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事?”苏曜问。
张云芝道:“赵郎那位义姐,郎君认识吧?”
苏曜知道她指的是沈盼,点了点头:“认识。”
“赵郎说,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张云芝绞着裙子,“我想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苏曜失笑。沈盼这会儿应该连张云芝是谁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张云芝看上去很发愁,“赵郎不愿意说。要不是他有次说漏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可是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再讲。我知道赵郎十分看重那位义姐。我不想他夹在中间为难。赵郎说过郎君和那位女郎关系很好,我想你或许知道内情。”
苏曜沉吟。上一世沈盼嫁给他前从未到过河东。张云芝十八岁前一直生活在河中府。虽说前世沈盼和张云芝关系平平,可是这两个人现在都不认识彼此,沈盼怎么可能对张云芝产生好恶?
“我也没有头绪,”苏曜最后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样吧,我找个机会问问小赵,看能不能问出当时的情况,然后再作计较。”
张云芝欣喜地向他一福:“多谢郎君!”
“不必客气。”苏曜笑言。
张云芝要求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今生没有缘份,前世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帮这么点小忙实在不足挂齿。
两人说完。张云芝见赵文扬已经烂醉,便来扶他进屋。苏曜也主动帮忙,去扶张沛。
张沛也已经醉了,不过他以酒为业,平时酒量就很不错,此时还有一点知觉,被苏曜扶起时还能问一声:“谁?”
“张兄,我是苏曜,”苏曜安抚他,“我扶你进屋休息。”
“原来是苏兄……”张沛一把揽住他,“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苏曜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为什么张沛突然这么问?他自觉已经很注意避嫌了,难道还是露了痕迹?又或者张沛知道什么?
因为醉酒,张沛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基本表达清楚了他的意思:“以前……有人给我妹妹算命……说她是皇后命……苏兄懂相面,看我妹妹怎么样?”
苏曜啼笑皆非,原来张沛还在纠缠面相的事。认识了这么多年,他竟不知道张沛信这些。
“所谓命格、面相也不过是虚无缥缈之事,张兄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苏曜劝道。
“一个这么说我当然不会信,”张沛嘟囔,“可是十个算命的八个说我妹妹这命格贵不可言。”
竟然有这事?苏曜怔住。仔细想来,如果他没有重生,按照前世的发展,还真有这个可能。张云芝不是普通的妾室,育有长子,身后有河东支持,兄长张沛又是他的肱骨。沈盼逝世的情况下,他确实可能立张云芝为后。不过立了张云芝,就会改变苏焘的地位。然而苏焘的才能见识都不及苏照,河南士族也不会善罢甘休……光是想想,苏曜都觉得头疼。幸好他没有苦恼太久,很快就摇摇头,甩掉了这些想法。照目前的情况,这一世他都不会有苏焘这个儿子了,何必杞人忧天?
“可是她怎么就看上姓赵的了,”张沛喝醉后话比平时多了不少,拉着他絮叨,“没出身没背景,还要经常去打仗。万一伤了、死了,我妹妹怎么办?可她就是不听劝,死活要嫁……”
还好赵文扬喝醉了,苏曜想,不然听到妻兄这番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现在的张云芝看起来的确很满足。前世张云芝和他虽然关系还不错,但是两个人都像是凑合过日子。也许对张云芝来说,在这个年纪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是件更好的事。前世张云芝的亲事一直不顺,到他纳她进府,她都过了二十五岁。
前世没有赵文扬,张云芝十六七岁开始说亲事,但是每次都出岔子,最后不了了之:一次是刚和对方父母说定,男方就和人私奔了;一次还没下定,男方突然得了一场急病,没两天就故去了;再一次男方派了媒人过来说合,结果媒人走到张家门口看了一眼就急忙走了。后来媒人四处宣扬她走到张家门口,恍惚看见一只怪物向她扑过来,吓得不敢进门。这么几件事一传扬,没人再来提亲,张云芝的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张兄,”苏曜一边扶着张沛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醉汉,一边拍张沛的背,“小赵是不错的人。令妹既然这么喜欢他,你这做兄长的就别从中作梗了。小夫妻安生过日子不也挺好?”
“可是,可是我妹妹是皇后命啊……”张沛抱着他的脖子,几乎要号啕了。
苏曜哭笑不得,精明如张沛竟然也会这么死心眼。不过……苏曜忽然顿住脚步。他好像在史书上看过类似的记载……有女子未入宫前也订过几门亲事,但每次一订亲,未婚夫就死了。后来那女子入宫,果然母仪天下。史书解释说这女子并非凡命,寻常男子镇不住她的命格,所以几个未婚夫才会早死。这和张云芝前世的情况确实有几分相似。不管是前世婚姻不顺,还是这次妹妹选中赵文扬的不满,张沛都只能用这说辞安慰自己了吧?
他正想再开导几句,不想张渍已经捂着嘴说:“苏兄,我可能要吐了……”
苏曜大惊失色。脚边躺着这么些人,他这一吐,简直不堪设想。
“张兄,你忍一忍,再忍一忍。”苏曜手忙脚乱地拖张沛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吐,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便被他轻易地抛在了脑后。
***
赵文扬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扶着头走出来,人已经都走光了,苏曜正在院子里练武。
“苏兄。”他招呼苏曜。
“酒醒了?”苏曜停下来,笑着问他。
“头还有点疼,”赵文扬说,“昨晚闹得太厉害,让苏兄见笑了。”
苏曜笑道:“你刚成亲,偶尔放浪也在所难免。”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赵文扬。可惜他前生不认识赵文扬,不知道上一世这个时候,赵文扬又在干什么?
“其他人什么时候走的?”
“几个喝得少的昨天夜里走了,大部份人都是早上酒醒了走的。张兄刚刚才走。”
张沛大概对昨夜的事还有点印象,走之前有点尴尬地和他说,昨天晚上喝多了,说了些胡话,让他不要放在心上。苏曜当然不会把那些醉话当真,若无其事地和他聊几句便放过这一茬了。不过他还是委婉地劝了张沛几句,让他不要过于听信卜者之言。张沛唯唯诺诺地应了,但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赵文扬揉着太阳穴说:“我这一年反复阅读苏兄给我的笔记,很有收获。苏兄若是愿意,可否多留几日,我也好再请教请教。”
“你已经比我当年要强了。”苏曜笑道。
以前他都是自己摸索,几乎没有旁人指点,很多时候都是凭直觉行事。给赵文扬的笔记还是他重生后才总结的经验。赵文扬得了他的经验,又读过书,起点其实已经比他当年高了。
“苏兄过谦了,”赵文扬说,“苏兄的见识之高,可说是我平生仅见。还请苏兄不吝赐教。”
苏曜想了想说:“多留两日,倒也无妨……”这时他想起昨晚张云芝托他打听的事,觉得正是询问的机会:“对了,昨晚弟妹和我说沈女郎不太喜欢她,有这回事吗?”
赵文扬先是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对云芝说过这样的话。我只告诉她,在徐州和阿姐说起亲事的时候,阿姐的反应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很赞成我们的亲事。”
沈盼和他认了姐弟,他便欢欢喜喜地把刚订下的亲事告诉了她。他满心以为会得到阿姐的祝福,谁知沈盼听到他说订亲的人家姓张,在河中开酒肆时竟然脸色大变。仔细询问了张家人的情形后,她直接表示,不是很赞成他这么快成亲。
这件事着实让赵文扬困扰了一阵。不过沈盼的反对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坚决,他又确实挺喜欢张云芝,最后还是决定继续亲事。
苏曜听了,苦笑一声。在张云芝看来,这两者大概是一个意思。
“不过的确有些奇怪,”苏曜沉思,“照理说她没见过弟妹,不该有什么成见。”
赵文扬说她反对前有问过张家的情形,难道是因为看不起张氏的出身?可是以他对沈盼的了解,她并不是个太注重出身的人。
赵文扬也猜不透,摇着头道:“阿姐当时只说这未必是我命定的姻缘,让我慎重。”
命定的姻缘……这句话更奇怪了。她又不是神仙,还能料着赵文扬的姻缘?就算他这个重活一世的人,都不知道赵文扬的缘份落在哪里,顶多知道他前世娶的一定不是张云芝……等等,张云芝……苏曜忽然抓到了一点线索。
他来徐州前,沈盼说现在赶去,也许还来得及。他当时以为是说还得及送礼,也没有多想。现在回想,那时沈盼的神色其实不太对,最后她还叹着气说,你去看看也好……如此吞吞吐吐,并不像是为赵文扬订亲而欣喜,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果命定的姻缘指的不是赵文扬,而是张云芝呢。如果她知道张云芝该嫁的不是赵文扬,是不是就说得通了?如果她说的来得及不是指送礼呢?
苏曜脑中仿佛滚过一道惊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之前的种种疑惑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盼和他一样,有之前那一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