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都明白了。”余灿出现在锅炉间的二楼,那里有一个小窗口,可以观察到下方的情况。
空间大而寂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她问:“你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季风呵呵。
猜得没错的话,用不了多久,这里将变成一片火海。到时候,警方会发现两具被烧焦的尸体,或许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可高温破坏DNA,无法确认身份,不得不在现场寻找。
他们会找到什么呢?
超过40码的鞋,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比如他;一滩血迹,与余灿家中的头发对比后,应该完全吻合。
所以,死的是他和“余灿”。
方才拆弹,零件上留下了他的指纹,余灿又是一个“弱女子”,说她挟持他,然后两人同归于尽,怎么都说不通。
反过来,他认为余灿是凶手——下午的调查痕迹还在局里——为报父仇,杀害嫌疑人,合情合理啊。
而若计划得逞,余灿已死,案子又要不了了之了。
这剧本写得真不错。他在心里点评,环环相扣,和简老师有得一拼。
但他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要杀我也就算了,对蔡昕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季风说,“这样吧,你说绑架她的事是我干的,放他走吧。”
余灿好笑又诧异:“到这地步了,你还想着救人?”
季风道:“孩子是无辜的。”
余灿突然警惕,脑袋从小窗口处消失了。
接着,外头传来罐子“当当当”落地的声音,汽油的味道飘散开来。外头传来余灿的声音:“你不跑吗?”
怎么可能不跑?
跑,可能会被烧死在外面,可不跑,一定会被烧死在里面。死人没有办法伸冤,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活着。
季风抱起蔡昕,感觉到她的呼吸似乎又微弱了些。
麻醉药品注射过量是会死人的,余灿为了让她持续昏迷,肯定用了大剂量,得尽快送医院了。
他将蔡昕背到背上,外套绞成绳索捆住,没从门口走,直接爬上了锅炉房里的爬梯。
这个梯子是方便工人检修用的,从这里往上爬,就够到二楼的管道口。烧煤的时候,大量煤粉就是从这个地方输送而来。
门外都是汽油,不能过人,他就打算从管道出去。
金属的爬梯早已腐朽,有些焊接处已经松脱,一拉扯就摇摇欲坠。季风自己的重量就不轻,背上还有一个人,两人加起来肯定不轻,踩上去螺丝“砰砰砰”往外迸,每爆一颗,身形就往下坠一坠。
季风不敢慢慢来,怕被余灿发现,也不敢太快,脱手掉下去,不死也惨。
他爬得提心吊胆,三米多高时,中间甚至缺了一块,只能掰住旁边的墙壁凸起借力。
幸好局里隔三差五要搞体能,要不然社畜当久了,有这心也没这体力。
四、五米的高度,季风爬了小半分钟,掌心被扭曲生锈的铁钉刺了两次,出了一身冷汗。
但好歹上来了。
运送煤粉的管道还在,大小差不多容一人通过。他先钻进去,然后托住蔡昕的脑袋,将她拽进来。
这时,余灿已经发现了异常。
她希望尽可能得保护“现场”,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引燃,希望等季风跑出来后再点火。
可过去一分多钟,他仍然没出来。
余灿马上知道不好,冲进去一看,正好看见蔡昕的腿消失在管道中,立即掉头奔向二楼。
他选中这里作为最后的舞台,当然不会不做准备。
在成为“余灿”前,他在火电厂做过两年的活,虽然是最苦最累的,每天和煤渣待在一起,灰头土脸,但也让他十分了解这座大型建筑。
他知道管道会通向什么地方——磨煤间。
那里本来有一个大型机器,能将煤炭磨成细细的粉末,现在当然没有了。从磨煤间出来,下楼左拐就是火电厂的后门,运煤车一般从那里进。
余灿可不想走到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没办法了,他想,必须尽快解决掉。
大多数时候,简静都觉得系统很贴心。
有些卡效果强大,仅限副本或任务使用,可以有效地避免她误入歧途。比如对付王世时抽到的催眠卡,太好用了,她就算不用来作恶,遇到死不承认的嫌犯,难道真的不会动心,让他主动认罪自首吗?
要知道,很多犯罪最开始,也是凶手想要“替天行道”。
比起单纯的作恶,以正义之名犯下的罪行,其实更为可怖。
然而,总有那么几次,她希望自己能在非任务期间使用。
比如现在。
营救季风也好,抓捕余灿也罢,与她本人无关的案件,系统从来不发任务。所以现在能动用的外挂实在不多。
要是能有透视仪,立马就能锁定他们的位置,不用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到底去哪儿了?
简静努力分辨着地上的脚印,却分不清哪个是季风的,尺码都差不多。
也许老天听到了她的腹诽,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一声枪响。
简静早就开了五感卡,马上分辨出方位,奋力狂奔。
她的各项指标都已经点到很高,爆发的速度比不上奥运会的短跑运动员,也差不了太多,一纵身便如离弦之箭射出,眨眼间便窜了过去。
那是火电厂原本的大厅,还挺阔气,两层楼,中间有个圆形的厅堂。当初建造时用料扎实,水泥钢筋都没移位,现在才能好好支撑着房顶。
灰尘遍地,水泥柱子挂满大片的白色蛛网,破败而陈旧。而在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后,火焰顺着撒好的汽油熊熊燃起,滚烫的气浪不断向外溢出,刺眼的火焰照得人眼睛生疼。
简静到的时候,正好遇见惊险一幕。
季风背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握着一个女孩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余灿的手,两人正在争夺一杆自制猎枪。
简静毫不犹豫地奔到栏杆下:“松手。”
季风马上松开蔡昕的手腕。
昏迷的女孩坠落,被张开手臂的简静一把接住。
手心摸到一块濡湿的黏腻。
是血。
“快走。”季风说,“她快不行了。”
简静瞧他一眼,心想男人制服女人问题不大,十分干脆地抱着蔡昕跑了。背后的热量源源不断地推动着身体,大冬天的,后背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蔡昕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简静将她抱到外面的通风处,解开她的毛衣,仔细听听心跳和呼吸,觉得悬,马上拨120。
她打开车门,又打起暖气,尽量将蔡昕安置在通风又暖和的地方。然后找出后备箱里的急救箱,准备为她处理下伤口。
拉开毛衣,血液已经半干,可下层的保暖内衣却是干的。
再掀开一层,还是不见想象中的伤口。
简静登时激灵,抱起急救箱就跑。
是的,受伤的人不是蔡昕,是季风。
他带着蔡昕从管道出来,气还没喘匀呢,余灿就拿着手枪过来了。听枪的声音就知道,这是自制货,准头不算好,火药的纯度也不够。
但就算是这样,这么近的距离,杀人足够了。
人从后面追赶过来,季风不敢背着蔡昕。以她现在的状况,就算被流弹擦到,也可能一命呼呜。
他只能抱着她跑。
而余灿做了隆胸手术,却并没有真正变性,体能仍然是一个男人。他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凭借热武器的优势远程压制。
季风知道怎么躲避子弹,可内行都知道,最难防的并不是直射而来的子弹,而是乱飞的流弹。
余灿的枪太垃圾,子弹打出来胡乱跳跃,有一颗撞在墙上,被反弹出来,直接射进了肺部。
不致命,但很麻烦。
季风希望速战速决,可余灿杀过这么多人,别的不好说,心理素质一流。他也知道季风不好对付,所以专门往蔡昕身上招呼。
栏杆腐朽,根本吃不住重量,蔡昕被她一枪托砸过去,差点摔下去。
亏得季风眼明手快,伸出胳膊拉住了。
但这也导致伤口被牵扯,肺部的血沫流向气管,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儿。更麻烦的是,肺部承担着空气交换的作用,一旦功能受损,氧气大大减少,全身的供养都会出问题。
幸好简静来了。
他一松手,便能集中力量对付余灿。
两人在枪械争夺上僵持了近20秒钟,余灿希望夺回枪,季风自然分毫不让。他受了伤,随着失血和缺氧,拖得越久越不利,所以快刀斩乱麻,借用体重压制住余灿,终于将枪夺走。
然而,两人近身搏斗,枪支的作用不大。可若是拉远压制,这里地形复杂,余灿比他更熟悉,要逃走轻而易举。
所以衡量过后,季风果断放弃了用枪,随手丢到楼下。
楼下的火焰已经失控,拼命往上窜,滚滚热流扑面而来,空气浓烟密布。氧气飞快减少,大量燃烧的颗粒物顺着气管进入体内,堵塞气管。
而这也是火灾中最致命的一项危机。
“咳咳咳。”季风本来就缺氧,浓烟一来,他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不断咳嗽,全靠意志力在压制余灿。
余灿被他控制住,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肺里火辣辣的,而越是缺氧,越是想大口呼吸,忍都忍不住。
“我、我跟你……”他断断续续地说,“自首,我不想……不想死……”
季风也不想和他耗下去,习惯性摸摸口袋,没带手铐,只好用皮带代替,捆住两人的手腕:“走。”
两人尽量压低身体,捂住口鼻,跌跌撞撞下楼。
上有浓烟,下有烈焰,底楼的状况也没好多少,四周都是明亮的火光,难以分辨具体的方向。
“这边。”余灿比他熟悉地形,带着他钻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那里有消防门,关上能阻隔大部分火焰。
季风的视野一会儿亮得都是橙色的光,一会儿昏暗得就剩下黑,但他一点都不敢表露,尽量放慢呼吸。
老旧的消防门缓缓合上,热量骤然减弱。
几乎同一时间,余灿拔出了藏在怀里的刀,捅进了季风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