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雅楠六点才下班,简静先绕路去了个地方。
荒草丛丛,破砖烂瓦,季风的母校在冬日的寒风里,阴森得像鬼校。
她来到曾经翻进去的小巷,爬墙跳进去,穿过齐腰高的草丛,摸到了教学楼。底楼的几间教室,仍然保留着班牌,写着“十三”班。
不对。
简静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只敢往钢筋的地方落脚,不敢猜水泥砖石,生怕底下松动,一脚下去没命。
爬之前,她还有点犹豫,万一猜错了呢?但一看到留在楼梯上的破课桌,以及旁边的脚印,就知道对了。
这桌子灰尘不多,且正好卡在一个断裂处,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很奇怪,课桌上只有搬动留下的手印,没有脚印,好像是专程搬过来给她踮脚的。
简静怀疑这是挑战书:东西就在上面,你能上来吗?
你能我难道不能?她胜负欲涌起,编好头发,撩起大衣裙摆,干脆利落地跳了上去。
别说,桌子还是有必要的。
她小心避开碎石,一点点往楼上走,最后在4楼找到了高三(1)班。
里面的课桌全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个老旧的讲台,她打亮手电筒,对着地上的灰尘照来照去,很快找到几个模糊的足印。
顺着走到讲台边,她蹲下来。
光束在讲台内部晃来晃去,落入一个破洞。
简静踢了两脚,吓跑躲在里头的虫子,这才伸手去掏。
洞里果然有一个盒子,挂着一把小破锁。
插入钥匙,旋转。
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塑料文件夹,面上贴着一张标签条。
花里胡哨的渐变色,就是她落在分局的那叠。
纸上画了个笑脸:)
冬季的天暗得早,简静也不着急看,东西到手便下楼。
往下走更陡了,脚下的砖石颤巍巍的晃动,细微的石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莫名刺激。
简静故意蹦跳下去,到最底层时,楼梯又塌了不少。
她爽了。
大冬天的,和祝雅楠的约饭地点当然是火锅。
不独她来了,梁宜也在,不客气地说:“放心,不白吃你,关于季风的事儿,我知道肯定和你说。”
“那你可得多吃点。”简静点菜根本不看菜单,放开了点。
牛羊肉、虾滑鱼片、蛋饺粉丝、蔬菜拼盘……堆到桌子堆不下为止。
三个女生都不是节食的人,放开了吃。
梁宜饿狠了,狼吞虎咽先吃着,祝雅楠文静些,边吃边问:“简老师,你专程找我,是想问什么?先说好,我和季风高中也不算特别熟,不过家里离得近,我妈和他妈以前一个单位的,以前上过一个幼儿园。”
简静想想,道:“他以前也是现在这脾气吗?”
“当然不是。”祝雅楠大翻白眼,“这人现在好多了,读书的时候,我不知道多讨厌他。”
梁宜八卦:“他干啥了?”
祝雅楠说:“仗着自己聪明卖弄呗。我记得特别清楚,幼儿园的时候,大家做智力题,老师说做不完可以回家找父母帮忙,他偏偏在放学前做完,还问我们‘这么简单,为什么你们都不会’。”
梁宜:“拳头硬了。”
“我妈说我直接被他说哭了,回家问她我是不是很笨,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题目我都不会。”童年黑历史,祝雅楠记得无比清楚,“搞得他多聪明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爱因斯坦呢。”
简静乐了,又问:“高中呢?”
“高中好多了。”祝雅楠想了想才说,“其实一开始分到一个班,我都没认出他来,他倒还记得我,说我比小时候聪明了。”
梁宜点评:“遭受社会毒打以后,会说人话了。”
“还是很气人的,仗着自己成绩好,老不写作业。”祝雅楠说,“上课看书,自习说话,一天到晚扰乱班级秩序,管都管不住。”
简静:“这可真看不出来,我都没见他开车超速过。”
“说起来,好像是高三的时候,他突然变了。”祝雅楠支头回忆,“我想想,对,高三上学期吧,他忽然就不太一样了。”
简静精神一震:“具体说说。”
“他不上晚自习了。”祝雅楠解释,“高三我们管得很严,走读生能早走,但至少上两节晚自习,他下午的课上完就走了。这事我记得很清楚,不止不上晚自习,早自习也不来,每天都赶着第一节课的铃声到的。”
她很确定:“就他一个特立独行,我肯定没记错,高三啊。”
“出了什么事?”梁宜插嘴。
祝雅楠皱眉,不确定道:“听我妈说,似乎是家里出了事,但那会儿,他母亲过世几年了,早就没什么来往,也就道听途说的。”
简静问:“他母亲什么时候过世的?”
“初中吧。”祝雅楠道,“好像是癌症,我妈单位还去看过她。”
简静颔首:“高三出事大概是几月份?”
“9月还是10月……有点久了,反正天还不冷。”祝雅楠反问,“你是想问他那时出了什么事吗?”
梁宜:“为啥不直接问他?他不说啊?”
简静不知该怎么解释,笑笑道:“有点事。还有别的吗?”
祝雅楠苦思冥想,好半天才说:“高三我都忙着复习,不太关心别的事,不过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他志愿只填了一个。”
简静:“公安大学?”
她点头:“我收的志愿表,大家都填满五个,只有他写了一个。我记得当时还提醒他,填一个不保险,万一没录取怎么办,最好多写几个。”
“结果呢?”
“我以为他会说‘肯定会被录取’什么的,结果他说……”祝雅楠道,“今年不录取,就再复读一年,无论如何都要上。”
梁宜:“有古怪。”
她吃了个半饱,有力气开扒了:“季风在我们学校也挺有名的,一方面吧,是当时我们的校花追过他——诶,简老师,这八卦他和你讲过没有?”
“没有。”简静匪夷所思,“还有人会追他?”
“听我和你说。”梁宜兴致勃勃道,“不能怪我们校花眼瞎,他当时的样子挺能骗人的,成绩贼好,是所有课的成绩都很好,人模狗样的,也没女朋友。那会儿大家也单纯,不看家境条件,觉得好就追了呗。”
简静问:“然后呢?”
“拒绝了。”梁宜说,“然后被揍了一顿,呃,好吧,也可能揍了别人,反正他们都进校医院了。”
她耸耸肩:“这事算大新闻,同届的没有不知道的。”
简静好奇地问:“为什么拒绝?什么理由?”
“那我不清楚,应该不是什么好话。”梁宜道,“校花回宿舍哭了一顿。”
简静:“……”
她夹起虾滑,丢进酱油中,慢慢道:“他大学时代有没有好朋友?”
梁宜想想,忽觉惊奇:“别说,他朋友挺多的,说和谁特别好……”她连吞两片牛肉,还是摇头,“我觉得真没有——也许你算一个?”
“谁和他特别好了?”简静翻白眼,“我们只是熟人。”
梁宜不以为然:“我觉得季风对你挺好的,对吧雅楠?”
祝雅楠点头。
简静震惊:“这种CP你们也磕?”
梁宜&祝雅楠:“……”
“不开玩笑了。”简静言归正传,“我想知道,假如他想找人帮忙,可能会找谁呢?”
梁宜用筷子头指指她。
简静:“我?不。”她摇头,“他每次都说一半藏一半,我要是知道,干什么来问你们?”
“说一半就不错了。”梁宜咬口蛋饺,含糊道,“我们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他摊上事儿了?”
简静想想,道:“现在只能说失联。”
“怎么个失法?”
“打不通电话。”
梁宜翻白眼:“打不通他电话不很正常……噢,哦哦哦,是不正常。”她冲祝雅楠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反正我们有行动都要关机。”
简静摇了摇头,端正脸色:“不是工作。”
“你确定?说不定是秘密任务。”梁宜对季风颇为信任,并没有想太多。
简静拧眉:“我感觉不太对,不然你们打打看,看他接不接。”
梁宜爽快,马上打过去,结果并无意外,还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挠头:“那怎么办,你要去找他吗?”
“先弄清楚情况。”简静说,“你们有没有听他提起过什么老案子?”
祝雅楠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我们不是一个系统。”
倒是梁宜想会儿,道:“老案子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我们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大家都喝多了。他突然问杨哥——呃,他算是季风的哥们吧,两人一个宿舍的——有没有听过11.2焚尸案。”
简静默默记下。
三人又叫了拉面,就着火锅底和牛肉片吃了番茄牛肉面,这才各自回家。
临走前,梁宜说:“你要问季风的私事,我俩已经尽力了,要是别的事,能帮肯定尽量帮,别客气。”
简静谢过她们:“已经帮大忙了。”
“逮着那孙子了,给我们个电话。”梁宜说,“雅楠,到时候咱们再敲他一顿火锅。”
祝雅楠笑笑,补充道:“我刚想起来件事,也许你想知道——季风的父亲好像叫季理明,以前也是个警察。”
回到家,简静立即上网搜索案件。
11.2焚尸案,又被称之为“和平市连环杀人焚尸案”,是一起持续多年的超级大案。
一切起始于2002年11月2日。
那天,环卫工人陈大刚前往派出所报案,说发现了一具被火烧过的尸体。
派出所的民警按照他说的地方,在当时已经荒废的化工厂里,找到了一具被焚烧过的女尸。尸体的样貌、指纹和衣物全都被焚毁,完全无法辨认身份,骨骼尚算完好,法医鉴定后,认为是二十到二十八岁的年轻女子,未曾生育。
现场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只提取到了半个鞋印,40码,经比对,是市场上十分常见的一款胶鞋。
鞋底的花纹磨损厉害,应该不是新鞋,考虑到这款鞋较为廉价,凶手的经济条件应该不会太好。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民警们正一筹莫展,11月8日晚上,货车司机打119,说在河边的工地看到火光,怕是起火,要求消防员过去看看情况。
消防员全副武装地到达工地,没看见大火,只看到了一具被焚烧的尸体。
和废弃工厂的焦尸一样,这具尸体的外表被破坏,检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凭骨骼判断出是20多岁的年轻女性。
此外,因为发现时间较早,现场还残留着未曾烧尽的燃料,检测后确定为0号柴油。
两起案件高度雷同,手段都极其残忍,很快引起了上头的重视,在市公安局的带领下,投入大量人手调查。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