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切身经历过,芝芝还会以为,两情相悦的人互诉衷肠后,就该像小说里男女主角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现实要复杂得多,也要戏剧性得多。
HE?亲,想多了,暗恋结束后,考验才真正开始哦。
这是常见现象,不属于七天无理由退……咳,总之,建议继续努力。
但她完全不知道该这么办。
幸亏庄家明同学虽然不理解,但也没继续给脸色,只是一路沉默到了家附近。
他要去奶奶家吃饭,和她半路分别。她不自觉赔着小心:“那我回去了哦,你路上小心,拜拜。”
“拜拜。”庄家明挥挥手,转过身的刹那,心里有点难受——她那么小心翼翼的,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让他觉得有点愧疚,后悔不该非要个答案。
可他又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他做错了吗?还是她错了?明明他喜欢她,她也是,这是好事啊。
为什么反而两个人相处起来更不自然了呢?
庄家明满腹心事地走到了奶奶家。
家里有客人,是奶奶的好姐妹,正红着眼眶和庄奶奶说着什么。庄爷爷避到了阳台上,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翻着一本《国际象棋入门》。
他和家人打了招呼,看离饭点还有点时间,自觉地坐到餐桌上写作业。
奶奶的姐妹夸了他两句懂事,又无缝接上了刚才的话题:“……他这么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图他什么,倒是贴了不少……”
庄家明平时写作业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今天心里却是存着事,集中不了精神,断断续续地就听了下去。
然后他就被震惊了!
这个奶奶今年六十三岁,姓王,就叫王奶奶好了。早年死了老公,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有出息又孝顺,赚了钱后给老妈很多钱,王奶奶有钱又不用操心儿子,孙子儿媳妇带,生活就比较空闲。
人一空嘛,就想找点乐子。她想着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孤零零在家太寂寞,想找个伴。
要求不高,四十岁到五十岁就行了,不用大小伙子(?),但绝对不能超过五十岁,不然用她的话说就是“找个大爷伺候,没事找事”。
其他的条件比较宽松,长得不丑,人老实勤快就行。
经过一段时间的物色,王奶奶找到了李叔叔。
李叔叔是开出租车的,离婚,有个闺女,归了老婆,独身住个小破房子,日子过得很紧巴。
王奶奶想结婚(当然财产的事儿子都给弄好了),李叔叔不大愿意,两个人吵了一架,闹翻了。
庄家明:“……”
王奶奶觉得李叔叔就是想骗她花钱,其实对她一点也不上心,可要她把人甩了,她又有点舍不得——“他平时对我还是蛮好的,我就是想不通啊!”王奶奶拍着大腿,眼中噙着泪。
“唉,我看啊,他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庄奶奶摇摇头,又安慰了小姐妹几句。
王奶奶的情绪慢慢平缓,看出来庄奶奶要准备烧菜了,识趣地提出要回去。
庄奶奶没多挽留,讲了几句“放宽心”之类的话,把老姐妹送走了。然后一关上门,她就和庄爷爷说:“我就知道,那个姓李的不可靠啊!”
“你又知道了?”庄爷爷讽刺,“上次你骂的是她不要脸伐?年纪一大把还找新的。”
庄奶奶假装没听见,继续发表高见:“这种怎么靠得住啦?一不小心钱都给骗光了。她也不想想自己六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是真心的?昏了头了!”
庄家明继续:“……”
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奶奶的友谊。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老姐妹,但又很自然地在背后说她坏话,这是什么道理?
但不解归不解,没敢问。
吃晚饭的时候,庄奶奶冷不丁地又提起另一件事,问他:“你爸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啊?”
庄家明稀里糊涂的:“说什么?”
“行了你问家明干什么。他一个月就回家两次,能知道什么?”庄爷爷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庄奶奶,绷着脸说,“吃饭。”
庄奶奶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庄爷爷一句话堵死了她的命门:“家明今年高三,除了读书,其他的事都和他没关系。”
高三一出,谁与争锋。
庄奶奶闭嘴了。
庄家明却好奇起来,饭后看他们鬼鬼祟祟在厨房里说什么,竖起耳朵偷听。
“你和家明说干什么?平白让孩子分心!”庄爷爷教训。
庄奶奶说:“我这不是着急么我,人家特意来和我说,看到鸣晖和个女的去医院,那我有点想法也很正常啊,你不想知道?”
“你问你儿子去,别问你孙子。”庄爷爷怼回去,“这事不管真的假的,不许让家明知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庄奶奶不耐烦地保证,“我不说,我一个字都不说!”
庄家明心里有了底,赶紧避开了。
六点多,庄鸣晖到家了。
庄奶奶忙不叠迎上去:“吃过饭没有,家里还有点菜。”
“单位里吃过了。”庄鸣晖把刚买的水果和一箱咸鸭蛋放下,“别人送我的,爸妈你们拿去吃。”
“又拿东西过来,你留着自己吃就好了。”庄奶奶嘴上拒绝,身体很诚实地接了过来,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
儿子惦记他们,多孝顺啊,谁能不高兴呢?
庄奶奶很想问问儿子怎么回事,但考虑到孙子在,拼命忍下了。庄家明也想知道答案,所以非常聪明地开了水果箱,拿了个瓜出来去厨房切。
果然,他一走,庄奶奶马上就问了:“有人跟我说,你前几天和个女人走在一起,是怎么回事啊?”
“前几天?”庄鸣晖回忆了下,好笑道,“哦,那个是我们单位的同事,路上被人撞了下,我看见了就顺道把人送去了医院。妈,你别多想。”
庄奶奶松了口气。她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绝对不可以在家明高考前搞大肚子,有了就一定要打掉”的话想说,这下好了,啥也不用说。
可她心里怎么就有点失望呢?唉!
庄鸣晖略坐了坐,就说还有事,带着庄家明回家了。
半道,他们绕路去了庄鸣晖的一个朋友家里。
他打电话叫朋友下来,从后备箱里拿了水果和鸭蛋出来送给他,还和庄家明说:“这是高叔叔,以前也住我们那里,你还记得吧?”
庄家明不记得了,但很乖地叫人。
高叔叔来了一波“哎呀家明长这么大了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出来”“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的套餐,然后力邀庄鸣晖上楼坐坐,喝杯茶:“你大老远的跑来给我送东西,太客气了,走走,上去坐会儿。”
庄鸣晖用“家里还有事”“真的别客气”“走了走了”的套餐婉拒。
磨蹭了半天,他们才脱身离去。
坐上车,庄鸣晖和儿子说:“我看你是不记得了。你高叔叔以前和爸爸是一个单位的,你妈妈还是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呢。”
巧了,今天庄家明的心里装着两件事,一件是芝芝,一件是父亲,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你和我妈是怎么认识的?”
“人家介绍啊。”庄鸣晖笑,“我们那个时候都这样。”
“认识以后呢?”他追问。
庄鸣晖陷入了回忆:“当时,我是一下子就相中你妈了,但你妈没相中我,和介绍人说我条件太好,不合适。”
这个庄家明是知道的。他母亲舒沅因为是个女孩,就被父母送给了亲戚家,他的外公外婆是养父母,但待她很好。可惜好人不长命,外公突然得了癌症去世了,外婆伤心过度,直接中风,她要照顾躺在床上的母亲,负担很重。
而庄鸣晖当时是大专毕业生,单位又不错,多得是小姑娘想嫁给他。可他偏偏看上了舒沅。
“后来呢?”庄家明问。
“那个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样得试试再说,就想办法先和她搭上话。”庄鸣晖笑了,有点怀念,“我给她写了很多信。”
“然后我妈就同意了?”
庄鸣晖摇摇头,忍俊不禁:“同意什么,她被我吓到了,信看也不看就扔了。我只好托介绍人和她说清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她,我不看家里条件,就图人合不合适。你妈这才给了我机会。”
被吓到了?庄家明心中一动,问:“为什么会吓到啊?”说完觉得不对,掩饰地加了句,“还把信都扔了,多可惜。”
当爹的没起疑心,还道是儿子为自己抱不平,替亡妻辩解:“也是我不对,这种事就该慢慢来。在你妈看来,我只见过她一次就非卿不娶,有点——哎,我当时太年轻了,心急,一天恨不得写三封信,现在想想……”
庄鸣晖笑着摇摇头,重复了遍:“那时太年轻了。”
父母的故事并没有解答疑惑,但庄家明已经忘记了原来的念头,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起来,喜悦和怀念像是香草味的冰激凌,点亮了昏暗一天的心情。
然而,这一刻的温馨并未持续太久。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偷听到的话,情绪又骤然低落:“奶奶问你的事,我听到了。”
“噢,你听到了啊。”庄鸣晖笑了笑,安慰儿子,“别听你奶奶乱说,没有的事。”
“我说过了,没关系的。”庄家明很喜欢父母,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是,妈妈已经死了。
父亲这么惦记着母亲,他既觉得高兴,也十分不安。他很害怕父亲永远沉湎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一直走不出来。
他现在还可以陪着爸爸,以后呢?
下午的时候,王奶奶掏心掏肺地说:“我知道我儿子孝顺,但儿子终归只是儿子,我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婆婆,他有自己的媳妇,不可能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可我一个人在家里,那滋味啊……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开着电视机,就为了有点人气……你和老庄感情好,你不懂的……”
庄家明自然也不懂。
可他想,爷爷奶奶虽然总是拌嘴,感情却很好,王奶奶死了老公,又去找了李叔叔,芝芝的外公也找了蔡奶奶,可见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过些。
他不舍得让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老去。
所以,就算心里很难过,很在意,他也希望,假如可以的话,父亲可以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这些话,庄家明没有说出口,但庄鸣晖都听懂了。他喉头酸酸涩涩,视野也有些模糊,赶紧眨眨眼——开着车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家明,爸爸明白。你放心,爸爸和你保证,假如真的有这么一天,我肯定不会瞒着你,不会让你从别人嘴巴里听到,好吗?”
“嗯。”庄家明应了声,垂眼遮住了微红的眼眶。
车流不息,父子俩正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