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响动,坐在沙发上的女性转头,大皱眉头,“谁让你来的?”
“我。”江白焰坐在窗台上,非常听话地举起手,仿佛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宝宝,“莲总,是我。”
江莲长眉一挑:“你搞什么鬼?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我觉得有哦。”江白焰慢条斯理地开口,“董事长的遗嘱说得很清楚,任何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子女,对他的死亡有疑义,就不能执行遗嘱,必须等事情调查清楚,才能执行。”
他看向单人沙发上头发花白的男人:“蔡律师,我说的对吗?”
蔡律师年近五十,戴一副方框的近视眼镜:“对。江太太,江莲小姐,江麒先生,江鸥先生,江浔先生,还有江雪小姐,你们都可以提出调查的要求。”
江鸥忍不住:“两个私生子,还有资格说三道四?”
“按照法律规定和江董的意思,非婚生子女也有继承权。”蔡律师仍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他是董事长的律师,服务江家已有十余年,更是江广泽遗嘱的托付人。江鸥不好发火,把矛头对准江白焰:“哪凉快哪待着去,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江白焰眨眨眼,委屈巴巴地问:“我对董事长的死有疑义,既然麒总能叫他律师过来调查,我请朋友帮忙为什么不可以?”
江麒冷冷望向他,神色漠然:“随便你。”他讥诮地看向简静,“消息还真是够灵通的。”
简静这时才道:“你们绑架了我的朋友,我找上门来,很奇怪吗?”
她本以为碰见了一起豪门家产争夺战,正想看戏,没想到剧情升级,直接成了命案。
“听你们的意思,江董事长死了,死的还有点奇怪?”她兴致上来,顿时忘记奔波一天的疲惫,“尸体还在么,死因是什么?”
江白焰道:“在,认为董事长的死有问题的,也不止我一个。”
“你要查,也可以。”江莲作为长女,主持大局,“但就像我们说的,事情弄清楚前不能对外泄露消息,希望你们能分清轻重。”
简静扬起眉梢。
这家人让她想起了房家人,都是相当招人烦的家庭。
“你说话注意点。”她慢慢道,“我讨厌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上一个这么傲慢的家伙,已经沉海里了。”
江莲面色一沉,眼风扫向江白焰。
他睬也不睬,对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道:“太太,我想带我的朋友去看下董事长,你看方便吗?”
“当然。”美妇人揽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脂粉不施的脸孔略带憔悴,“你也是董事长的孩子。”
江白焰弯弯眉毛,拉住简静的衣袖:“我带你去现场。”
比起撕逼,简静自然更想看现场,跟他上楼,并问:“怎么回事?你的经纪人急得都给我打电话了。”
江白焰叹口气,道:“说来话长。”
——
四天前的上午,他出门买菜,半道被两个保镖截住了。
他们表示:“江浔先生,董事长要见你。”
江白焰好脾气道:“我很忙哦,最近没有空。”
“对不起,请和我们走一趟。”两个保镖半点不废话,甭管他怎么回答,架起人就走。
江白焰一看武力值悬殊,立即调整对策:“那让我给经纪人打个电话。”
“抱歉。”保镖劈手夺走他的手机,“您暂时不能对外联系。”
情况不对,江白焰安静下来。
他被悄悄送上私人飞机,一路飞到这个据说最适合疗养的城市。范秘书就在机场等着,直接把他领到了这个地方。
事情果然比想象中还要严峻。
不是董事长一时兴起,要见见他这个叛逆的儿子,是他快要不行了。
但死就死吧,谁没个一死,董事长却不是一般人。他若死亡,留下得是一笔相当庞大且复杂的财产。
江白焰不图他的遗产,但董事长才不管他怎么想,强硬地要求所有子女到场。
并声称,只有这样,遗嘱方能起效。
任何人缺席,都可能导致遗嘱无法正常执行。因此,江家兄妹再讨厌江白焰,也不得不允许他出现。
时隔近十年,江白焰又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董事长不复记忆中的高大,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花白,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床背上。
江白焰走进卧室,两人的目光一霎交汇。
顷刻间,万般往事涌上心头。
江白焰自小记性好,好的坏的,样样件件都刻在脑子里。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每次是多么渴盼地等待生父到来,又是怎么在母亲的教导下,努力讨他欢心。
“爸爸,我会背两百首诗了。”
“爸爸,我今天得到老师的表扬了。”
“爸爸,我的作业都是一百分。”
像一条摇尾巴的狗。
真讨厌啊,明明厌恶那时的自己,可想及董事长给予的微弱的父爱,他又无法否认自己曾经得到过快乐。
“爸爸。”江白焰是个高明的演员,无论内心如何,表现出来的却只有惊讶和难过,“你怎么……”
话音未落,眼圈先红了。他侧过脑袋,努力忍回泪意,竭力想表现出不那么在意的样子。
多么逼真的表现,似乎他就是一个多年没有回家,自以为痛恨着家人,实际上却仍然牵挂父亲的孩子。
董事长的眼底泛起零星的欣慰。
他强打起精神:“你的、电影……”因为呼吸道问题,他一句话要分几段说,气喘吁吁,“我、看了。”
江白焰露出货真价实的讶异。
但江莲很快上前,抚住他的胸口顺气,安慰道:“爸,江浔已经回来了,你先好好休息。”并拿起水杯,喂他吃药,调整靠枕的位置。
一番忙活下来,话题自然中断。
董事长的药物有镇定成分,服下后很快昏昏欲睡。
江莲招呼江白焰离开。
两人走到僻静处,江白焰道:“手机还我,人也见过了,我要回去了。”
“你本来没资格出现在这里。”江莲淡淡道,“是爸心肠软,非要见你一面,你应该知足,好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江白焰:“我还有工作。”
她道:“爸病重的消息,暂时不能传到外面,你不要乱走,更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遗产。”江白焰不耐烦了,“我不要遗产,让我回去。”
“这事轮不到你做主。”江莲明确地拒绝他。
江白焰奇了:“没有我,你们应该高兴才对,把我留下来有什么意思?”
江莲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非要认你吗?是爸希望在临终前,所有人都在他面前。”
江白焰恍然。
“江浔,识相点,别找麻烦。”他的长姐冷漠地丢下一句劝告,转身下楼。尖头的高跟鞋踩得稳稳当当,小腿绷紧,肩颈舒展,每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这让他想起看过的《天鹅湖》芭蕾剧,姿态优雅,但不近人情。
果然。他想,真·丑小鸭都讨厌白天鹅。
江莲之外,他还见到了目中无人的二哥江麒。他比江莲好对付,只好互相装高度近视,看不见对方的脸就行了。
至于三哥江鸥,还是老样子,乍见便奉送了一堆“私生子”“野种”“老头子疯了叫他来”等大量垃圾话。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初次见面的江太太和江雪。
江太太容貌姣好,保养得宜,论年纪,比江莲还小了两岁。她原来是江水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后来调任为董事长的特别助理。
在此期间,她生下了女儿江雪。江雪五岁左右,二人结婚,她正式成为第二任江太太。
但不好意思,即便转正,她在江家三兄妹眼中,也只是个二奶,江雪也只不过是个私生女。
江家三兄妹客气点的,比如江莲,叫她“尹助理”,不客气点的,比如江鸥,直接就是“喂”“那谁”。
江太太尚可,她能熬到成功嫁入江家,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肯定不会轻易与人起纷争。
江雪却不然。
她出生时兄姐都大了,正牌的江太太死了不知多少年,完全没有私生女的自卑与道德愧疚感。反之,董事长老年得子,又是女孩,娇宠得很,养成了她骄横的脾气。
“凭什么不让我看爸爸?”江白焰到的那天下午,江雪就和江鸥吵了一架。
她分毫不让,咄咄逼人:“就准你们霸占爸爸,不许我看他?”
江鸥冷笑:“你烦成这样,想逼死爸?”
“你们防我和我妈,是怕爸爸不给你们留钱吗?”江雪反唇相讥,“这么大个人了,还盯着爸的钱袋子,脸皮真厚。”
江白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津津有味地围观。
江鸥暴跳如雷,几乎挥起拳头:“你胡说八道什么?盯着钱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
“打呀,你有种就打我。”江雪干脆道,“我现在就去和爸说,他还没死,他的女儿和老婆就要被人逼死了。”
江鸥险些气死。
这时,江麒从书房出来,极其冷淡道:“让她去。”
“去就去。”江雪挑衅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随你,爱说不说。”江麒淡淡道,“是你的,总有你的,没你的,你再挑拨离间也没用。”
又说江鸥,“她卖惨装可怜,为的就是多拿点,你还和她吵?傻不傻。”
江雪气得脸色煞白,掉头就冲进了董事长的卧室,不知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
简静立定,望向江白焰:“现场到了,你才讲到这里?”
“我这是在介绍出场人物。”他振振有词。
“那说完了吗?”她问。
江白焰:“主要人物就是他们了,其他的人都不姓江。”
“那一会儿再说,现在,让我看看现场。”
简静说着,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