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养父,人怎么样?”两天以后,徐九英问陈守逸。
“婕妤莫非是在打奴婢养父的主意?”陈守逸微微皱眉。
徐九英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说呢?”
陈守逸低头想了一阵,摇头道:“恐怕有点难。”
“总得试试吧。”徐九英道。
陈守逸问:“这就是婕妤想出来的办法?”
“是啊。”徐九英答得十分轻巧。
陈守逸叹气:“如果婕妤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奴婢还是劝婕妤考虑奴婢之前的建议。”
“你别总泼冷水,”徐九英道,“说不定我能说服他呢。”
“奴婢的养父是个精明的人,”陈守逸道,“他不可能选择劣势的一方。”
徐九英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劣势的一方……是说我么?”
陈守逸无奈地看她一眼,反问道:“难道婕妤还觉得自己是优势方?”
徐九英噘了下嘴,但她还是说:“你不是他养子么,跟他应该还是说得上话吧,帮我递个信试试应该不难吧?”
陈守逸摸着下巴想了很久,轻叹一声:“传话当然没有问题。如果婕妤想和他见面,奴婢也能代为安排。但是要说动他支持婕妤,奴婢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那没关系,”徐九英道,“一步一步来嘛,先让我和他见个面再说。”
***
因为徐九英的吩咐,次日清早,陈守逸就来拜见养父陈进兴。
许是宣徽使多与内廷诸司打交道的缘故,陈进兴是个看上去很和气的人,见谁都不吝送上一张笑脸。
他的意趣也和大多数宦官不同,并不执着于敛财,反而喜欢附庸风雅。陈守逸当初也是因为投了他这点眼缘才能被他收为养子。哪怕陈守逸在他诸多养子中晋升最慢、成就最低,陈进兴也没有减少对他的偏爱。
“你来得倒巧,”一看见陈守逸,陈进兴便笑道,“为父近日刚得了几幅好画,正要找你一同鉴赏呢。”
他兴致勃勃地让小中人搬来画幅,请陈守逸一同赏看。
陈守逸耐心地陪他看画。他深知这位养父的喜好,这日刻意顺着他趣味做点评,哄得陈进兴心花怒放,赏完画后又特意留他品尝今年的新茶。
陈守逸自然也对着他的茶赞不绝口。
许是夸得太过,陈进兴吃完一盏茶后便回过味来,忽然笑道:“往日为父说东,你一定会往西,今天怎么转了性,倒附和起为父来了?这么献殷勤,该不是有什么事要求为父吧?”
“倒真有件事要与父亲商量。”陈守逸赔笑道。
“能让你这么低三下四,准不是小事,”陈进兴略一思索,笑着猜测,“是不是觉得在徐婕妤那里受屈了?我早就跟你说了,在内廷侍奉后妃虽然更易升迁,但你这么孤傲的性子,哪里忍得下来?何况那徐婕妤也太不堪了。这不,受不了了吧?要不要为父想办法把你调出来?”
这番话说得陈守逸略微尴尬:“儿子觉得在徐婕妤那里挺好的。今日找父亲,是为别的事。”
“哦?”陈进兴奇道,“不为这件,那又是什么事?”
陈守逸将自己的来意叙述了一遍。
陈进兴只听他说了几句,脸上的笑意就逐渐消失。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讲完。
陈守逸一停口,陈进兴就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与徐婕妤没什么好说的。”
“父亲,”陈守逸还不死心地劝他,“如果婕妤真的生下皇子,那就是奇货可居啊。”
陈进兴打断他:“我又不是吕不韦,要什么奇货可居?注定失败的事不值得耗费心力。”他顿了顿,又责怪起陈守逸:“你怎么不劝她打掉?”
陈守逸静默片刻,轻声说:“谋害皇嗣可是大罪。”
陈进兴也不说话了。
“这件事风险太大,”思虑良久,他才再度开口,“我不愿意参与。我劝你也别去掺合。你要是觉得为难,我可以想办法把你从徐婕妤身边调走,哪怕是重新回去管图籍,也比跟着她送命强。”
“我不会离开。”陈守逸道。
陈进兴失笑:“你别鬼迷心窍,以为徐婕妤母凭子贵,你就能跟着飞黄腾达。就算要求富贵,也得看看有没有命让你享受。现在是什么情势你不知道?徐婕妤哪里有胜算?你听为父一句劝,我们不过是皇室家奴,侍奉谁不是一样?何必这么搏命?”
陈守逸不直接回答,只是重申自己的立场:“我不会离开徐婕妤。”
这句话让陈进兴捕捉到了足够的迅息。他仔细回想了陈守逸跟随徐九英以来的举动,严肃地问他:“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徐婕妤有……男女之情?”
陈守逸嗤笑一声,刚要说话,陈进兴已严厉道:“别和我嬉皮笑脸,也别说什么宦官不是男人的话!我自己也是宦官,清楚得很!”
陈守逸不敢再拿话搪塞,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陈进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掌拍在几案上:“糊涂!”他指着陈守逸,气得直发抖:“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对她有非份之想?”
“不是非份之想,”陈守逸艰难地说,“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还不叫非份之想?”陈进兴恨得又拍了一下几案,“你……叫我怎么说你!”
“开始只是觉得她好玩,”陈守逸垂目道,“除了一张脸,资质明明差得一塌糊涂,却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帮她也只是想看看,她这种人爬上去了,会做出什么事?等我发觉不对时,已经迟了。”
“那她对你……”
陈守逸摇头:“她不知道。”
陈进兴想了想,果断道:“你不能再留在她身边。明天我就想办法,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去。”
“父亲!”陈守逸提高了声音。
“你们不会有结果。早点断了,对你对她都好。”
“我不求结果,也不会让她知道,”陈守逸道,“我只想留在她身边而已。”
陈进兴微微动容,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我并没觉得苦,”陈守逸苦笑,“如果不是遇上她,我的一生就只是一场笑话而已。”
最后这句话击中了陈进兴的软肋。陈守逸的身世他是知道的。思虑之后,他也报以一声苦笑:“你为了她还真是什么都肯做。”
“我知道父亲怎么想她,”陈守逸道,“但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我希望你至少听一下她的想法。”
陈进兴考虑良久,最后说:“好,我去听她的说法。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你对她的感情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如果她没有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是不会出手的。”
***
徐九英踮起脚尖,从帘子后面偷窥了一阵在堂上从容饮茶的中年宦官,然后退回内室。
“那个人就是你养父?”她问陈守逸。
陈守逸点头,一边帮她理了理衣服一边道:“婕妤一会儿出去了,万万不可露怯。记得奴婢教你的话。你得理直气壮地跟他说,陛下是站在你这边的,而且已经许诺把神策军交给你了。”
徐九英斜眼看他:“他是你养父,你编这种瞎话骗他合适么?”
陈守逸整理衣服的手停顿片刻:“奴婢的养父可是说了,要是婕妤没有说服他的理由,他是不会帮忙的。现在婕妤手上什么筹码都没有,怎么说服他?当然是先骗过去再说。记住了,你表现得越自信,他越容易信你。”
徐九英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但她不能让陈进兴等太久,因此很快就和陈守逸一道出去了。
见她出来,陈进兴放下茶盏,与她见礼。徐九英连忙让他不必多礼。陈进兴也就顺势起身。
他站起来时与徐九英短暂地四目相接。徐九英一见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心里就打了一个突。
宾主入座后,陈进兴就笼着袖子,等着听她说话。
谁知徐九英一直没有开口。她低着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陈守逸见徐九英像是有些犹豫,轻咳一声,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怕。
“陈守逸和我说过,”徐九英终于开始说话,“陈院使是个很精明的人。”
“不敢当。”陈进兴客气道。
徐九英笑笑,继续道:“既然陈院使这么精明,想必已经猜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可能还猜得到那些话都是陈守逸教我的。”
陈守逸没料到她竟然一开始就向陈进兴坦白了真相,急急出声:“婕妤!”
徐九英却没理会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进兴,观察他的反应。
陈进兴的目光在徐九英和陈守逸之间游移了一阵,没有表态。
徐九英发现他虽然面无表情,却并不像是生气,便接着说:“陈守逸觉得那样就能说服你。但是我很清楚,一旦我把那些话说出口,就再也无法取得陈院使的信任。”
听着谈话完全走向不可控的局面,陈守逸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陈进兴则是表情微妙,显然这样的发展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徐九英见他如此反应,心里慢慢有了底气。她借着整理鬓边散发的时机重整思路,然后擡起头,对陈进兴嫣然一笑:“所以,我不会对你说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