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十四年元月十二,已近上元佳节。
都中唯有上元节前后三日解除夜禁,故而这几天西京城内极为热闹。道观佛寺皆燃灯相庆、供佛释道,京中更是处处灯光亮如白昼,鼓乐喧天,角牴、百戏杂陈,可说是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庆典。
皇后仁厚,收绮素为女以后,特许她每年于上元节前出宫,与其生母苏氏团聚,共度佳节。
绮素出宫的车驾并不显眼,与都中官宦之女毫无二致。行进途中,绮素隔帘打量着西京的街市。京都本就人口众多,又逢节庆,街道上更是行人如织,一片喜气。
车驾直入京兆尹苏牧府邸。苏牧并其二子苏仁、苏仪早已等候多时,绮素下车,先拜舅舅苏牧,再与两位表兄苏仁、苏仪见礼,父子三人都慌忙扶起了绮素。
苏牧对绮素道:“你阿娘已经等你很久了,快去吧。”
绮素点头,让仆妇领着向内庭走去。一出了舅舅和表兄的视线,她就顾不得旁人飞奔了起来。一入内院,绮素便被守在门口的苏引拥入怀中:“我的孩子!”
绮素偎依在熟悉的怀抱中,禁不住泪如泉涌:“阿娘!”
母女俩抱头痛哭,直至苏牧之妻王氏赶来,才把两人分开。王氏看着她们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孩子回来是好事,哭什么?”
苏引听她这话有理,便慢慢收了泪,牵着绮素的手进房叙话。
没过多久,苏牧遣仆来告,家宴齐备。苏引便领着绮素到了厅上,一家人和乐同食。席间绮素得知两位表兄入选三卫番上数年
,资格已满,欲在来年参加本部简试;两个表姐已经出嫁,还有三位年幼的表妹在室,现由姑母苏引教习文墨女红。
宴罢,绮素将从宫中带来的礼物分发给众人,苏家人也各有回赠。因太子总要绮素每年出宫时给他带几样好玩的东西,苏家人都心照不宣地准备了各式玩物作为回礼。之后苏引便携绮素回房,关好门窗,这才细细地打量起女儿。
绮素入宫数年,长高了不少。她在宫中颇得优待,早不复当年的黄瘦。苏引看着女儿乌发如云,面色红润,皮肤白晳,不由得十分欣慰:“气色一年比一年好,要不怎么说宫里养人呢?”
绮素依在母亲怀里,只是笑。
苏引摩挲着绮素的脸,轻声问道:“在那里过得可好?”
绮素点头:“好。至尊和中宫都待我极好。”
“没人欺负你?”
“我有皇后撑腰,谁能欺负?”
苏引却面有忧色:“太子呢?我总听人议论说太子顽劣,不堪大任。”
绮素低头绕着自己裙上所系丝绦,小声道:“太子虽然淘气了些,却是个很好的人。”
苏引迟疑道:“你舅舅说晋王贤孝,太子目下处境似乎甚为微妙。”
绮素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道:“太子乃皇后之子,至尊总不致重视晋王甚于太子。”
苏引摇头:“立贤不立嫡并非没有先例,便是今上……若不是那年当机立断,只怕也……”她自知失言,只起了个话头便急忙止住了。
绮素却不愿放过这个话题,追问道:“今上如何?”
苏引不答。
绮素不肯让她就这么回避,牵着苏引的衣袖恳切道:“阿娘,阿爷左迁振州是否也与当年之事有关?每次我问起,阿娘都顾左右而言他,若不是涉及皇权之争,阿娘何以讳莫如深?”
苏引转开身子,绮素固执地与她一同转过来,含泪道:“阿娘,告诉我吧。”
“罢罢罢!”苏引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瞒不过你。”
苏引再次检查门窗,确认门窗都已紧闭,便让绮素入了内室。母女俩在榻上坐定,苏引才道:“你说得没错,你父亲遭贬,正因涉及皇族恩怨。”
绮素有些紧张地倾听着母亲叙述,生怕漏掉一个字。
苏引继续说道:“我想你也听说过,先皇后为狄人可汗之女。因当年中原余乱未平,而北狄势大,太宗不得不为太子迎娶狄女以安北狄。那时的太子,便是如今的上皇。上皇素来勇武,更兼年轻气盛,堂堂中原上国皇储竟娶了蛮女为妻,上皇心里很是不平,始终将这门亲事视为奇耻大辱。所以先皇后并不受宠,只在为妃时生下一子,便是今上。
“上皇虽将今上立为太子,但因太子为狄人血脉,上皇始终心有顾忌。且上皇在位时思平狄患,总担心太子为狄女之子,将来会有所掣肘,渐渐起了易储的心思。庶子之中,上皇最喜三子蜀王和六子吴王。蜀王英武,类于上皇;吴王文采出众,也颇得上皇爱重。不过太子向无过失,若轻易废之则难以服众,所以一直拖到昭武二十五年以后,上皇才明确表示有废太子之意。
“上皇连年征战,民间颇有怨言。太子多次上疏,请上皇罢兵止战。太子沉默寡言,向来不得上皇欢心,屡次上书更让他失宠于上皇。昭武二十三年,皇太孙在西戎战亡,又使上皇父子再次生隙。太子终于在昭武二十八年发动兵变,逼上皇禅位。
“上皇见京都为太子所制,知大势已去,只得退位迁居西内。今上刚登皇帝位,便有人密告吴、蜀二王心怀不轨、意图谋反。今上立将二王收押,命你阿爷主审此案。你阿爷素来刚正,再三审理仍坚持二王未有反迹。今上对你阿爷甚为恼怒,恰在此时朝中有人密奏你阿爷勾结逆党,今上一怒之下,将你阿爷贬至振州为官……”
“蜀王与吴王后来怎样了?”绮素问道。
苏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手背置于身侧的香炉上试了试火气,从香筒内取出香箸,打开炉盖拨弄了几下炉灰。盖好香炉后,她才淡漠地说道:“二王并其子孙于显德二年伏诛,妻女皆罚没宫中为婢。”
绮素不寒而栗。
宫中皆赞皇帝仁孝,上皇有疾必亲侍汤药;去岁大败北狄,皇帝大宴群臣,太上皇亲自舞蹈为贺,在宫内被引为佳话。却原来父慈子孝的表象下隐藏着这样血淋淋的事实,不知那对父子彼此相对时又是怀着何种感情?
“绮素,”苏引的呼唤让绮素回过神来,“明敏如你阿爷,在皇权之争中尚且不能全身而退,我与你阿爷只你一女,让你入宫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我不求富贵,只望你一生平安。答应我,千万远离是非,不可犯险。不能招惹的人,你千万别去招惹。”
绮素抬眼,见母亲鬓边已有丝缕白发,眼角也生出了细纹,不由心中一恸,郑重答道:“是,女儿知道了。”
三天以后便是上元节,西京盛饰灯影,特许夜行。都中无论贵贱男女,皆以观灯为乐。绮素与三位表妹共乘犊车,在两位表兄及家仆的陪伴下出门看灯。
这年安福门外所设灯轮高达二十余丈,通明如昼。官府又妙选长安、万年两县少女,戴花冠、衣罗绮,香施粉黛,于灯下踏歌,可谓远超历年之盛景。
苏府奴仆早已占得佳位,绮素于犊车内隔帘相望,见外面佳人盛饰,士庶混杂,其乐融融。都中的贵人们也多携家眷出游,是以人来车往。这些人中有不少是苏府相识,因此苏仁、苏仪不住地与人见礼寒暄。
绮素初时和表妹们一样观看歌舞,后来渐渐地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与两位表兄酬答来往的人身上。毫无疑问,迎来送往的人都是京中的贵戚子弟,虽然相貌有别,却都仪态翩然。
“你是……”二表兄苏仪一声轻呼,引起了绮素的注意。
因犊车遮挡,苏仪面前的人并不在绮素的视线之内,但表兄那样惊讶,想必此人身份不同寻常。绮素越发好奇,便开始留心倾听他们的谈话。
透过纱幕,绮素瞧见大表兄苏仁严肃地看了弟弟一眼,似在谴责他的失态,然后他下马一揖,微笑道:“郎君何以至此?”
“宴饮早散,便出来观灯。”来人语音儒雅而温和。
这声音听在绮素耳里却是大为震惊——这是晋王的声音。
上元节宫中自有宴饮,今上最喜灯下赋诗、君臣同乐,以往总是深夜方休。听晋王之意,竟似宫宴已罢,所以他才有暇外出观灯。且听得苏仁未以“大王”呼之,想来此番出行,晋王并不愿露出身份。
苏氏兄弟对晋王仰慕已久,难得有机会与他打交道,便将观灯之事抛诸脑后。二人低声商议了两句,便由苏仁说道:“此处嘈杂,说话不便,不若在下觅一清静处,再与郎君畅谈?”
“正当如此。”晋王抚掌称妙。
话虽这样说,可上元这日要在都中找出一片清静之地却并非易事。一行人久觅不得,最后晋王便提议去他的府邸。犊车行了许久,终于驶进一处僻静的宅邸。绮素与几名表妹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犊车,此时晋王与苏仁、苏仪亦已下马,晋王更是主动过来与她们见礼。
看见绮素,晋王先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是你。”
绮素向他行礼,晋王却道:“这是我私邸,小娘子不必拘礼。”
几位表妹也一一过来向晋王见礼,晋王都含笑还了礼,才引他们入内。绮素打量着晋王宅邸,宅子不大,庭院更是狭小。除却庭中引流泉注入的水池及花木、山石若干,宅中一应物事皆以实用为主。宅中虽也有仆从若干,但相较于晋王的身份,未免显得太过简陋。
许是意识到了绮素的疑惑,晋王淡淡说道:“我在北府生活简单,父皇所赐府邸过于奢华,令我颇为不适,日前已请父皇收回。此处宅邸虽然朴素了些,我反倒觉得自在。”
绮素垂目,片刻后微笑道:“怪不得京中皆称道晋王贤德。”
晋王的眼神在绮素身上略作停留,含笑以对:“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世人的眼光与我何干?”
说话间有家仆来禀,说酒宴已齐备,晋王同众人入席。因是仓促备下,菜肴并不丰盛,却还算可口。酒则是晋王从北府带回的,不及都中佳酿清醇,酒性却是极烈。绮素尝了一小口,只觉一阵火辣从喉头直烧到胸口。她看向几位表妹,尝过酒后个个都皱起了眉头,显然都喝不惯。场中三名男子却都不在意,他们早已兴致勃勃地谈起最近几次与北狄的战事。
“目前的局势对我方有利,某以为不妨乘胜追击。开春时大军出动,必能一举扫平狄患!”苏仪两杯酒下肚,话语渐渐激昂起来。
苏仁却更为稳重,向晋王道:“我兄弟二人虽入选三卫,也不过宿卫宫府,并未曾亲历战阵。纸上谈兵,让大王见笑了。”
晋王一笑:“某只是随郑公出塞两次,哪里谈得上知兵?真要说起来,只怕还不及二位。”
“大王过谦了。”苏仁笑道,“我们都听说大王曾亲自上阵,这就强过我们许多了。以大王之见,下一步至尊会采取什么行动?”
晋王收敛笑容,慢慢说道:“某不敢妄测至尊之意,只是某若为主帅,必不愿在此时轻举妄动。”
苏仁目光一闪:“愿闻其详。”
晋王一笑:“二位不曾到过塞北,大概并不知道,那地方没有良田,都是草场。不宜农耕之土,中原人岂愿长居?故历代中原大军虽能攻陷其土,却无法将其踞有。而狄人逐水草而居,不比中原百姓安于一方,中原又不能将之彻底消灭,是以国朝至今犹有边患。某以为,北狄之患,不是难在战力,而是难以将其根除。与其一味出兵虚耗物力,不若国朝恩威并施,挟兵势以立威,继而施恩以抚人心,渐化戎夷为我华夏。去岁大胜,中原威信已立,此时应暂缓攻势,伺机而动,徐徐图之——不过这只是某之浅见,至尊或有更深的考量也未可知。”
“大王言之成理,可这伺机而动,又作何解?”苏仁追问。
晋王持盏微笑:“狄人不若中原般州县为治、上下有序,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平日各自追逐草场,有战事则聚而战之。北狄各部并没有太深的联系,有时还会为争夺草场而大打出手。乌集之交,初虽有欢,后必相咄。某所说之伺机而动,即在于此。与其大军出动,不若利用狄人内部的冲突,坐收渔翁之利。”
苏仁、苏仪都没再说话,而是默默咀嚼着晋王的这番话。绮素听了也垂下目光,盯着眼前的酒盏出神。三位表妹对军国大事一无所知,只坐得兴味索然。
晋王见众人沉默,便不再多话,击掌唤来奴仆低语数声。不多时,家仆便领了一名横抱琵琶的乐人前来。乐人在厅中角落坐下,取出拨子,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
敞开的门户外,一轮皎洁的圆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天幕之中。墙外歌舞欢腾之声遥作,在琵琶的掩盖下似梦似幻。
“小娘子在想什么?”不知何时,晋王竟来到了绮素身旁。
“我……奴在想今日宫中欢宴,不知是何光景?”绮素微惊,有些慌乱地掩饰自己心事。
“不过一帮文人吹捧颂圣,了无新意。”
绮素吃惊地看向晋王,这并不像晋王会说的话。
果然晋王微笑着续道:“太子说的。”
绮素恍然,继而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太子如此让人扫兴,难怪宫中的欢宴会提早结束了。
晋王目不转睛地盯着绮素,悠然说道:“小娘子很关心太子?”
“奴……”绮素抿了抿嘴唇,“太子待奴如同手足,奴自然关心。”
“那么,”晋王淡淡说道,“请小娘子向太子转达我的忠告:至尊有意在下月以后巡幸东都,天子出行,太子理当监国,请他好自为之。”
绮素茫然点头,许久才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她不知晋王此番提醒是什么意思,可晋王不等她多问便已归座,与她的两位表兄继续聊起了刚才的话题。三人一直聊到夜深才兴尽而归,绮素的三个表妹都已困倦不已,在犊车缓慢行进中便已昏昏入睡。绮素照料着三个表妹,忽听车外苏仪对苏仁道:“若晋王是太子,将来必大有所为。”
“阿弟不得妄言。”苏仁虽然喝止了苏仪,但绮素听得出,他对苏仪的看法不无赞同之意。
二人的话让绮素悚然而惊:如果连她的表兄都认为晋王更适合承继大统,太子岂不是很危险?她是不是该提醒太子小心晋王?可晋王并无逾越之举,贸然出言只会自取其辱。何况自己才答应母亲不涉入皇权之争,又怎能食言而肥?但若是什么都不说,岂不是辜负了皇后对她的恩情?
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绮素为这个问题思量了许久。
果如晋王所言,天气一和暖,皇帝便携皇后及众妃嫔行幸东都。太子受命监国,与几位宰辅留守京师;晋王则奉命统领军士,护卫帝后安全出行。
太子虽在东宫多年,监国却还是头一次。皇帝似乎认为已到了考验太子能力的时候,在东都驻跸的时间超过了他即位以来的任何一次,甚至打算在东都过完新年再起驾返京。
朝野上下也都明了这次太子监国的重要性,无不关注着太子的一言一行,看他能否胜任储君之职。遗憾的是,太子却未能让皇帝满意。
留守的几位宰辅执政多年,即使没有太子,他们也能处理好大部分的事务,离京前皇后又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太子多纳宰辅之言,因此最初的几个月,除了时常出入西内打扰太上皇清静之外,太子还算安分。数月来东宫的表现虽然无功无过,但太子毕竟只有十五岁,能做到这一步也算差强人意。就在众人以为太子这次监国可以平平安安交差的时候,他却闹出了事故。
按国朝惯例,每年入秋后会对官员当年的为政优劣进行考课,是为小考。在京各部须在九月末以前完成本部考课,并于十月一日将结果送交尚书省;各地官员的考课则在年底由朝集使考解进京。
官员考课本是常例,又有吏部考功司负责,再有两位望高的京官出任校考使,分校中外官考,按理不会有什么差池。可一日太子玩兴大发,扮作黄门内侍混进了吏部闲逛,这便引出了事端。
其时吏部尚书卢文元正考校内外官。官吏中有一人姓张名启泰,负责督运米粮。不想路遇风暴,导致船沉米失。卢文元翻看档案后,认为监运损粮,有失职责,便将此人定为中下。张启泰倒是镇定自若,并不辩解。太子刚巧在侧,见此情状忍不住出声道:“遇风失米是天灾,又不是他能掌控的。尚书这么写,不太公平吧?”
卢文元初时见他着内官服饰,大为恼怒,以为一个宦官竟敢闯入吏部干涉考课,实在胆大妄为。他正待要命人拿下,定睛一看却是东宫太子,吃惊之余急忙起身下拜。太子倒是不以为意,只吩咐卢尚书继续。监国太子已经有言,卢文元不得不重新考虑张启泰的考评,最后他将之前的“中下”抹去,改写为:“非力所及,考中中。”
张启泰仍不置一词,亦未露半分喜色,再拜而退。
太子见状,再次出声:“你等等。”
张启泰闻声止步,默立于一旁。太子取笔,又将卢尚书之前所写“中中”涂掉,写上:“宠辱不惊,考中上。”
写罢,太子掷笔长笑而去。
出了尚书省,李承沛便直入西内太上皇别宫。祖孙俩同坐榻上分食蜜饼,太子便将这事当笑话一样讲给太上皇听。
太上皇听完果然大乐:“像我,像我!到底是我孙子,有我年轻时敢作敢为的风范。”
李承沛却不屑一顾:“别把我跟你比。你年轻时也就骑着马到处乱跑的出息,讨人嫌了还以为自己威风八面呢,哪有我英明神武?”
太上皇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冲着他指了又指,却骂不出声。
李承沛吃完蜜饼,又从金盘里拿了一个橙子,取了银刀切开,撒上细盐一边吃一边抱怨道:“那群措大迂腐得紧,我忍了好几个月,今天总算是痛快了一次。”
太上皇哼了一声:“你是痛快了,只怕东都有人要不痛快了。”
“谁?”
“你阿爷。”太上皇斜了李承沛一眼,“你阿爷最讲规矩,恐怕不会喜欢你今日所为。”
李承沛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认真道:“规矩也是人定的,不合理就该改。我不觉得我有做错。”
太上皇见李承沛尚不知其中厉害,思忖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听说晋王在东都愈见宠遇,你啊,最好当心些。”
“哼,当年你不就是想废嫡立庶才引得我阿爷奋起反抗的吗?你觉得我阿爷会和你一样傻?再说不就是个东宫太子,好像谁多稀罕似的!”李承沛不以为然道,“说起来,好不容易我阿爷跑东都去了,还住了这么久,你这老东西就没想着搞点动静出来?”
太上皇干笑了一声:“臭小子,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不过这话到底让太上皇有些怅然,他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蜜饼道:“你阿爷当年逼我传位,我自然怨过他。可话说回来,当年我想废你阿爷,最大的担心就是他乃狄女血脉。要是他因为母亲的缘故容让狄人,岂不白费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可这些年看下来,你阿爷对狄人该抚就抚,该打就打,并没有偏袒。可见他心里是明白的,我何苦再去添乱?身为皇族,理应以大局为重。只是我一生纵横沙场,自负英明,到头来却栽在儿子手上,嘿嘿,百年之后恐怕要成人笑柄了。”
李承沛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倒霉的人多了,又不止你一个。再说你现在要吃有吃,要穿有穿,闷了还有歌舞看,比我过得都快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上皇怔住,倚在几上良久,才干笑了一声:“也对。正好我这儿的几个舞伎新近排了一出舞戏,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我才不看!”李承沛对于上皇喜爱的歌舞一向避之不及,赶忙跳下长榻,“你喜欢的歌舞就没几个有意思的,还不如拿弹弓去太液池边打鸟好玩呢。”说完他就蹦蹦跳跳地回东内了。
太上皇见他那无忧无虑的模样,知他并未把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他有些忧虑,照此下去,昭武末年之事只怕会再度重演。晋王所图何事,别人或许瞧不出来,却瞒不过他。然而事关天下传承,纵然他与皇帝的关系近年来有所缓和,也不好出言。他思虑良久,最后一声长叹,只愿果如李承沛所说,儿子经过当年之事,不会再轻易起废立之心。
然而上皇所料竟是半分不差,皇帝接到京中消息时果然大怒。昭媛王氏原本正与皇帝对弈,见皇帝接报以后脸上阴云密布,便急忙伏在了一旁。皇帝却没看王昭媛一眼,只向内侍道:“叫皇后来。”
皇后携绮素正在园中赏枫,闻报急忙赶来。皇帝一见皇后,便将京中奏报摔在了皇后面前:“你养的好儿子!”
皇后只知皇帝震怒,却不晓因由,拾起奏报读过后也不免变了颜色。
皇帝怒斥道:“官员考课自有定则。他身为东宫,竟然扮作内官混入吏部干涉考课,以一己好恶自坏规矩,简直不成体统!无法无天!”皇帝正在气头上,皇后不敢答话,倒是王昭媛壮着胆子膝行上前相劝道:“至尊息怒。”
皇帝背着手烦躁地转了几圈,方向内侍道:“叫晋王来。”
晋王在东都一直随侍宫中,很快便赶了过来。此时皇帝已命承值的官员草拟了诏令。
“阿涣,”皇帝见了晋王便道,“你准备一下,即刻回京。就说是朕的意思,让太子停止一切事务,在东宫待命。若有急务,便由你与宰辅商议着办。”
晋王在路上已得知了大略情形,此时并不惊讶,默然领命。
皇帝在晋王离开后即命人准备回京事宜,随后便丢下众人,拂袖而去。
王昭媛见皇后仍跪在地上,也不好先行起身,便膝行到皇后身前,轻声唤道:“中宫?”
皇后只是无力地摆摆手,王昭媛便默默退去了。
这期间绮素一直跟在皇后身侧,这时她才小心地上前扶起了皇后。
皇后在她的搀扶下起身,却双目茫然。良久,她才对绮素说了一句话:“太子这次是真闯祸了。”
回京前,晋王特来向皇后辞行。
绮素见皇后闻报后神情恹恹,知她不欲见人,便亲自出外告知晋王:中宫不适,不宜入见。晋王听了并不惊讶,点了点头,便欲离去。
绮素沉吟片刻,叫住了晋王:“大王留步。”
晋王止步,回望绮素。
绮素微微垂目,似在斟酌,旋即抬首问道:“至尊东幸前,可是大王向至尊建议让太子监国?”
晋王并不否认:“不错。”他扫了绮素一眼,又问道:“小娘子还有何见教?”
绮素脱口而出:“大王明知太子孩子气,为何还提议让他监国?”她看得明白,晋王与太子并无甚交情,何以却向皇帝进言?只怕他从一开始就没存什么好心思。
晋王轻笑一声,一双凤目上上下下地审视着绮素。绮素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逾越,被他一看便有些心慌,可事关太子,她不想就此退让,便依旧直视晋王的目光。
晋王打量了她一阵,敛去了面上笑容,淡淡道:“协理政务不是太子职责所在吗?”
绮素一凛,顿时语塞。
晋王说罢不再看她的反应,头也不回地步出了皇后殿阁。
晋王一路急行,数日后便抵达京都,直入内宫。
太子李承沛正用金弹丸在太液池下戏耍,虽在兴头上,他也不得不放下弹弓,恭恭敬敬地听晋王传达了皇帝的意思。晋王说完,太子拜谢,然后浑不在意地拾起弹弓,重新对着树上的鸟雀瞄准。
“殿下还有心情打弹弓玩耍?”晋王挑眉问道。
太子斜睨一眼晋王:“不打弹弓打什么,难道打你?打你又有什么好玩的?阿爷只说不让我监国,又没说不让我出来玩。还是我现在只能待在少阳院里,连太液池也来不得了?”
听他如此说,晋王垂下了眼帘:“承涣僭越了。”语罢他即退了下去。
晋王走后,太子接着打了一会儿弹弓,后来眼看着红日渐沉,忽然没劲起来,便将弹弓和剩下的几枚弹丸随手一抛,自回东宫去了。
晋王也在暮色将近时回到了自己的宅邸,宋遥已经等在府中。晋王将马缰扔给仆从,抬手示意宋遥随自己入内室。宾主坐定,宋遥才道:“听闻大王回京,我便立刻赶来。不知此时大王返都,所为何事?”
晋王将太子干涉官员考课,皇帝大怒并遣自己返京传令之事原原本本地道来。宋遥听完,才笑道:“没想到大王以提议监国来试探太子,倒有这样一番意外收获。大王正可借这个机会来结交几位宰辅。”
“太子?”晋王嘴角微扬,“我想试探的从来不是太子。”
宋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陛下?”
晋王默认。
宋遥细思,让太子监国说明皇帝尚无易储之意,对晋王来说,这并不是好消息。
晋王似乎猜到了宋遥的心思:“的确,让太子监国说明至尊仍视他为嗣君。”晋王转目,直视宋遥:“不过……若再出几件这样的事,我想至尊或许就会重新考虑了。”
宋遥点头,目前的局势对晋王仍是有利的。两人随后商议起哪些重臣可以拉拢的话题,太子的事便被他们略过不提了。
在晋王与宋遥谈话的同时,东都回銮之事也已筹备妥当,不日即可起驾。皇帝得报后略作思量,便下令三日后启程回京。
是夜,皇帝在殿内读书,忽感倦意,便命人召王昭媛前来伴驾。
王昭媛在内官引导下姗姗而来,见皇帝烦躁而困倦地倚在榻上,便悄悄阻止了内官通报。她独自入内,走到置于殿中的莲瓣式鎏金铜香炉前,揭开了盖子,见里面焚的是龙脑香。她思忖片刻,便指使宫人取了以滴乳香合制的香丸来替换。待亲自添好香,她才走近皇帝身旁,将散落的书卷拾起,置于一旁。
皇帝蒙眬中感到有人靠近,又闻到殿中的香气与之前不同,睁眼见是王昭媛,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香?”
王昭媛答道:“是熏陆。”
皇帝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重新阖上了双目。王昭媛在手上薄薄地抹了一层香膏,轻轻按压皇帝头上的穴道,为他消除疲劳。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眉头微微舒展,向王昭媛道:“还是你的手法最受用。”
“能为陛下分忧,是妾之幸。”王昭媛微笑以对。
“分忧?”皇帝忽地笑了起来,“以前皇后也常这么对朕说。那时候有很多事,朕不能对别人说,就只能跟她说。”
“中宫随侍至尊多年,妾也深为敬重。”
皇帝点头:“是啊,朕和她也算是患难夫妻了。朕那时曾对她说,若有出头之日,定不相负。这些年她掌管后宫,朕从未干涉,凡她所请也无不依从。她倒好,把一个太子教成了这样!”
皇帝说起旧事时,王昭媛只是含笑倾听,等皇帝说到太子,王昭媛不能再无动于衷,她伏下身连声说道:“妾惶恐。”
皇帝失笑:“朕不是冲你发火,起来吧。”
王昭媛起身,坐回皇帝身边。皇帝却又叹道:“太子……朕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王昭媛小心地说道:“太子毕竟年幼……”
“年幼?你看阿涣,他出居北府的时候才十二岁,比现在的太子还小三岁呢,怎么他就懂事了?”
王昭媛赔笑道:“晋王返京以来,确实为宫中人所称道。”
“哦?都说了些什么?”皇帝似是很随意地问。
王昭媛看了看皇帝脸色,才斟酌着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宫人们都道晋王性格沉稳、处事得体,像极了至尊。”
皇帝面容缓和,微微颔首:“阿涣这孩子确实像朕年轻的时候。”
王昭媛见皇帝似乎心情舒畅了些,陪他看了一会儿书后含笑问道:“至尊要不要进些酥酪再看书?”
皇帝想了想,放下书道:“不必了。朕前几日冲皇后发了火,怕她到现在都未释怀。朕……去看看她。你先回吧,不必等朕。”
王昭媛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王昭媛回到殿中,近身的宫女香雪迎上来,向她使了个眼色。王昭媛会意,进了内室,只留下香雪伺候她晚妆。
香雪一边为她梳理鬓发,一边小声道:“郡君让人传信,说晋王命人送了翠云、金鸟锦各二十匹,水精帘十副到府上。”
王昭媛之父在朝中为官,其母受郡君诰封,与王昭媛偶有书信往来。
“也算难得之物了,”王昭媛一边仔仔细细地在面上、胸前扑粉一边道,“晋王出手倒是一向大方。一会儿替我研墨,总得给他些有用的消息,才好收他的财帛。”
香雪笑道:“昭媛在至尊面前替晋王美言,收他几匹织锦又算得了什么?”
“傻子!”王昭媛轻笑着点了下香雪的额头,“我看重的难道是这点东西?”
她放下丝绵所制的粉扑,再次看向镜中。她今年已二十九岁,虽然镜中的容颜依旧姣好,可她自己清楚,她也就还能再美上那么几年。皇帝渐渐上了年纪,若不早做打算,一旦皇帝崩逝,她这样无所出的嫔妃就只能落个无依无靠的下场了。太子虽然本性不坏,但从小养尊处优,且有皇后疼爱,未必会顾惜他父亲的妃嫔。晋王却不一样。若她能对晋王有所助力,他必会投桃报李,自己便有了依傍。
香雪却不知王昭媛这百转的心思。她陪着王昭媛写完书信,又服侍着她睡下,这才将屋内灯盏一一熄灭。退出去时,她隐隐听见寝帐内的王昭媛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为了老有所依罢了……”
香雪一怔,昭媛十五岁入宫,如今尚未满三十,却已在谋划晚年的生活了吗?她轻轻叹息,将纱帐放下后便默默退去了。
御驾一回京,太子便被皇帝狠狠地训斥了,并且被再次禁足于少阳院。
太子这次闭门思过,任何人都不得去东宫探望,便是皇后想打听一下太子在少阳院的景况都不可得。虽然太子常受皇帝处罚,但罚得这样严厉,却还是生平头一遭。
皇后在试图向皇帝求情时甚至得到了如此回答:“若非素日溺爱太过,太子何至如此?他也该受些教训了。”
太子的衣食素来由皇后亲自过问,这番幽禁也不知少阳院的宫人照料得是否周全,直急得皇后好几日寝食不安。绮素既担忧李承沛,又可怜皇后一番慈母心肠,只是连皇后都劝不转皇帝,她人微言轻,自然更不敢为太子说话。皇后身边的染香给她出主意,说王昭媛颇得至尊欢心,如今的情况,中宫不便求情,她若肯美言几句,兴许能为太子解围。
绮素细思之下,觉得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皇后碍于身份,不好请王昭媛出面,她却无妨。她便寻了个机会去拜访王昭媛。
圣驾回京后,皇帝为太子之事烦心,政事又忙,便懒于敷衍后宫,王昭媛这些日子轻闲了许多。她虽在太子和晋王之间有所倾向,却不愿在姿态上表现得与他们中任何一人过于亲近,此时反倒有意保持着中立。就连晋王奏请皇帝泰山封禅,她也没多说一个字。她看得清楚,皇帝精明过人,表现得太热络反会让他起疑,倒不如置身事外,关键之时再推波助澜更好。
晋王明白王昭媛的想法,回京后也尽量避免和她接触。一连十数日,她除了晨昏定省,便在殿阁中弹筝、调香为乐。绮素来时,正巧碰上她在调筝。
听到香雪禀报,王昭媛微觉奇怪,这位皇后的养女是极少往嫔妃宫中走动的,也不知此次上门所为何事?她微一沉吟,便点头示意香雪领绮素进来,手上却并未停止拨弄筝弦。
绮素随香雪入内,一眼瞧见王昭媛坐在廊边。她这日不需伴驾,索性连髻也不梳,只用白色丝带束住了满头青丝。她身着黄色衣裙,外搭莲青披风,坐在廊下随意地拨动着筝弦。深秋疏淡的天色下,庭中红叶飘落于廊上,与神情慵懒的美人侧影相映,如在画中。
绮素虽常见王昭媛出入皇后殿阁,但那时的她总是低眉敛目,这样的风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看得出了神。中宫虽然端庄高贵,与王昭媛相较却欠缺了一点风情。绮素忽然明白了在帝后情意如此笃厚的情况下,王昭媛依然能在后宫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了。
王昭媛一曲奏毕,才放下筝微笑着问绮素:“小娘子此来有何见教?”
绮素被她唤回心神,连称不敢。
二人寒暄数句,绮素想起自己来意,试探着说道:“中宫回京后,时觉胸口烦闷,夜不能寐,又不愿传召医正。奴想起至尊凡有不适,常请昭媛伴驾,故来向昭媛请教,可有法子减轻中宫的烦恼?”
王昭媛笑道:“你倒是肯尽心。”
“中宫于绮素有养育之恩,绮素理当尽孝。”绮素语气平和,“何况太子禁足东宫,无法侍奉中宫左右,绮素更不敢疏忽。”
绮素有意将话题往太子身上引,不想王昭媛却不接她的话头,反而细细问了皇后的症状,略加思索后问她:“皇后殿中可常焚香?”
绮素不解她何以有此一问,又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得答道:“中宫不擅香道,常焚的不过是苏合香,有时也用龙脑。”
王昭媛一笑:“不懂香道无妨,只要中宫有焚香习惯就好办多了。”
绮素越发困惑,眨了眨眼睛才道:“还请昭媛明示。”
“既然中宫不愿就医,不妨从香事着手。我知道几个醒脑宁神的香方,你拿去照方合香,让中宫日常使用,再辅以推拿之法,当有些效果。”
虽然这并非自己真正来意,不过若真能缓解皇后的病症,倒也是意外之喜。绮素连忙起身向王昭媛敛衽而拜:“如此……绮素多谢昭媛指点。”
王昭媛一笑,指向书案:“那儿有笔墨,我念你写。”
绮素点头,摊开纸墨,示意就绪。
王昭媛微微一笑,缓缓念道:“苏合香油一两,安息香、麝香、沉香、丁香、白术、青木香各二两,香附子炒过去皮……”
绮素仔细地把几个香方记了下来,又看了一遍后才交给王昭媛过目。王昭媛看过,表示无误,又将方子递回给绮素。
绮素拿了方子,并没有立即告辞,反而欲言又止。
王昭媛自然也瞧出她的踌躇,温和地问道:“小娘子可是还有心事?”
“蒙昭媛赐方,绮素感激不尽。”王昭媛如此善解人意,绮素便将自己来意直言相告,“不过……奴觉得中宫乃是心病……”
她言犹未尽,王昭媛已经明白过来:“莫非小娘子是为太子而来?”
绮素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绞了半天袖子才轻轻答了声“是”。
王照媛亲切地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太子幽禁,我也于心不忍,却始终不曾为他求情。小娘子可知是为了什么?”
绮素摇头。
“女子干政,向为君王大忌,何况至尊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我若是求恳,只怕不但于太子无益,反会引至尊起疑。”
绮素一愣,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一节,讷讷道:“这……是绮素思虑不周了……”
王昭媛怜爱地说道:“小娘子年纪还小,想不到也不奇怪。”
“难道……就没办法救太子了吗?”绮素想到太子还在受苦,免不了有些揪心。
王昭媛目光微微一沉:“太子禁足虽然可怜,却也是至尊的一番苦心。至尊是希望太子能好好思过,并不是要害他。待太子真心悔悟,至尊自然会放他出来。何言一个救字?小娘子出言,还是谨慎些为妙。”
绮素一惊,慌忙解释:“奴,奴不是那个意思。”
王昭媛这才重露笑容:“我知道小娘子没有恶意。这些话小娘子和我说说倒无妨,到了别有用心的人面前,保不定就会惹出祸事来。我也是当小娘子是自己人,方肯对小娘子说这些话。忠言逆耳,还请小娘子不要见怪。”
“绮素不敢,”绮素诚恳地说道,“绮素明白昭媛是出于好意才这样说的。”
“你明白就好。”王昭媛暗暗松了口气,如此一来绮素是不会对她起疑了。她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说起来,小娘子也快到定亲的年纪了,中宫可曾提过?”
绮素不意她忽有此问,顿时满面通红:“不,不曾……”
王昭媛轻笑道:“不知中宫是什么打算。我若有你这样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定舍不得把你放在宫里……”
绮素有些吃惊地看向王昭媛。
王昭媛笑容渐散,末了一叹:“嫁到宫里可没什么好……”
绮素越发羞涩,头都快垂到胸前了:“昭媛的话,奴不明白。”
王昭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日后你会明白的。你这样通透的孩子,陷在宫中就可惜了……”
听王昭媛越说越离谱,绮素一阵心慌,她不敢再留,匆忙起身告辞。
绮素来访,香雪便退到了门外守候,此时见绮素逃似的走出殿阁,微微诧异,在她走远后入阁笑问:“那小娘子怎么了?脸红成了那样。”
王昭媛一声轻笑:“怕是春心动了。”
香雪回想,绮素可不就是那副模样?便笑道:“说起来,那小娘子也到说亲的年纪了。”
王昭媛掠了掠耳边的散发,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说起来……”她将绮素的来意向香雪说了一遍,又道:“她这次找上门,兴许是出自皇后的授意。你说我这样应对,可有破绽?”
香雪想了一会儿:“昭媛说得滴水不漏,想来就算是皇后的意思,她也挑不出毛病。”
“那就好。”王昭媛轻轻一叹,“晋王与太子胜负未分,得罪中宫没有好处。就算将来晋王即位,皇后也是嫡母。他若想要个仁孝的名声,就得奉养皇后。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和皇后翻脸。”
“昭媛说得是。”香雪道,“不过奴婢觉着还是晋王的赢面大些。”
“谁输谁赢还得看至尊的意思。话说回来,就算至尊不支持晋王,我看晋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到那一日,可有得瞧了……”王昭媛转着腕上的金跳脱道。
她语气轻柔,却不知为何,竟让香雪生出了一股寒意,似乎阵阵腥风正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