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后来回忆起自己的第二次高考,只有四个字:乏善可陈。
第一次惴惴不安,第二次有了经验和底气,就特别平静了。她和平时一样起床刷牙洗脸,吃了早饭,去教室检查一遍文具,上车出发。
八点半,考生入场,九点钟,语文开考。
过程非常顺利,没有噪音,没有意外,又或者说是她太专注,几乎察觉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心流”,她觉得自己就是进入了这样的状态,浑然忘我,精神高度集中,眼睛里只有题目,其他什么都忘了。
抽身出来的时候,离交卷还有二十几分钟。
芝芝舒了口气,开始从头检查卷子,大约花费十来分钟,最后在阅读理解的一道题里补充了几句话。
广播重复响起提醒声。
她抓紧时间,把所有卷子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保没有题目遗漏。
离响铃还有三分钟。
她放下了笔,等待收卷。
散场后,大家找到一中的车。
林老师正等着他们,一字不问考得如何,只是说:“今天食堂的饭免费,大家随便吃,就是不要吃撑了。吃完以后,想看书的看书,睡午觉的睡午觉,两点钟教室集合。”
有人忍不住问同伴对答案。
林老师打断了他们:“考完就过去了,现在想想下午的数学,我好歹是你们班主任,不要让我太没面子啊。”
语文不算太难,几个学生配合得笑了起来。
回了学校,吃饭,小睡二十分钟,喝了杯咖啡,翻了翻公式,两点钟就到了。
下午的数学和记忆里一样的难。
同学们出来的时候,毫不夸张,十个里有九个如丧考妣,还有的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抽泣起来。
林老师安慰他们:“别想了,今年的题是很难,但你们要知道,要难大家一起难,没关系,分数线也会调低的。”
可没什么用。心上好像有个秤砣,把人不断往下拽,根本轻松不起来。
芝芝的情况比较特别,她有种灵魂和身体错位的幻觉,格外得累,一上车就闭着眼睛睡觉,都没力气说话——半个月后,林老师和她说了大实话:“你那天看起来脸色差得要命,我还以为你考砸了呢,把我吓得啊。”
但她当时不知道。
晚上,关母给她打电话,不敢问“考得怎么样”,小心翼翼(芝芝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她妈那么小心的模样)地问她吃了什么,明天穿什么,热不热之类的废话。
芝芝回答了。
关母还想说什么,关父小声打断:“别问了,让她好好休息。”
夫妻俩争执了会儿,关父夺走了电话,嘱咐道:“什么都不用想,明天你们考完是五点多吧?我和你妈过来接你。”
“嗯。”芝芝的语气有点飘忽。
“那就这样。”
挂上电话。关母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对丈夫说:“完了,看样子没考好。”
“成绩还没出来,你别瞎说。”关父心里也沉甸甸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诸如复读要去哪里,考个二本怎么办,一时间患得患失,坐立难安。
但丧气的话不能说,他口是心非:“明天还有两门呢,明天考得好就行了。”
关母没说话,愣愣坐在沙发上。
夫妻俩就这么对坐了一个多小时,没看电视,没讨论分数线,一直到快十二点,才熬不住睡下。
翌日上午,综合。
这门课老师最担心的就是来不及做完,耳提面命了许多应对方法。
不过芝芝一个都没用到,交卷前十五分钟,她就全部写满了——这还是放慢了速度的结果,平时考试她能提前半个钟头答完。
答题卡写得非常满,她要努力控制,才能忍住不再多写一点。
唉,别人是脑袋空空,编不出来,她是觉得答案太多,每个都想来一遍。
但是不能再写了。
要点都塞了进去,再写只会破坏卷面。
芝芝分散注意力,去检查前面的选择题,把需要验算的部分又写了一遍。
铃响交卷。
她觉得综合的题不难,胜在全面,难度中等。
校门口遇到庄家明,她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理综难不难?”
庄家明怕被打,凑到她耳边说:“我觉得还行,不过有很多人没做出来。你呢?”
“题不难。”她挥挥手,“下午见。”
英语是芝芝最担心的一门,其他还好,就怕听力出幺蛾子。万一广播坏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结果运气还不错,考试前就试播了十分钟,一切正常。
芝芝答完听力,心态就稳了。
写完卷子的那个刹那,她放下笔,竟然是怅然多过轻松。
——尘埃落定。
最后的十来分钟,她几乎看不进去,字母好像在纸上跳舞,扭来扭去,一个字都印不进脑海。
这样可不行,辛辛苦苦三年,不能在最后几分钟功亏一篑。她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靠疼痛勉强集中精神,检查了一遍又无漏答,涂题卡都对不对。
好险,果然错了一个。
芝芝连忙改过来,怕昏头,又对了一遍。
然后就都结束了。
交卷出门,无数学生挤出教室,挤向校门,乌泱泱一群人头,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大门口站着密密麻麻的家长。
天色将暗未暗,西方满是瑰丽的橙红色晚霞,嘈杂的人流自她身边流过,带来即将消逝的青春的味道。
芝芝没有马上走,在走廊上站了会儿。
萧野走出来,白T和校裤,穿得很随便,有种凌乱的美感。
她想想,叫住他:“萧野。”
“干嘛?”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看来是睡了一觉。
芝芝本来想问“你考得怎么样”,现在看来答案不言而喻,话到嘴边就改成了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再见。”
“切。”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是谁,也早就忘了高一时小小的恩怨,还道是个爱慕自己的同学,摆摆手,转头走了,“拜拜。”
“拜拜。”
在这一刻,她和过去的、现在的青春告别了。
考完回到学校已经五点半了。
林老师说:“大家不用急着收拾行李,等到分数出来,你们还要回来拿资料,到时候一起收拾就行,今天就早点回家吧。这一年,大家辛苦了,好好休息。”
芝芝早在之前就把冬天的装备都拆分着带回家了。宿舍里就一床被褥和几件衣服,她全都塞进了行李箱。
关母到宿舍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了:“脸盆这些都不要了,教室里还有点书,下次再来拿。”
“都不要了?”关母在宿舍里巡视一圈,拿起热水壶,“脸盆杯子不要就算了,热水壶还好好的,干嘛扔?你拿不下我给你提走。”
“行吧。”芝芝无所谓。
关父看到上面堆着的蚊帐:“帐子呢?”
“脏了,用不上。”她说,“以后要用再买吧。”
以后是个敏感词,关父、关母对视一眼,没敢多深入聊:“行吧,那就走了。”
和高一开学那天一模一样,庄鸣晖开着车接他们回家。
三个家长都有默契,不问考试,只是问:“你们这几天要不要出去玩?”
紧绷了三年,一朝松弛下来,身体就疲惫不堪。芝芝闭着眼睛说:“不去,休息一下,我好累啊。”
“也好,明天可以睡个大懒觉了。”
芝芝很累,回家稍稍洗漱,勉强吃了口饭,倒头就睡着了。
关家夫妻看得心惊肉跳,以为她考砸了,生怕她想不开,隔一会儿就要去看一下,反复叮嘱对方:“千万别刺激她,考不好就考不好,原来咱们也就希望她考个二本——二本应该行吧?”
他们心里没底,坐立难安,整晚都没睡好。
这些事,芝芝全然不知。
她一觉黑甜,睁眼就是第二天六点钟。
睡足了,人还是很累,仿佛梦里和人打了拳击赛,可一点记忆也无。她艰难地爬起来洗脸刷牙,正好遇到准备开店的爹妈。
“你醒了?”关母不动声色,“早饭吃什么?”
芝芝拆了包饼干,含糊地说:“随便吃点。”
关母和关父交换了个眼神,问道:“既然考完了,电脑要不要?”
“要!”芝芝精神一震,“什么时候去买?”
此话一出,关家夫妻的心立刻就回到了肚子里:自家女儿自己了解,想买电脑,看来考得可以,真考砸了,她估计开不了这个口。
关母放了心,就有点烦她:“等店里没人的时候吧,下午两三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芝芝:“???”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啊!
高考完就不是大熊猫,是狗熊了吗?
嫌弃归嫌弃,关母说话算话,下午就带芝芝去了市里的专卖店,买了台性价比还可以的笔记本电脑,又去电信的网点开通网络。
工作人员说他们来得早,明天就能装好宽带。再过些日子就是暑假,那就得排队了。
有了电脑和网,其他都是浮云。
芝芝注册了微博,打开了B站,沉迷网络世界不可自拔。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脑,闭上眼睡觉前还在看电脑。
XX小说还没和谐,XX剧还有资源!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末世的人回到了现在世界,遍地都是物资,到处都有饭吃,幸福得要昏过去了。
她这里逛逛,那里看看,注册了一堆的账号。
然后,开始构思自己的大计划。
她打算从大学开始就赚钱,而且还不是去肯德基的那种打工或是发传单,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没有意义。
互联网才是最美味的蛋糕。机会多,门槛低,没有人在意她几岁,有没有资历,谁都有机会挣钱。
因此,长远的规划是必要的。
她建了个文档,写写删删,忙了好几天,几乎没空分神去想别的。
直到庄家明忍无可忍,当面跑过来问她:“关知之,你是不是要等分数线出来才肯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