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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盟列传(心如蛇蝎) 第一卷:各怀鬼胎 第20章 李砚

    李砚由中人领着前往内宫。

    虽然不便多作打量,但这一路走来,亭台楼阁、高堂曲屋也尽收眼底。这些年,她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他低头想。

    不多时,一处巍峨宫殿出现在道路尽头。殿前立着一人,正是陈守逸。

    李砚见了他,上前几步,微微低头:“中贵人。”

    陈守逸也含笑招呼:“李待诏。”

    之后两人有片刻的相对无言。最终还是陈守逸先擡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太后和太妃已等候待诏多时了。”

    李砚迈步,经过陈守逸身边时又听见他的声音:“世事如棋。有时一步走错,便会满盘皆输。太后面前,还请李待诏当心些。”

    李砚听他意有所指,停驻脚步,对他微微一笑:“在下会记得中贵人的提点。”

    一行人进入内殿。李砚偷眼打量,太后不似徐九英那样随意,只见殿中纱幕低垂。帘内人影幢幢,隐约可见中间端坐一人。在她的下首又坐一人,从身影来看是徐九英无疑。李砚向二人行礼如仪。李守逸也向两人行了礼,走进帘幕内,侍立在徐九英身边。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李待诏?”帘内传出一个清柔的女声。

    这声线李砚依稀熟悉,但比他记忆中的声音低沉了些。

    只听一阵悉索响动。李砚不敢擡头,但感觉到有人掀开纱幕窥探了一眼。接着徐九英的笑声响起:“对,就是他。”

    “请赐教。”那女声道。

    李砚连称不敢。

    已有宫女搬来了棋盘与棋盒,放置在他身前。李砚看了一眼纱帘后同样的棋盘,试探着问:“太后可要猜先?”

    帘里人沉默片刻,最后道:“请待诏先行。”

    听闻此言,李砚若有所思。因他踌躇过久,徐九英忍不住出声:“李待诏?”

    李砚擡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打开棋盒,在棋盘东南角下出了第一手。

    他落子的同时,有一名宫女入内,在帘内的棋盘放上棋子。稍时这名宫女又出到帘外,在李砚面前的棋盘上摆放白子。

    李砚见了她落子的位置,擡头看了一眼纱帘,不紧不慢地落了第二子。随即太后也落了子。

    如此三四回合,太后却忽的迟疑起来,拈棋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拿不定主意。

    徐九英和陈守逸互看一眼,皆有些奇怪。

    李砚却擡头看了一眼帘幕。她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他想。

    过了一会儿,太后似乎有了决定,在东南落了白子。

    李砚唇边微笑隐现,毫不犹豫地放落下一手。

    太后微微擡眼,不疾不徐地落了子。接下来的数手,两人的步调都很正常。陈守逸以为刚才他们只是试探彼此棋力,也就不以为意了。十余手后,两人落子的速度便渐渐快了起来。徐九英不入棋,不过看了一小会就打起了哈欠。她转头想找陈守逸说话,陈守逸却看得津津有味,很不想在这时搭理她。

    徐九英无聊至极,瞥见几案上的食盒,悄悄起身打开食盒,惊喜地发现里面皆是她爱吃的各色干果,便抓了一把在手里边吃边看。

    这期间,太后擡头看了徐九英一眼,但未置一词。

    棋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况似乎非常激烈。除了徐九英之外的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然而棋至中盘,太后忽然停手,慢慢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连陈守逸也忍不住轻咦一声。

    徐九英见大家神色古怪,口里含着半片果脯转向陈守逸,要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可陈守逸此时也很困惑,便对她摇了摇头。

    李砚却是波澜不惊:“太后可要封棋?”

    太后的指尖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声音却还平稳:“封上吧。”

    封好棋,太后挥了挥手,李砚再拜而退。

    他退出后,太后见徐九英想说话,便擡手制止:“我有些累,改日再同太妃说话。”

    太后明白无误地下了逐客令,徐九英只好告辞。一出太后殿,徐九英便揪住陈守逸问:“刚才怎么回事?太后输了?”

    陈守逸摇头:“双方势均立敌。依奴婢所见,胜负还很难说。”

    “那为什么忽然叫停?”

    “奴婢也很疑惑,”陈守逸猜测道,“不过此局才至中盘,却已精彩纷呈,堪比名局。也许太后对局时耗费太多心力,有些不支,因而叫停。”

    徐九英回想了下,觉得太后并不像是很吃力的样子。但她毕竟不懂棋理,也没法深究。她努力回想太后当时的神色,试图分析她的情绪,却始终理不出头绪。最后她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这个李砚……到底行不行啊?”

    李砚并不知道徐太妃对他多有腹诽。之后的数日,他都在等着太后的消息。

    太后让他执黑时,他是有些惊讶的。他们最后一次对局时也是他执黑。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他犹豫良久,最终试探的心思占了上风。他选择了与他们最后一次对弈时一样的开局。这并不是特别新奇的一手,她并未多想就应了一手。但几手过去,她便对他的目的有所察觉,迟疑许久才落子——仍然落在了当年相同的地方。几个来回,两人便有了默契,按着当年的棋路进行下去。

    旁人不知内情,只道他们战况激烈,但他们二人对棋局的走向心知肚明。她叫停时他并不惊讶。因为那里正是他们中断的地方。

    她愿意配合他重现当初的棋局,说明她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她和他之间必定还有后续。李砚确认了她的态度,便安心等待。只是他低估了她现在的耐心。数日过去,她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是太后。她不动,李砚也没办法接近她,只能老实待在棋院消磨时间。好在棋院收藏着大量古今名局,他常去借阅,倒也不算难挨。

    这日他如常进入书室,刚要去拿书架上的经卷,不料有人自书架另一边先他一步抽出了那卷书。李砚未料到这里还有旁人,不由一愣。

    书架因移去的卷轴露出了一条缝隙。他得以透过这细微的空间窥探对方。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双清明而冷静的眸子。李砚倒退一步,随即下拜:“臣不知太后在此,请太后恕罪。”

    他伏低头,但他看见她自书架后步出。素净的裙裾由远而近,慢慢飘移到他面前。

    “起来吧。”她轻轻道。

    李砚起身。他环顾四下,确信室内只有他和太后二人,便猜到这可能是她刻意安排的见面。虽然时机出乎他的意料,但她终究给了他机会。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在找一局棋的棋谱。”太后对他扬了扬手上的书卷,先开了口。

    “太后想找的是哪一局?”李砚问。

    “四仙对弈局。”

    李砚转身,从书架上抽出另一个卷轴,双手呈上:“在这一卷里。”

    太后却没有动。

    李砚也不言语,托着卷轴一动不动。

    “徐太妃……”良久,太后终于开了口,“知道多少?”

    她没有说明是什么事,他却听得懂她的意思,回答道:“太妃并不知情。”

    太后的神色顿时轻松不少,原来徐九英什么都不知道。她接过他手中的卷轴,向他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李砚大急,脱口叫出她的小字:“婉清!”

    太后猛然顿住脚步。

    “当年的事……”他艰涩道,“我很抱歉。”

    太后低头,许久才问:“为何不辞而别?”

    她满心欢喜地赴约,却只见人去楼空,满院萧索。她一直等到日落,依旧没能等到他。后来她也曾四处寻访,却始终找他不见。数月之后,她便接到诏旨,入宫为后。

    “家中遭逢巨变,老仆辗转找到我时,情况已十分危急。我心神大乱,匆忙上路,这才失约。”

    她神色微动:“那你家中……”

    他惨然摇头。

    她心中了然,轻叹一声:“若你只是想取得我的谅解,那我已原谅你了。”

    家中有难,他匆忙离去倒也情有可缘。她没什么好怨恨,不过是他们之间没有缘份罢了。

    见她又要走,李砚忙道:“还有……”

    她停步,等他下文。

    “我回来……了当初未了之局……”

    她摇头:“这里没有需要你了的局。”

    “你不要人帮你吗?”

    她微微一动,擡首看他良久,最后轻蔑一笑:“一个供奉棋院的待诏,能帮我什么?”

    “婉清……”他还欲再言。

    “请记得自己的身份,”听他再度叫出这个名字,她忍无可忍,严厉道,“李待诏。”

    这三个字堵住了李砚所有的话语,看着她走出书室,走出他视线之外。

    ***

    虽然哄住了徐九英,但陈守逸对李砚不是不疑惑的。初时以为他孤傲不通事故,却没想到此人虽然脾气古怪,却自有他的计较。陈守逸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试探他一下。

    他找了个空闲去棋院。行至半路,却见一名中年宦官从另一边上了阁道,正是陈守逸已经决裂的养父、宣徽使陈进兴。

    狭路相逢,陈守逸犹豫要不要先回避下,免得又吃亏。谁想陈进兴眼尖,竟已瞧见了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见了他这神情,陈守逸就知道避他不过,硬着头皮迎上去,微微躬身:“陈院使。”

    陈进兴双手笼在袖里,上下打量他一番,发出一声冷笑:“我道是谁。你竟然还活着哪。”

    陈守逸低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擡头时却已笑容满面:“院使不也还没死嘛。”

    陈进兴冷哼一声:“你如今是愈发嚣张了。”

    “父不父,自然子不子。院使活这一大把年纪,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在下教吧?”陈守逸针锋相对。

    “我倒要看你能得意到几时,”陈进兴冷冷道,“别以为有徐太妃护着就没人敢动你。我可知道有人正在查你。”

    陈守逸眼光一闪,随即呵呵一笑:“院使什么时候关心起在下的安危了?”

    陈进兴咬牙道:“你再到处树敌,只怕不等我出手,就先死在别人手上了。清理门户这种事,当然是亲自动手才解恨。”

    “那就多谢院使了,”陈守逸讽刺道,“在下一定茍延残喘,绝不让院使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进兴又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陈守逸却没急着迈步,而是在原地沉思起来。毕竟曾经当过父子,他很了解陈进兴的为人。此人虽然圆猾狡诈,但并不喜欢危言耸听。他说有人在查自己,多半假不了。可虑的是……陈守逸敲着廊柱,脸色阴沉地想,谁在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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