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看了眼时间,十点半,熄灯已经半个小时了。
她回:[没]
[上q]
芝芝登录了qq,有一条庄家明发来的未读消息:[芝芝,你记不记得,我妈妈去世的那天,你来医院看我,一进病房,你就哭了,旁边的护士还以为你是我妈妈的女儿。]
这事说来也就是09年末,但于她已经隔了十几年。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他说:[我记得。还有,办葬礼的那天,你不肯回家,非要陪我守夜。晚上我们在殡仪馆的走廊里,你又哭,问我说‘你以后没有妈妈了怎么办’,我本来忍了一晚上,你这句话把我说哭了。]
芝芝有点尴尬:[啊……]
[但你哭得太厉害,我只好不哭了安慰你。]
芝芝羞愧难当,她当年都做了什么,太不靠谱了吧。
[如果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庄家明侧卧在狭小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光照亮方寸之地。
他喉头微涩,摁键输入:[不要理别人怎么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眨着眼,想了想,回答:[很善良,很可爱。]
[不漂亮?]
呃……他为难了会儿,小心翼翼:[我觉得不是不好看。]
她秒回:[也不是好看。]
庄家明顿住,懊悔不已,可惜这时企鹅没出撤回的功能,只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说我‘好看’,你说不出口,我也不相信,所以只是不是‘不好看’,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不好也不坏。]
庄家明读完消息,不由掀起被子,散去捂出的一身燥意。对面床铺摇摇晃晃,下铺的人敲着床栏,有谁窃笑了声,嘀嘀咕咕私语着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安静地躺下,回复道:[芝芝,不是这样的。]
他删删减减,花了三分钟才发送:[好看分很多种,脸只是其中之一,气质好的话,看起来也很漂亮。]
芝芝回得飞快:[所以,你更欣赏程婉意那种气质型,而不是宁玫这种脸好看的?]
他:[不要乱讲,我在认真地和你说]
芝芝:[我没乱讲,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又不会打扮,你说的肯定不是我啊]
他:[我是形容,不是特指某个人]
他:[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在意他们说的好看不好看]
[我没在意,真的]
她竭力否认。
庄家明的手指顿住,久久不知该发什么。他脑子里有点乱,有个念头盘桓着,却怎么也组织不出精准地语句描述,手足无措,越说越乱。
最后,只好道:[那就好,别想太多。]
芝芝:[你不喜欢宁玫那样的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就只能当一次小人,和叔叔告状说你早恋了~]
接着又发来一条:[所以,刚才我是不是说对了,你喜欢程婉意那样的?]
庄家明很没好气,用力摁下键盘:[我谁也不喜欢,不要乱说,睡觉吧。晚安。]
女生宿舍。芝芝猫在被窝里,盯了好一会儿那句“我谁也不喜欢”,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
过了会儿,她打了个“晚安”,关掉手机塞进了枕头下面。
十点五十分。
庄家明还没睡着,结束聊天后,他终于想到自己想说的内容:不好看≠难看,她的五官不如宁玫精致甜美,但他觉得挺好的。而且,女生“好看”与否,也不全在脸,还有其他……他说不上来的东西。
芝芝并没有相信庄家明的安慰。她很清楚,他一片好心,想告诉她颜值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涵,心意她领了,但这也侧面印证了,在他眼里,她的确不是个好看的女生。
男生就是男生,十七八岁的时候看女孩不看脸而看内涵,太为难人了。她十年后追爱豆还看颜值呢。
庄家明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
十六岁的关知之,一定会为此自卑难过。可二十六岁的关知之,想的是,我他妈就不能变得好看一点吗?
曾经的青春时代,她也不是不知道要漂亮,爱美是人的天性。但家中拮据的经济条件,父母“学生用不着打扮,心思放在学习上”的耳提面命,让她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想打扮的痕迹。
所以,她任由宽大邋遢的校服、土不拉几的发型和超丑的框架眼镜,淹没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她不得不说,父母错了。
青春期是一个敏感的阶段,身体发育的变化,异性之间萌芽的情愫,都会导致心理上的敏感。一个被抨击外表不堪的学生,多半也是个极度缺乏自信的人。
芝芝忽然很羡慕程婉意。
程妈妈看着高傲,但对女儿的培育没得说。程婉意的外表打理得十分妥帖,护肤品不算贵妇级,却也一应俱全,定时修剪、护理头发,衣服合身,搭配好腰带和胸针一类的配饰。学生不好戴首饰,她就带了三种不同风格的手表,依照衣服的类型搭配。
她不比宁玫漂亮,但非常自信,走路擡首挺胸,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芝芝很感激自己的父母,他们给了她最好的,也理解他们希望孩子专心学习,改变命运的做法,国情在此,这条路是最合适的。
她不恨,不怨,不怪。她理解,体谅,但有些事,她有自己的主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家庭条件放在那里,追求程婉意的水平绝对不明智。芝芝花了好几个晚自习思考,决定用最少的钱,最大程度上改变自己目前的形象。
月中回家的时候,她问父母要了钱,说要去剪一剪头发。知女莫若母,关母有点狐疑:“你不是中考完才剪过?”
“刘海长了,挡眼睛。”芝芝淡定地说。
影响学习,事态严重,关母立马松了口。
芝芝找了家熟悉的理发店,请师傅把头发修一下。
“刘海呢?”师傅比划着,“你留刘海不好看啊。”
芝芝笑了:“嗯,这次不留了。”
她初中的时候额头上爆过痘痘,深以为丑,非要剪个刘海挡住,结果看起来土不说,还不利于痤疮愈合。现今好不容易等到刘海长长,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行,其他的我给你打薄点。”这家理发店的师傅年过五十,戴着一副眼镜,风格踏实严谨,一点也不像外面的托尼老师。
“麻烦师傅了。”芝芝十分感动,现在的她居然需要打薄头发,没秃的感觉好极了。
师傅做事麻利,不到半个小时就修剪完毕。芝芝望着镜子里清爽的面孔,不由感叹,剪头果然是改变颜值的最佳武器,怪不得丛容一剪短发就能变成美女呢。
她对着镜子研究了半天,追加一个要求,请师傅帮她修一修眉毛。
“你们小姑娘不用修得太精细,伐好看。”师傅操着带有方言的普通话,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拔去杂毛,“稍微弄弄,看起来精神点就行。”
十五分钟后,大功告成,镜子里的少女看起来精神又清爽,确认过眼神,是家长和老师会喜欢的造型。
芝芝心满意足地付了钱,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回家途中,她杀进两元超市,用剩下的零钱买了一包发夹和一个发圈。
她平时图快,一直扎马尾,不好看也不难看,但最适合她的发型是丸子头。她在鬓边留了两绺,打湿用手指卷起,其他头发倒梳弄得蓬蓬松松,而后梳成马尾,盘出一个鬅松饱满的丸子。
如此一来,脖子上没了碍事的头发,显得人瘦又很有气质,鬓边的两绺弯在脸颊上,修饰了脸型,看着脸小了一圈。
芝芝很得意自己(蹩脚)的手艺,等父母回家,第一时间冲出来问:“爸妈,我这样好看吗?”
关父走在前面,她一叫,先吓一跳,等看仔细了,满口夸奖:“好看,比你扎马尾精神。”
芝芝很满意:“妈,好看吗?”
“还行。”关母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可很快恢复正常,“怎么想起弄成这样了?”
芝芝当然不说实话:“我没事瞎捣鼓,好看的话我以后就这么扎了。”
她敷衍地应了声,问道:“今天剩了点东西,家明在吗?叫他一起来吃点东西。”
“在啊,他已经从奶奶家回来了。”芝芝沉浸在变美的喜悦里,没留意母亲的异样。
关母“哦”了声:“那我一会儿给他端过去吧。”
芝芝声明:“我不要吃面!”
“有的吃还不够,挑什么挑?”关母沉着脸,“还有点饭,要么炒个饭?”
“吃饭。”
关母炒了咖喱盖浇饭,盛了一碗:“你自己盛,我给家明端去。”说着,端了碗就走。
芝芝:“……”
关母去隔壁敲门。庄家明应门出来:“阿姨?”
“还在写作业呢?你爸在不在?”关母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阿姨做了夜宵,吃点再用功吧。”
庄家明弯腰拿出拖鞋:“我爸说晚点回来,谢谢阿姨。”
关母放下热气腾腾的炒饭,欲言又止:“家明啊……”
“啊?”他疑惑。
“阿姨有件事想问你。”关母压低声音,不安地问,“我们家芝芝,是不是谈恋爱了?”
庄家明震惊:“谈恋爱?和谁?”
“没有吗?”关母看他吃惊,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说,“其实有也没关系,阿姨只是问问。”
“没有。”庄家明很肯定,又十分奇怪,“出了什么事吗?”
关母的心彻底回到肚子里,摆摆手:“没事没事,她今天突然剪头发换发型,我还以为她早恋了呢。”
庄家明怔了怔,露出踟蹰之色。
关母看到了,心又悬起:“家明,芝芝出了什么事吗?你和阿姨说,阿姨保证不说出去。”
“没什么。”庄家明斟酌着,委婉地说,“您别怪芝芝,有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不是早恋,就是……”
关母急切:“就是什么?”
“她可能不太开心。”他说,“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挺会打扮的,学校管得不是很严。”
关母沉默了下,轻声问:“是不是有人说她家里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