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事后
谭啸虎直奔向落地窗,透过玻璃,看见占彪的身影正朝房子走来。谭啸虎猛然回头:“哥,你什么时候跟占的老婆搞上的?”
此时的谭啸龙整理好了衣服,重新扣上了皮带,最后从额前往后捋了一下头发。“什么时候?我不也刚认识吗。”他都不确定是不是他主动发起进攻的。是他吗?
谭啸龙想起自己那句要命的话:
「我从来都没干过你这样的女人。」
结果,猎物定住不动,不仅不跑,还一脸纯真地看着猎人,似乎不知道死到临头。
「那要不要试试?」猎物竟然说了句更不要命的话。
说话的时候,女人脸上混合着挑衅和乞求的神情,让他心里一下子又痛又痒,百爪挠心一样难以忍受。这不是邀请,简直是对他谭啸龙宣战。
她想要的。尽管她一点也看不起他。但她不介意他是谁。操。谁是猎物?很多说不上来的东西都错位了。谭啸龙心里轰然倒塌,只剩一个问题:为什么?
他一擡头,又看见弟弟倾慕崇拜的眼光。头一次,这种眼光让他很不自在,他忽然有点烦躁,提高音量说:“我还要问你呢,好好地躲那儿偷听什么?”
“我搁这儿撒尿,我哪知道会碰到这么一出,我都不敢走……”
“走走走下楼去,赶紧的。”
占彪回到室内,把手机揣好,皱着眉头,对迎上来的妻子抱歉地说:
“领导通知,明天一早要开个重要会议,我待会儿还得去办公室加个班。哎,烦死了。”
自从发现丈夫的秘密后,不管占彪说什么,楼越都觉得他眼神里忽闪不定。他在她这儿,已经信用破产。她知道,刑侦警察是擅长表演的,甚至可以骗过测谎仪。她只是没想过他会对自己用上这套。她自己就从来没有用过专业去分析他。因为没必要。占彪在警察和丈夫两个角色上都是比较“正常”的,不出彩但也合格,在事业和择偶上都挺顺利。他会吐槽工作上遇到的一些事情,但对于改变不了的社会现状和规则,他是顺应的。她喜欢聊的东西他大多听不懂,但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爱情可以超越所谓的共同语言,语言是后天习得的,但天性则很难改变。
占彪变了,都能对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龙虎兄弟悄然来到楼下。谭啸虎从酒柜里抽出一瓶酒大声说:“来来来,咱哥几个继续喝!我叫厨师再弄两个菜。”
“不用了,”占彪夫妇齐声说。占彪接着说:“我得走了。有点公事。”
“啊这样,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占大队长工作重要——”谭啸龙说。
“太可惜了,我们还想和楼老师多交流交流呢。是吧哥?”谭啸虎笑得非常爽朗。
楼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谭啸龙。
谭啸龙脸上有一种不设防的松弛,看向她的样子竟有点像是已经心照不宣的相好似的。
楼越心中生出了一层鄙夷。就因为几分钟前,他们的身体近了几寸,交换过体液,一度制造了多巴胺分泌的高峰,他就觉得他们之间该有某种默契了吗?
“你们看,这个人过分不?他就这样,说走就走,每次难得回趟家,椅子没捂热就又要回队里,”楼越板着脸半吐槽半讽刺地说着。
这倒像一个警嫂说的话。她想。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已婚女人吐槽都是千篇一律的,因为这样最安全最没有羞耻感。唠唠叨叨像是说了很多,其实也没说什么。如果女人开口就谈内心的不安、谈亲密感的丧失、谈床第之间的萧条、谈看过丈夫手机后深夜里无声的泪流满面,只会惊了看客,扫了大家兴致。模版式的吐槽,则可以让强烈的不满情绪圆滑得溢出,安全地抵达听众,以至于成了一种社交活动。
“看来我们楼老师对你意见很大啊!”谭啸虎拍拍占彪的肩膀,两人分别发出意味不同的笑声。占彪尴尬地说:“咳没办法,干我这行都这样。陪家人太少。”这句话说得既坦然又惭愧,真是个高手。他掏出钥匙走到门口,对着院里的车按了一下。
“我让司机送你们一下。你们就别开车了。”谭啸龙周到地说:“把车放我这儿,我让人再给你开回家。”
就在这时,楼越已经坐进了后座,摔上了车门。
“没事。我这点酒没事。我今晚没怎么喝。”占彪快步上了车,回头看靠在车窗的妻子,对着车门外喊道:“她倒像是喝了不少。平时不喝酒的。真的。”
“您夫人太给我面子了,我非常荣幸。”谭啸龙看上去显得很真诚,占彪想。
谭啸龙走到车边,隔着车窗玻璃对楼越招了招手,像是要跟她说点告别的客套话。她不得不降了车窗。只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她立刻被他眼里肆无忌惮的凝视弄得心发慌。她坐直了,侧过脸去,两手端庄地扶着腿上的包,像个自恃尊贵的高贵女人。虽然谭啸龙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她的脸腾得烧了起来。
“感谢楼老师今晚赏光,”谭啸龙看着她客客气气地说:“希望还有下次。我热烈欢迎。”
他是在嘲弄她,还是在调情?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也许占彪说的没错,这个谭啸龙并不复杂。漫长的亵玩女人的历史在他脸上留下粗俗和下流的神色,她不用是个心理学家也能看得出来。但这也给她带来一种独特的安心感,这个人至少是表里如一的。想到这里,她对谭啸龙也客气地一笑。
他盯着她,向她凑过去,喉头一动几乎像要亲她——然后他对驾驶座的方向里喊了一声:“占队长!路上慢一点。”
看着占彪的车出了大门门禁,谭啸龙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开始忙乱地拍着身上的口袋,抽出一根香烟,戳到了嘴里。
他习惯了把人当作工具,没想到被当作工具也会有一种轻浮的愉快。他又没有什么损失。本来是常规请占彪吃饭,知道他老婆要来,就没叫几个姑娘过来了。没成想,今天晚上被招待的人是他自己。
谭啸龙被烟熏了眼睛,撇嘴朝面前吹了一下。
可惜时间有限,什么也没看清,穿得又多,还不给摸。装得挺正经,结果他一动,她反应那么大……弄得他很是受不了,要不是最后被她挣脱了,他还要狠狠地彻彻底底地……
妈的,老子好久都没这么……
他点着了烟,狠狠吸了起来。
“我到小区门口把你放下。”占彪看着道路对妻子说。她上了车后一直很安静。
“你先回家,把我收拾好的几件衣服都带上,再去局里。家里这几套制服我都给你洗干净了,也一起带上。”
“不用,”占彪刚想推辞,楼越就带着情绪问他:“你就这么急?这一会儿工夫能耽误你什么事儿吗?”
占彪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好好好……”然后他像下了决心一样,补上了早就想好的话:“过两天我们要接着迎接检查,也忙。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要到下周再回来了。”
楼越咬紧嘴唇,“嗯”了一声。一股酸意忽然充盈了她的鼻腔,她这才意识到,憋了很久的眼泪透过泪管下行,流窜到了鼻尖。压抑住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视而不见,还得靠纯粹的生理反应提示。
占彪一进了家门就踢掉鞋子,着急忙慌地去卧室收拾东西。
楼越站到他旁边,把床上叠好的衣服递给他。占彪接过衣服往包里一件一件地塞。她开始观察他,一本正经之下,那张脸斑驳陆离地交错着:谎言得逞的得意,和即将解脱、奔向自由的兴奋。
楼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自己也理解不了的卑微,从占彪身后抱住他的腰。她的丈夫还残存在这个人身上吗?
占彪僵着身体问楼越:“干嘛呢?”
楼越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抗拒。她无言以对。她怎么会这么犯贱呢?但这还不够。她抱得更紧了。别走,她心里说。别走得这么迫不及待。她的手摸索着丈夫的腹肌,沿着肌肉的轮廓往下走。
占彪一把抓住她的手。“别闹,我没时间在这跟你……”
“这点时间都没有吗?”楼越脱掉了裙子,拽着占彪的衬衣,然后自己倒在了床上。
占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像敢怒不敢言。出于某种古怪的义务感,或是出于对效率的计算,他决定不如服从她的指令。
进去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你已经……”
她直盯着他,想着他会发现异常吗?这可是谭啸龙干的好事。连大腿根都是湿的。
然而,罪证逃过了刑警队长的眼睛,就在他眼皮底下。这个心猿意马的男人一心只想着,不带感情地,速战速决地,交了公粮,换取通行证出去寻欢。
“我好想你,今晚我一直都在想你。”她眼神迷离地,借着酒意用最动情的语气说最讽刺的话语。她想哭,想通过身体的连接传递电波给丈夫,提醒他一点什么。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一个频道。
他很快交了差。
看着占彪出门的背影,楼越想,我们的婚姻算是完了。
痛苦忽然消失了。没有愤怒,没有嫉恨,没有绝望,没有忧伤。这个状态是如此适合冥想。她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盘腿合眼,双手相扣放在腿上。呼——吸——呼。吸。很快,她驶入了久违的物我两忘。没有自恋,没有幻想,没有执着,没有羞愧。她的眼皮颤动着,嘴角微微上扬。她那来自「超我」的道德自律,和占彪源于「本我」的罪行,都在今夜完成了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