。你愿不愿意陪我走这一趟?”
沈盼没有立刻回答。俞显也不着急,伸手逗弄那匹栗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沈盼低低应了一声:“嗯。”
***
俞显离开后,张沛又留了几天才动身去找驻扎在歧州附近的赵文扬。
“阿兄——”他刚抵达营地,赵文扬便大步走了出来,“见到苏兄了吗?他怎么说?”
“进去再说。”张沛淡淡道。
赵文扬点头,将他迎到帅帐之内,急不可耐地问:“是继续进攻,还是停战休养,苏兄可有结论?”
苏曜的意思是赵文扬提前移师,苏曜自己率军将袁进逼到决战的地点,两军汇合,一举攻破袁进主力。然而回来的路上,却有一个计划在张沛的脑中成形。赵文扬现在的势头很好,极可能问鼎天下。然而目前这条路上有个最大的障碍。这障碍并不是袁进,而是苏曜。现在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削弱甚至消灭他的机会。
“苏兄的意思是,”张沛打定主意,镇定地对妻弟道,“连月征战,兵马已疲,应该先退到邠州再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情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