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原因使得乔雨在最后关头放弃,都不能抹煞她两年来对席宁的尽心尽力。包括席家父母,时时刻刻提起的都是对不住人家,拖累了好姑娘,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
可栾游认为席宁不该放弃,理解归理解,支持大可不必,别忘了你还有恩要报呢,人家耽误大好青春,两年为你端屎端尿,按摩擦身的,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去追啊,抱着做牛做马偿还恩情的心态,不要脸的去把她追回来!
席宁说他再想想,栾游转头就在同学群里公布了他神智清醒的喜讯,一时间鼓掌烟花表情刷屏。随后几个本市的同学就商量着组队来看望他,乔雨沉默得好像没看见这个消息一样。
年前的事情实在多,工作总结,走亲访友,准备年货,转眼几天过去,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下午,纪秋给她发信息:在哪?我去接你。
栾游有点懵,在哪儿?当然是在饭店,一大家子亲戚齐聚一堂,准备五点开吃年夜饭啦!
纪秋又发:不是说去你家吃饭吗?我礼物都买好了。
栾游狠狠砸了一下自己脑门儿,嘿!腊月二十三那天邀请的,一个礼拜后正是大年,压根没想起这一茬来。
栾妈看她不停拍头,忙拉下她的手:“怎么了?大过年的干吗打自己啊。”
栾游把短信给妈妈看:“他一回来我就说了,没算好日子。”
栾妈疑惑:“小纪也跟小越似的,没家过年?”
栾游瘪着嘴点点头:“要不他俩好兄弟呢,孤儿院认识的。”
栾妈一听心酸了:“哎哟,俩可怜孩子,都喊来一起吃吧。”
“不不不。”栾游头摇成拨浪鼓,努努嘴:“您瞧这一屋三姑六婆的,去年小越差点没让她们给生吞活剥了。纪秋再来,不定怎么背后编排我呢,算了,我跟他说改下周吧。”
栾妈不赞成:“今天是过年,哪有不吃年夜饭的道理。这样吧,咱们赶紧吃,吃完回家我再炒俩菜炖个肉,你让他俩八点过来,正好赶上看联欢会。”
说完她就去跟栾爸嘀咕了一阵,栾爸瞪了栾游一眼,点点头。
栾游:他俩?都来吗?爸爸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纪秋面子挂不住,师兄在一旁也很尴尬啊。
但是父母已经做好了决定,信息发过去,纪秋回:好的。
七点半,三口人到家,妈妈换下衣服就到厨房里忙碌起来,栾游打下手,栾爸坐在沙发上喝茶。一边喝一边若有所思,栾游看他那表情,总觉得是在憋着什么坏呢,她跑过去拉他的胳膊乱晃悠:“爸,朋友头一回来家做客,您可别给人甩脸子。”
栾爸不置可否。栾游眼珠一转,又道:“真的只是朋友,甭管人家对我是什么心思,我绝无恨嫁之心,而且我慎重考虑过单身一辈子的可能,嫁人真没什么好,要分担家用还要做家务,要生孩子还要带孩子,嫁一个人等于嫁给他全家,逢年过节还要应付亲戚,各种琐事缠得透不过气,人未老心先衰,我何苦啊您说是吧?还不如就谈谈恋爱,谁也别掺合谁家的事儿。”
栾爸听不下去:“这叫什么话!光谈恋爱不结婚,那是正经人家干的事儿吗?你只看到了婚姻里的烦恼,怎么不想想好处呢?结婚是相伴一生的承诺,互相照顾,互相帮助,相濡以沫,繁衍后代,成为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单身一辈子,现在年轻你敢说这样没脑子的话,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婚姻的意义了。”
栾游故作不屑:“什么意义?结婚就是为老了准备个照顾自己的人啊?那养老院也能做到。”
栾爸气得直摇头:“你听听,你听听你闺女的叛逆思想,我一直认为她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没想到还存着这份心思呢!”
栾妈伸出头来笑:“她又没结过婚,哪懂这些啊,现在的小年轻都是单身主义,大人不逼着劝着都不愿意结婚。”
栾游马上道:“那是,要不是你们老让我去相亲,我恨不得再潇洒十几二十年,四五十岁再说。到时候年纪大了,也生不出孩子了,免了这个烦恼,找个愿意丁克的凑合过,找不到就去养老院,和老头老太太们打牌跳广场舞,也挺惬意的。”
栾爸脑壳疼,他转过来仔细地打量栾游:“你真这么想?”
“真的。”
“那你趁早打消这个想法,有我在,你不能得逞。”
“”
八点差五分,菜上了桌,门铃响起,栾游过去开了。纪秋和越清川一人一件大衣,穿得板板正正帅气逼人,手里拎了好多礼物。
“伯父伯母。”
“哎哎,小越,小纪是吧,快快,快进来。”
栾妈擦着手十分热情,看俩小伙子又高又帅乐开了花。栾爸脸上余怒未消,但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尤其是见到那个“姓纪的”今天穿着很正常,态度也很恭谨后,更是想扯开嘴角笑一笑以示欢迎,不过一看到栾游上去接礼物拍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他又笑不出来了。
“你们客气了,洗洗手吃饭吧。”
关于两人的身份来历,三人的相识过程,栾游很早就和他们套过了词,细节不详,自行填充,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应付父母游刃有余。
栾游本以为纪秋会面临一场鸿门宴,妈妈笑里藏刀,爸爸夹枪带棒。但不曾想这顿饭吃得很和谐,除了必要的对身世背景学历工作等方面的了解外,并没有什么让人难堪的场面出现。相反听了“孤儿院难兄难弟”的求学发家史后,父母还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唏嘘的表情。
两个孤儿,在社会好心人的帮助下得以完成学业,一个读了历史,一个学了考古,踏入社会后自强不息,先后在博物馆,图书馆,史研会,史学院,文化公司打过工,后自主创业,从事买卖和鉴赏古玩行业,有车有房,年收入稳定。
栾爸频频点头,频频劝酒,先道:“栾游奶奶家有个老罐子,改天请你二位帮忙看一看。”
“好的,伯父。”
酒过三巡,他又不经意道:“小纪三十几了,有女朋友了吧?”
“三十三,没有女朋友。”
“哦,以前谈过几个呀?”
“没谈过。”
栾爸红着脸眯着眼瞅瞅他,笑了:“你跟栾游是朋友,我也拿你们当自家孩子看待,用不着遮遮掩掩,叔叔阿姨又不会笑话你,说实话,谈过几个呀?”
纪秋微笑着替栾爸斟了一杯酒:“没谈过,伯父您请。”
栾爸虎了脸,转头问越清川:“小越,你是乖孩子,叔叔就喜欢你,你说,你这好兄弟以前谈没谈过女朋友?”
越清川摇摇头,诚实地道:“就我所知,没谈过。”
栾爸哼了一鼻子:“三十三岁到现在没交过女朋友,我不信!”说罢一仰脖子又一杯酒下肚,脸已经红成关公了。
纪秋陪了一杯,面不改色。
一瓶白酒见底,栾爸的计谋失算,他在年夜饭上就喝过二两了,回来还想把俩“年轻”力壮的小伙儿灌醉,简直是自不量力。
联欢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栾爸已经被栾妈架回屋里呼呼大睡,她出来抱歉地说:“光顾着喝酒,都没吃几口菜,饿了吧,我给你们下鸡汤面。”
纪秋起身道:“伯母不用,我们这就回去,今日叨扰,给您添麻烦了,请代向伯父告辞。”
栾妈又挽留了两句,二人坚持要走,她只好撞撞栾游:“去送送。”
三个人走出小区,纪秋把车钥匙扔给越清川,“你先回去。”
“我把车开走了,你怎么回?”
纪秋手插裤兜没说话,越清川看看他又看看栾游,抿嘴一笑开车去了。
“师兄再见,新年快乐!”
“师妹新年快乐。”
他那边一走,纪秋就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刚抽了一根,栾游扭头就走:“你慢慢抽吧,我回家了。”
他伸手拉住她,又单手把那根烟塞进烟盒里:“不抽,我们走走?”
快十一点了,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走,栾游斜觑着他:“我还要回家看晚会呢,这么冷,走什么嘛。”
纪秋抓着领子就要脱衣,栾游赶紧制止他:“干嘛呀?”
“你不是冷吗?给你穿,我不冷。”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他那件金线绣隐龙纹外袍,在她衣不蔽体的时候,曾给过她温暖的庇护。她心里暖融融的,脸上却鄙视地道:“你是真会,还骗我爸没谈过女朋友,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真没谈过。”
“装。”
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就顺着小区外围墙溜达了起来。纪秋没吭声,栾游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爸爸今天对他印象怎么样,不知师兄坐在一边是什么心情,不知席宁现在在干什么,也不知明天的天气是晴是阴。
纪秋偏头看她:“在想什么?”
栾游看着昏黄路灯下的林荫道,一个行人也没有,城市禁炮好几年了,四周都静悄悄的,除了团圆和联欢会,已经感受不到过年的气氛。
“在想你挺坏的,知道利用席宁来挟制我,本来我是一种随缘的态度,能走就走,不能走就算了,”栾游不高兴地瞪他,“可是你招揽了席宁,反而让我觉得特别不甘心,我不喜欢被动的感觉。”
“假如”也许是喝了点酒,纪秋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口气也很轻松:“假如你找到了确切证据,证明这个世界是小说,是假的,席宁也没有受制于人,你要怎么做?”
栾游被他问住了,“我”
“自杀,或是为自己造一个死局,离开这里,离开你的父母,抛下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投入无尽位面,耗尽心力,穿越千次万次,来等一个回家的机会。”
栾游不喜欢听这种假如,“我没说我要去死啊,我是心有不甘,但31号完蛋之后我就没有目标了,这里又有我爸爸妈妈,他们至少对我的爱是真的。”
纪秋突然转到她身前,拦停了她的脚步,深深地看着她:“是啊,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你可以把这里当做假世界,既然舍不得离开,就过一生又有什么关系?就给我一生又有什么关系?”
栾游深吸一口气:“什么给你一生,别瞎说。”
“我对你也是真的。”
栾游低下头,用力搓了搓脸:“你一个几千岁的老古人,真是越来越露骨了。”
纪秋拿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手指蜷了蜷,慢慢探向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我不安,时时刻刻不安。”
栾游没有拒绝,头也不擡,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看着纪秋小心翼翼捏了她两根手指,蓦然咧嘴笑了笑:“搂也搂过,抱也抱过,现在又给我装纯情,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没谈过恋爱,是指没确定没公布那种吗?跑过那么多世界,女人一定不少吧?”
纪秋的手动了动,将她整只手包裹在掌心中:“在我对你动心之前,我做任务一直坚持一个原则,男人的遗憾,从来不是因为女人。后来,这个原则改变了,没有在试炼空间救活你,无法得知你的生死,去向,我很遗憾,很懊悔,我想找到你。”
末日时她对他说过,别那么中二,真香定律会打你的脸。今时今日他被打脸了,可她却很感动。擡起眼睛,认真道:“这是一个冒险,纪秋,对你来说,这是冒险。我不是任务者,也不会做任务者,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你确定你只要一生?”
纪秋将她拉近了些,低声道:“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吗?我现在也希望它是假的,等你寿终了,你还会在别的地方复活,我还会找到你。”
栾游崩了一晚上的心弦终于在这句话里崩断了,她笑,眼睛里又闪出泪光:“几十年也是很长的,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说不定等我老了,丑了,你就嫌弃我了。”
“再老也不会比我老了。”
纪秋又将她拉近一点,细细看着她的脸,看得挪不开眼。栾游难以抵挡这样的注视,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刚想往后退一点,他就把她拥入了怀中,胸膛震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把树枝的影子映照出各种姿态,空荡清冷的街道上,两人相拥,彼此传递着不一样的温暖。路边的居民楼里传出欢呼声,小孩子在阳台上转动着滋花炮,十二点了,新年来了。
栾游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个除夕,也是一个寒夜,他用双臂平托着自己,走过长长花廊。她幻想着与他私奔,他却宁愿累死也不多靠近她一点。
时移物异,缘妙不可言,钟情,妙不可言。
那天晚上,栾游和纪秋顶着寒风散步散到了半夜两点,绕着小区走了好多圈,栾妈实在忍不住了打来电话,两人惜别。栾游担心这么晚了他没法回去,他却掏出手机:“57号,来接我。”
栾游生气:“竟敢这样折腾我师兄,我要跟你分手!”
回去栾妈还精神奕奕,追着她问都干什么了,栾游说,谈恋爱了,又分手了。
初五,席宁给她打了个电话,情绪十分低落:“小雨不接我电话,李思佳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有点担心,你去帮我看看。”
为兄弟追爱义不容辞,栾游背上包就直奔乔雨家而去,半路纪秋又打电话——自从除夕夜后,他就再也不发信息了,每天都打三个电话,早中晚,偶尔下午还会再打一个,说的都是废话,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去了哪个亲戚家,吃了什么,睡得好吗?
这是冷酷无情的纪大人?这是纪管家吧!
说了要去乔雨家,纪秋马上表示今日接财神,饭店全开门了,他请她同学吃饭,想吃什么都行。
栾游心事重重,敷衍他再说吧,能见到人再说。她有种预感,小雨恐怕连她也不想见。
到了地点,果然铁将军把门,电话光响铃不接听,她站在门口不停地敲不停地拨,乔家没人应,邻居被她敲出来了。
“医院?她家谁病了。”
“乔先生病了,听说是胃癌。”
栾游呆怔半晌,握紧了手机。这傻女人,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