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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 正文 38 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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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上心

    谭啸虎前脚刚到集团总裁办公室,哥哥谭啸龙就来了。

    “事情办好了,我正准备打电话告诉你的。”谭啸虎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雪茄,问谭啸龙:“来一根?”

    谭啸龙摇头,关切地问:“那女的怎么说?你确定她不会再闹了?”

    “你记得我们以前怎么收保护费的?”谭啸虎拿着雪茄,放在鼻子前左右,闭上眼睛摇着脑袋闻着:“我们又是怎么确定他们不会找警察的?”

    “你不会——”

    “是你小舅子主动要求干的。留点纪念品很有用。”谭啸虎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倒出几张照片。

    “这有点过了吧。”谭啸龙看了两眼便撇开脸,有些不安地说。

    他们还真是一群下流恶棍。这对谭啸龙来说并不是惊人的新闻,但他是第一次清楚地从别人的眼睛看见这个事实。他想起了楼越的眼睛——那双眼睛时常表现得洞察世事,对人性了然于胸;那双眼睛有时又显得天真无邪,纯真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双眼睛的注视常让他说出自己没想到会承认的事情,但其实,她看不见的东西很多。

    比如这种手段,自然是不能让她那双眼睛看见的。

    谭啸龙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一种似曾相识而久远的羞耻感,像他在里面那几年时,他曾经在短暂的一两个瞬间里,被狱警的某几句话激起过心灵的震颤,而他也没出息地给了他们一种类似改造成功的错觉。但之后一清醒,他就觉得非常羞耻:他被那些人差点搞坏了脑子。

    而她对他的喜欢,无论多大程度上可以超越他粗鄙浅薄的质素,乃至可以把他那几年刑期美化为一场不幸的假期,但是,她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直面丑恶,因为她这种人总认为自己犯不上,哪怕过得再窝囊、被逼得再紧,她也不会咬人。她觉得离婚是她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到现在能跟父母顶个嘴,她就能高兴成那样……

    “你不是担心那女的嘴堵不上嘛,这么一搞肯定万无一失。”谭啸虎看着哥哥皱起的眉头和近似怜悯的神情,有些纳闷:“哥你现在变得心软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啊。你是不知道那个女的有多狂。”他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打开放在桌上一拍。

    谭啸龙拿起李秋伊的实名举报材料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说:“这个占彪摊上她也走不了多远咯。”

    “可不是嘛。”谭啸虎把雪茄放回雪茄盒里,又起身打开桌下的保险柜,把装着照片的信封放了进去。“我替你收好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不客气。”

    谭啸龙点点头,没有离去的意思。“对了,你之前不是准备在集团搞一个知识大讲堂吗?怎么没搞起来?”

    “搞了,怎么没搞,搞了两期,本来一周一次,却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谭啸虎抱怨道:“我叫人力资源部去组织,他们跟我说,每一次都要提前跟人家反复确认时间,最后还不确定能不能来得了,来的是谁。这些讲师全国到处飞,到处开讲座,业务忙得很。就算我请他们在我们这儿固定开一年课,人家都不一定稀罕。”

    谭啸龙想起段楠。对,因为他们的一大动力是可以到处跑,见不同的人。

    谭啸虎有些迷惑地看着哥哥:“你问这个事干嘛?你不是说我搞这个,是钱多得没处花嘛?我是觉得,我们的员工要多学习,提高认知力。把老师请过来上课,比送他们出去参加培训效果更好。”

    “你说的很对,”谭啸龙举着食指对弟弟点着:“商学院你是学进去了,我不如你。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噢?谁?”谭啸虎好奇地问,然后在哥哥的笑眼里逐渐看出了答案。“可放过我吧,哥,你别学占彪,把人弄到家门口来。”

    “怎么就是学占彪了?我这是一回事吗?”谭啸龙提高了音量,有些急了:“你越姐是正儿八经大学教授,还上不了你这个台面么?”

    谭啸虎看着哥哥,没有吱声。还越姐,她好像比他就大几个月吧。

    “她讲得真的不错啊,你是没看,你上网去看看就知道了,评价很好的。”谭啸龙热情推销着:“而且呢,你找她,还可以顺便把另一项事情做起来了。就是那个什么ESP员工心理关怀?”

    “EAP,员工心理管理。我也是在商学院了解到的。”谭啸虎眼珠一转:“哎,你说的这个还真可以。有些机构跟我联系过,但他们那个服务合同条条框框太多了,收费也高得离谱。”

    “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谭啸龙有些得意地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谭啸虎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乱画着,完全顾不上理会哥哥突如其来的诗情画意。他琢磨着,说:“要真是让楼越来做,直接跟她个人签劳务合同,也比较简单。”

    “不好,个人劳务服务费的税率太高了。”谭啸龙说。

    “啊也是,那跟她的工作室签呗。”

    “我打电话咨询过财务的老齐了,有个方法最好。”谭啸龙兴冲冲地说,来回踱着步子,算着帐:“她可以先在优惠产业园挂靠注册,成立个体工商户,税率可以操作到3%以下,而且最妙的是,不用在银行开设对公账户,税后收入直接转进私人卡里。”说完,他看着谭啸虎,两手一拍:“你说绝不绝?”

    “绝了,真绝了。”谭啸虎的嘴角忍不住往下撇了撇:“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想出来的?”

    “她哪里想得到这些!”谭啸龙有些激动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想,累死累活挣的不如你的司机多,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谭啸虎若有所思地看着哥哥,勉强笑了笑。谁叫他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呢。“这不有你帮她想了嘛。你对她真上心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回头跟她说。”谭啸龙抑制不住兴奋,没有理会弟弟的语气,转身离开。

    谭啸虎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老齐,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钟家豪靠在夜总会的沙发里,身边围着两个穿着包臀短裙小腰如蛇的女人。

    “家豪哥,你现在是大忙人了,都很少来找我了。”“是啊,人家都想你了耶。”

    家豪听了很是快活,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给我姐夫他们做事,哪能成天陪你们啊。”

    “你老说给你姐夫做事,你到底具体做些什么呀?”

    “我要开车接送货,负责客户关系——”家豪说着,感觉很是乏味,于是从口袋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还有点别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他拿着一张照片,在她们眼前展示了一番:“遇到不听话的,这么办就老实了。当然了,这对你们没用,你们压根都不在乎,光屁股上街都行。”他笑起来,在两个女人的臀部响亮地各拍了一下。

    女人们爆发出一阵放肆的浪笑。

    李秋伊洗完澡,马上钻到被窝里,裹着被子,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手机充了电自动开机后,提示音不断地响起。她拿着手机一看,全是未接电话和消息,有来自办公室的未接电话,还有同事手机打来的。她打了电话,努力用镇定的声音解释说,自己在路上出了点交通事故,去了医院处理,手机也没电了。

    同事听了她颤抖的声音,惊讶地问:“你没事吧?受伤严重吗?你应该借个电话告诉我,我来帮你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全忘了,”李秋伊哽咽着笑了一下:“没事,我只是蹭破了点皮。”

    挂了电话,李秋伊蜷缩在被窝里,回想着,尽管她不愿意回想,但趁着记忆还新鲜,她要尽可能回想起任何细节。

    门锁里传来钥匙插入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李秋伊大叫一声,裹着被子就想往床下躲去,却见是占彪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怎么了,你干了什么?”占彪的声音不算很大,但透着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李秋伊马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想,他知道点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干了什么?说,别哭了,我就想听你说说清楚。”占彪扶起李秋伊,坐到床边,在她背上抚摸着。这抚摸的方式是熟悉的,他手掌带来的触感和温度也是熟悉的,但他在压着怒火审讯她,想从她嘴里掏出话来。李秋伊几乎能感觉到,占彪的手掌可以瞬间变成一个致命武器,把抚摸变成折磨。她现在身体和精神都脆弱到了极点,根本经不起他的严刑拷打。可他怎么知道的?

    李秋伊颤抖着,不停地喘着,开始支离破碎地叙述,一边看着占彪的反应,一边把和同事说的故事又捋了一遍,这一次说得更像那么回事了。李秋伊很感恩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和洗澡的过程中,都一直在构思这套说辞。那个蒙面男子和那个背对着她说话的男人也给了她一点提示。

    但是占彪是一个老练的刑警。

    “你去的哪个医院,告诉我。”占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我不知道,当时是救护车送我去的。我说我没有受伤,他们说要检查才知道有没有内伤。”

    “伤着哪儿了?”占彪问,李秋伊迟疑间,就被占彪扯开了被子,拉开了睡衣的扣子,从她脚上拽下了两条裤腿。李秋伊像被弄疼了一样叫了起来。占彪做的事情,和那个绑架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这样?”她害怕地看着占彪,一手胡乱地捂着身体,一手试探地找到自己的膝盖上的一点淤青,又把浮肿的脚踝指给占彪看。占彪上手捏了捏,她半真半假地叫了一声。

    她叫得很假,但是她过去就是叫得比较假。占彪想。他愣愣地盯着李秋伊,大脑快速运转起来。他一路就在想,李秋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不像是这样的人,难道就因为他没联系她?她过去是很听话的,很好哄的啊。

    楼越的父母为什么和自己父母说李秋伊举报他?这是老丈人想出来吓唬他的,还是楼越想出来的?不不,她没这个能耐,一定是她爸,她爸那张嘴他是领教过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年年开高考动员大会能把一群人说得热血沸腾。他占彪刚才就中了招,热血沸腾了,冲上天灵盖了。他一听父亲在电话里说“你那个姘头去举报你了”,他就脑子一嗡,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河东派出所,大摇大摆进去了转悠,假装外出办事路过,和赵卫东谈笑风生地闲聊了一会儿,打量着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直到确定李秋伊从早上都没来。

    这肯定坏事了,坏大事了。然后他就彻底疯了。

    占彪感觉自己有点恶心,巨大的惊恐过去、压力瞬间消失带来的恶心感。但他还有另一种恶心,被楼越一家子骗得团团转的恶心感。他们骗他就算了,害得高血压的父亲骂完他,也气得躺下了。

    想到这里,占彪马上拿出手机,编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虚惊一场。你们被人匡了。”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抚摸着李秋伊的背,心情复杂地说:“担心死我了。我到处找你。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结果就是出事了。”

    李秋伊忘了哭泣,问:“你找我?

    占彪捋了捋自己的轨迹,把故事背景稍作修改,对李秋伊说:他联系不上她,担心她,还去派出所找她了,结果他们说她没来;他急得快疯了,到最后才想到家里找她。还好,她没事就好。“手机怎么说没电就没电呢,我给你换一个吧。想要什么样的?”

    “你为什么今天才来找我?”李秋伊抱住占彪,想起蒙面男子的警告,为自己的故事没有被发现破绽而感到侥幸。

    “我该早点来的,我只是被太多人和事缠住了。”占彪心下茫然,换了个不那么别扭的姿势坐好。

    “你别走。”李秋伊说:“我好害怕。”

    “我不走。”占彪说:“我还能去哪儿?”

    “你不在家?”

    谭啸龙拿着手机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问。

    楼越站在人声鼎沸的妇产科,说:“哦,我出去了。”

    “知道你出去了。你干嘛去了?”谭啸龙纳闷地说:“我说了我去集团办点事,马上就回来了。你在附近吗,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我晚点回去……”楼越看着许多站在诊室门口等待的孕妇,茫然地说。

    “不是,”谭啸龙无奈地说:“你有什么事你说啊?”

    楼越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沉默着。这时候电子叫号系统发出了呼叫:“请015号,楼越!到第一诊室。请015号,楼越!到第一诊室。请015号,楼越!到第一诊室。”

    “你在医院?”谭啸龙喊了起来:“我就走了一会儿工夫,你出什么事了?”

    楼越被叫号催促着,下意识地走进诊室,一直到医生面前,发现自己的手机拿在耳边没有放下来,她慌张地对手机轻声说了一句:“我在看医生,不说了。”

    “你怎么了?”医生和电话那头的谭啸龙同时问。

    楼越看着医生说:“我好像是怀孕了,我想确认一下。”

    市区的马路上热气炎炎,一辆帕拉梅拉疾驰而过,一连闯了两个红灯。

    楼越看着检验科医师把一根试纸放进她刚刚提供的尿杯里,心中吃惊地:医院也是这样的检验方法吗?

    “阳性。”医师毫无感情地宣布。

    楼越和医师反复确认:“这个试纸百分百准确吗?准确率有多高?”

    “你是老师吗?”医师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你要不信,就去找你的医生开B超单。”

    谭啸龙用最快的速度在迷宫一样的医院里精准地找到了妇产科,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成群的大肚子孕妇,找到了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待的楼越。她满脸沮丧。

    楼越正恼火极了。她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不停指责她,说她这么大人了,连末次月经什么时间来的都想不起来;她马上辩称,结婚六七年来始终怀不上,这让她彻底放弃追踪生理周期,无事一身轻。医生摇头,又说她这么年轻,怎么就放弃呢?不过她放松一点也好,这不,送子观音就来敲门了。她做完了B超去找医生,医生却说:“刚才打电话的是你爱人吗?等他来我一起讲给你们听。”

    谭啸龙看着楼越的样子心里一沉,拉住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这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

    楼越没说话,拉着谭啸龙,推开诊室的门,对医生生硬地说:“人来了。”

    谭啸龙激动不安地看着她,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好像真的很生气。

    医生打发完之前的孕妇后,对楼越马上不客气地说:“我为什么要等你们一起,才说具体情况和注意事项呢?因为这些事情需要丈夫的配合。你是高危妊娠,平时一定要非常注意。”

    “真有了?”谭啸龙发懵地问医生,眼睛开始放光。他看向楼越,她依旧板着脸。

    “怎么就高危了呢?”楼越着急地问医生。

    医生拿起B超单,放在两人面前,用食指尖指着说:“这是子宫,看到没?这是孕囊,这里面的黑点是胚胎。”

    楼越和谭啸龙沉默了几秒钟。他们都没看出来区别,那一团黑糊糊的影像,像日食一样神秘。

    “胚胎有什么问题吗?”楼越先打破沉默问道,忽然紧张得害怕起来,声音都微微颤抖。很好笑,她不知道她会这么快在乎起这个黑点儿,她都没完全接受怀孕这个事儿啊。

    “没看出什么问题,很健康。但你年龄在这里,就是高危妊娠。”医生的目光扫视过谭啸龙的白发说:“恭喜你们了,你们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啊。一定要定期来做产检,早期不太稳定,你们先每周来一次吧。”

    所以这就是真的了。楼越想。只听见医生继续说着各种注意事项。

    谭啸龙对着医生连连点头,说着谢谢谢谢。医生对谭啸龙一指:“现在起停止同房。”

    “啊,我知道了,医生。”谭啸龙谦卑地应答着。

    出了医生办公室,楼越发现自己被谭啸龙搀扶着,穿过人群,走到电梯前。谭啸龙和其他陪产检的男人一样,搀扶她的时候小心翼翼中透着一点庄重的傻气,而她自己走起路来也小心翼翼的,透着一点倨傲的优雅,和在场的孕妇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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