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白焰才十七岁,《捉迷藏》已经拍完,在公司的牵线搭桥下参加了一个古装剧的拍摄,演男四号。
有一幕戏是他坐在马车上,而杜琪演的百姓从马车边走过。
他探出头来,看向女主角。
杜琪正巧在女主侧后方的摊子上,假装买东西,一回头,冷不丁就对上他漂亮的面孔。
一眼万年。
她成了江白焰的粉丝,时常找机会看他。
当时他尚未红起来,经纪人管得不严,时常地同她(们)说话,冬天看她(们)等得冷,还买奶茶给她(们)喝。
杜琪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恋。
她颓废自卑,人生昏暗。他却努力阳光,跟着他的脚步,好像自己的生命也被他的光给照亮了。
“你是白昼的焰火,在太阳出来时也有自己的光芒。我是扑火的飞蛾,挣扎破茧只为你而亡。”
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定为自己的人生规划。
为了接近他,她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开始学化妆,努力结识业内人,请他们把自己带入行。
她的生活有了目标,对未来的职业有了规划,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如果故事截止到这里,无疑是偶像激励粉丝的正面案例。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大概是从他红了以后吧。
粉丝越来越多,她却很看不上。
那些网上喊几句“哥哥/弟弟好棒我好喜欢你”的粉丝有什么用?娱乐圈是个现实的地方,懂得规则才能成为有用的粉丝。
她和几个懂规则的大粉一起,有时反串成别人的粉丝挑事,有时装作路人给竞争对手泼脏水,实打实地为喜欢的人出力。
但这还不够。
她希望自己是所有粉丝里最特别、最有用的一个。
某次杂志拍摄,有个二十八线的男艺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她就悄悄在沾睫毛的胶水里加了料,立刻让他眼皮过敏,肿成核桃。
他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拍摄机会,而江白焰毫无悬念地登上了封面。
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杜琪默默发誓。
但偶尔也有对江白焰不满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剧不该接,他接了,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该合作,他也合作了。
刚开始的时候,杜琪安慰自己那都是经纪公司的错,他们逼他的!
弟弟年纪那么小,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只能听话。她撕过公司好几次,最后想着他们手上有“人质”,忍下了。
这次能进江白焰的剧组,一半是运气,一半是钻营,杜琪别提多高兴了。她甚至想好了自己该怎么和他打招呼,怎么告诉他自己是他好多年的老粉。
可谁知道蔡彤儿会进组呢。
杜琪以前跟过她的组,对她的印象极差,甚至被她骂过一次,说得难听极了。组长还压着她给蔡彤儿道歉,呸,她也配?
只可惜她没法给蔡彤儿化妆,否则要她好看。
杜琪记下了这一笔,没想到才一年,又遇上了,这让她的好心情毁于一旦。尤其剧组的人却有意无意提起过,本来定的女主压根不是她。
“想和江白焰继续炒红白CP吧。”大家私底下都这么说,“蔡彤儿的演技就那样了,这么捆绑才有热度。”
她当时就一口火气窜了起来,恨得牙痒痒。
不行,必须提醒他。
杜琪找了机会和江白焰搭话,暗示他蔡彤儿别有居心。
他对她笑笑。
杜琪以为他听了,然而,蔡彤儿仍然如约进组。他们经常聊天,似乎很愉快,还给他庆祝生日。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对我的应承,都是敷衍吗?我都是为你好,你却这样辜负我的期望。
杜琪萌生怨气。
某一日,意外捡到清洁工的万能卡后,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杜琪溜进江白焰的房间,在镜子上留下警告语,满心以为这次,他总该离那个虚伪狡诈的女人远一点了。
没有。
居然还是没有。
第二天,他还是和她说话,给她递咖啡。
杜琪悲哀地意识到,弟弟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听话。
可她不能放弃他,公司的人都不怀好意,只知道消费他挣钱,没有一个是真心为他考虑的。
弟弟只有我了。
我必须拯救他。
杜琪是女友粉,也是妈妈粉,试过了温柔的女友式提醒,不管用,下一次便改变了方式。
叛逆期的时候,母亲是怎么教育她的呢?
打一顿就好了。
疼了,就知道错了。
忍着心痛,带着兴奋,她在他的杯子里倒入几滴洗衣液。
当夜,她又送上纸条,心满意足地想,这下好了,他肯定知道错了。
结果却令她又一次失望。
杜琪难受极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粉丝给他的信他都会亲自看,会关心她们的工作和学业,会耐心听她们倾诉。她们像妈妈一样念叨他,说“多穿衣服,小心着凉”“不要减肥,健康最重要”的时候,他也全都认真应下了。
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学坏了。
可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哪能说放下就放下?更别说杜琪对他的感情远不止喜欢而已,是“灵魂上的寄托”,是“宿命的相逢”。
她在统筹那里看到了通告表,打探好要使用的道具,而后,假借讨好的名义替道具师们整理东西。
化妆助理都会讨好灯光、场务或者摄影师,以此拓展人脉,没有人怀疑她别有用心。等到意外发生,大家都以为是道具师不小心错拿了真的玻璃杯,略说两句便混过去了。
杜琪十分满意。
她想,碎掉的玻璃就是我碎掉的心,你能明白我的用意吗?
他好像明白了。
昨天一整天,他都没和蔡彤儿有什么交集,没完没了地和那个作家说话。杜琪知道她,最近挺火的推理小说家,而且是《捉迷藏》的作者。
烟火们(江白焰的粉丝昵称)有共识,他拍了这么多片子,捉迷藏最有逼格,间接也算是那个小说家捧了江白焰一把。
杜琪没把她当回事,却也勉强平息了怒火。
可过了一夜,又变了!!
雨夜的戏NG了那么多次,他还对她笑,安慰她。
那一刻,杜琪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嫉妒,怒火吞噬了理智。她的心好像被摊在铁板上烤,鲜活的血肉滋滋作响,疼得无法呼吸。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即将滑向深渊,坠入地狱。
必须要让他知道,只有她才真正为他好。
阻止他,惩罚他,让他看到你的付出,知道你才是对的!
这些念头如同魔咒,反复在她脑海中响起,折磨着她,催促着她。杜琪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燥气在体内涌动,仿佛无形的蒸汽机在“噗噗”燃烧着煤炭。
终于,经受不住迷惑,缓慢无声地坐了起来。
黑夜里,她的眼睛亮得像一匹狼。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简静在卫生间里,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屏气凝神,只穿着袜子,一步步走到门口。
房间里非常非常暗,她关掉了所有会发出光线的设备,窗帘密密实实拉紧,不透一丝月光。整个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走廊的一缕光线,穿过门扉,朦胧地投入室内。
影子谨慎地向内移动。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落得极其小心,生怕踩到什么东西。人挤进来后,她在门缝上卡了一块软布,无声无息地将门合拢。
简静打开夜视仪。
陈姐睡着了,她本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劳累的工作还是令身体背叛了大脑,陷入休眠。她扎着头发,用枕头挡在靠近门的一侧,就这么看,分辨不出躺在床上的人是谁。
来人被假象迷惑,只当做是江白焰,满怀兴奋地靠近。
杜琪浑身发热,心砰砰乱跳,一股难以描述的力量操控着她的身体。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人生竟然有离他这么近的时候。
这么近。
这么近!
手心冒出汗,浸湿攥在拳头里的纸条。
她靠近他,伸出手又缩回来,似乎有一瞬间后悔了。但隐秘的渴望驱散了越轨的不安,血液加速流淌,汇入四肢,大脑有微微缺氧的晕眩感。
这一刻,理智已经被排除在思维之外。
她无法思考,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本来的打算——是想给他下药,还是脸上涂抹点药水?不记得了。
平时,她是粉丝,迷恋他,爱慕他,崇拜他,哪怕离他一步之遥,心理上亦远隔千山万水。可现在,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在如此封闭黑暗的环境中,人与人的距离被无限缩短。
杜琪作为粉丝的拘束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人的恶念。
她伸出手。
然后……结束了。
绮梦尚未开端,便已破碎。
手腕被五根纤细的手指牢牢捏住,指腹重重按压下肌肉,连躲藏在内骨骼都感受到压力,奔腾涌动的热血被掐断,手掌像是要爆炸似的,滚烫发胀。
“放开我!”杜琪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变了调。
床上的人顿时惊醒,飞快开灯。
刺眼的光线绽放,无差别攻击每个人的视网膜。
杜琪双目刺痛,逼迫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然而,这已经够她看清床上的人。那并不是她臆想中的漂亮少年。
她没有看到他惊慌失措的面孔。
“失望吗?”背后有人问,仿佛恶魔低语,“没必要,你不可能成功。”
杜琪恨恨扭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漂亮精致的侧脸,冷灰色的发丝垂落,如若刀刃的反光。
“是你?”她又惊又怒,还有说不上来的嫉恨。
简静轻巧地拿捏住她的关节,把她双臂反剪到背后,用胶带捆住。杜琪当然不肯束手就擒,扭身挣扎。
她体重不轻,力气也不小,寻常女生不是对手。陈姐本想帮忙按住,被她一脚蹬开。
简静用膝盖压住她的腰,警告道:“再乱动我就不客气了。”
杜琪眼球充血,张口就想咬她。
简静单手压住她,另一只手拽过枕巾,卷成长条绑住她的嘴,顺便道:“人抓住了,你们想过怎么办吗?”
陈姐反倒犹豫起来,思索该打谁的电话,谁又能处理干净。
静谧中,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江白焰走进来,镇定地掩上了门。
“是她吗?”他问。
杜琪看见他,挣扎的动作顿时停滞,力量无声无息地流走。
热泪滚滚落下,无尽委屈。
“唔唔”,她想说话。
江白焰只看她一眼,就道:“陈姐,你和小李把她送去派出所吧,然后和振哥联系一下。”
振哥是现场制片,负责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陈姐思忖片刻,点点头,打电话叫助理小李过来。他一米八的个子和近两百斤的体重不是开玩笑的,轻松制服住杜琪,把她揪进电梯。
杜琪在出门的刹那疯狂挣扎起来,鼻腔发出呜呜声。
江白焰注视她片刻,对小李说:“别把人吵醒。”
小李点头,手上用劲。
可他低估了一个疯狂粉丝,或者说一个疯狂人的疯狂程度。杜琪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巨大力量,竟然挣脱了一个壮汉的桎梏,犹如一头怪兽朝江白焰扑了过来。
简静深深地叹了口气,扬手喷出防狼喷雾。
同时,小李和陈姐一人拉手一人抱腰,控制住了她。
江白焰清晰并且冷静地说:“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简静不由望过去,他一如既往地聪明,把话说在别人前头。可唯独这次,不是贴心。
杜琪的眼睛睁大了一瞬,而后,跳跃在她眼中的火焰消失了。
简静使用的喷雾道具起了作用,她软倒在地上,被小李拖了出去。
陈姐陪同他们离开,临别时,扭头回望。
江白焰与她对视片刻,擡手轻轻碰上门。
室内重归寂静。
“静静老师,”他开口,“你觉得我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