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自己是在自言自语的盛诗檬并不知道,盛柠悄悄在黑夜中睁开了眼。
她以为自己在经历过父母的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懂得取舍和进退的人。
想要的就全力握紧,不想要的就心如止水。
小时候她爱过很多人,爸爸、妈妈、石老师,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那时候的盛柠坚定地认为爱这种情感是种双向的选择,他们爱她,所以她也要百分之百地去爱回来。
如果金钱真的是万恶的,那么它唯一侵蚀不了的就是爱。
但爱会消失。
即使是至亲之间。
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那个会一头扎进糖果陷阱里出不来的熊孩子。
盛柠侧了个身,佯装在睡梦中翻身,抱住了旁边的盛诗檬-
姐妹俩住的公寓已经熄了灯,而偌大的温宅中,仍有几盏灯光在黑夜中阑珊。
自从过年之后,温老爷子就更加不待见他的那个小儿子,以前见了还只是嘴上说两句,现在已经升级成一见小儿子就心跳加速,得时时备着速效救心丸。
温征也识趣,快到家的几百米外就放慢了车速,跑车开成老爷车,回来后也没敢发出动静。
以前说带女朋友回家就是想气气老头子,顺便试试他的反应,没真的当真。
可是他最近慢慢发现,如果不做狠一点,他就得跟老头子这么一直耗着,老头子商场沉浮几十年,又有个温衍在前面打头阵当恶人,比温征有耐心得很。
不管怎么说也是父子一场,温征不愿看到他爹真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只要他爹肯松口,答应从此不插手他的人生,包括婚姻大事,他立马老实做回二十四孝子。
不敢就这么贸然去跟他爹说,温征打算先去试探试探他哥的反应。
温征回来的时候看到温衍的房间窗户灯还亮着,于是径直上了楼去敲他的房门。
温衍果然没睡,隔着门问:“谁?”
“哥,我。”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温衍一脸疲态地看着他:“有事儿?”
温征觉得他哥的左脸和右脸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对称。
“你左边脸怎么了?”
温衍侧过脸:“没怎么,你有什么事儿?”
“聊聊?”温征没多在意,说,“反正你也没睡。”
温衍没说话,转身往里走,不过房门没关,温征立刻心领神会,走进房间还顺便替他哥关上了房门。
温征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黑咖啡味,他往靠近窗台的书桌那儿看了眼,果然电脑开着,旁边放着一个已经用了的冷敷冰袋,还立着一杯还飘着热气的咖啡。
“这么晚了你还喝咖啡,不想睡了啊?”
好歹老大不小了,又不是什么十七八的小年轻,能熬得住夜吗?
“周一有会要开。”温衍揉揉鼻梁,又端起咖啡杯抿了口,言简意赅,“聊什么。”
“哦,我打算过段时间带檬檬回家见爸。”
温衍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垂着眼皮淡淡哦了声。
温征语气诧异:“你不阻止我吗?”
“你非要凑上去给爸教训,我阻止有什么用。”温衍掀眼,语气平平,“反正不到黄河你不死心,随你吧。”
“你不对劲,你以前不是这个态度的。”温征语气惊疑,越想越对不对劲,“以前你不是给咱爸当前锋当得很积极吗?甚至都找上了檬檬她姐。”
温衍神色一顿,刚要咽下的黑咖啡多在口腔里停留了几秒,那带着酸意的苦涩味瞬间就在嘴里加倍炸开,饶是平时喝惯了也忍不住皱眉。
“对,说起她姐我就觉得更奇怪了,今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找檬檬打听她姐在哪儿吃饭,你要干什么啊?”
温衍放下杯子,淡淡回:“跟你无关。”
温征明显不信:“跟我无关?你别忘了是因为我和檬檬你才找上的她姐,你敷衍谁呢。”
“我说跟你无关,你难道不该庆幸么。”温衍说,“温征,你不是不乐意我插手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儿吗?”
温征语气微滞,咳了声说:“我这不是怕你来阴的么。”
温衍扯了扯唇。
“那我说完了。”温征尴尬地说,“我回房了。”
“别忙着回。”温衍叫住他,顿了顿开口,“问你个事儿。”
真难得。
温征点头:“问吧。”
“你被盛诗檬打过吗?”
温征以为他哥要问什么特别严肃的事儿,结果一开口把他给问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嗯?什么?”
温衍皱眉,不自在地挪开眼,冷冰冰地讽刺:“聋了?”
“你问的这什么问题啊。”温征说,“我俩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打我?”
“你俩没吵过架?”
“没。”
他谈恋爱的时候对女朋友一向都是宠着惯着,到了盛诗檬这儿尤其,再加上盛诗檬脾气也好,平时对他也是温柔小意,两个人之间压根就没有吵架的导火索。
“……”温衍啧了声,“那冒犯呢?”
“冒犯?”他哥说话太文绉绉,像从上世纪穿越过来的,温征没懂,“比如?”
温衍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想。”
温征只好以他身为男人的惯有思维猜测道:“动手动脚吗?”
温衍立刻嫌弃地拧起了眉:“你还做过这种事儿?”
“不是你一个劲地在这儿引导我往那方面想么?”温征无语至极,没什么兴致地说,“不是动手动脚那是动什么?动嘴?”
男人能在女人身上动的不就那些部位。
温衍抿唇,嗯了声。
“偷亲么?”
“比这严重点儿。”
“那就,强亲?”这回温衍没否认,温征顺着说了下去,“一般情况我能看出来她是不是在害羞或是欲拒还迎,如果是,那就是情趣而已,女人不好意思主动,男人主动点儿又不会少块肉。”
情趣这玩意儿在他们之间大概率是没有的,他没有,那个财迷肯定也没有。
温衍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和温征浪费时间,因为情况天差地别。
“她就没有不乐意的时候?”
温征撇嘴说:“不乐意那谁还下得去嘴啊?这种事儿真搞强迫就没意思了,只有变态才会觉得爽吧。”
“你弟我之所以在情场上从未产生过败绩,就是因为绅士,床上你情我愿的玩玩儿还行,一般姑娘谁乐意天天被强迫啊,肯定是希望被人放手心里宠着啊。”
“……”
温衍扶了扶额。
有的道理连温征这个纨绔都懂,他却在被打了一巴掌后才开始明白。
盛柠跟他说出包养两个字的时候,他认为这是在糟蹋他的心意,所以很生气,又偏巧她那个同学又出现在车外,让她分了心。
其实也并没有那个意思,那样激烈的争吵之下,哪里还有半点旖旎的心思,更不要提她当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只不过他是以男人天生的优势桎梏住了她,从情绪上来说,他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好了,你回房吧。”他闭眼,嗓音微哑,“我困了。”
结果温征又聊嗨了,不舍得走。
“再聊聊啊,你以前可从来没跟我聊过这种事儿。”
别人家的兄弟俩,别说聊这种话题,都能坐一块儿看黄片。
温征就从来没体验过,初中的时候他从同学那儿搞来好东西,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问他哥要不要一块儿看,结果温衍只是扫了眼碟片上光着的女人,转头就把那东西交给了爸,弄得当时身体还不错能跑能跳的老爷子追着他满屋子地揍,说臭小子不好好学习,裤裆下面的东西都还没长全乎就知道看这个了。
更绝的是老爷子当时气昏了头,口无遮拦没注意到当时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也在场,于是还在读小学的外甥女一脸纯真地问温衍,舅舅,小舅的裤裆下面长了什么呀。
如今他哥年纪也老大不小了,终于肯跟他交流这方面的事儿,也算是老来开窍,做弟弟的肯定要倾囊相授。
“你还来劲儿是不是?”温衍蹙眉,“赶紧回房。”
温征钉在床上不动弹,温衍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想被我扔出去?”
温征赶紧起来,等走到房门边时又回过头:“我和檬檬的事儿……”
“怎么?”
“你就真撒手不管了吗?”温征打探道,“还是说爸不让你管了?”
“既然你决定带她回家见爸,那你就做好准备。”温衍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平静地对他提醒道,“至少到时候爸发脾气的时候,你一个男人,多少替你女朋友挡挡。”
房门一关,温征愣住了。
天下红雨娘要嫁人,真转了性了,他自个儿都还没说要护着盛诗檬,这个从前半点儿都看不上她女朋友的哥哥倒是主动提醒他要记得护着盛诗檬。
而且他还突然关心起他和盛诗檬的恋爱细节了。
这是已经发现他和盛诗檬之间的端倪了在试探他?
好心机的哥哥。
好可怕的城府-
在众人各自精彩纷呈的周末过后,又迎来了令人不爽的周一。
燕城的天气这几日渐渐回暖,一连着出了半周的太阳,只是气温依旧低,纵使白天的时候外头看上去风和日丽,风一刮也仍是冻得刺骨。
好在冬天的供暖时间够长,有消息说今年要到四月份才会停止供暖。
盛柠整个前半周都在学校忙论文和考试的事儿,最近常常往导师的办公室跑。
“你那边的实习差不多就收个尾吧。”导师说,“回学校专心弄毕业的事儿,不然再过俩月各种琐事加起来,你忙都忙不过来。”
她的实习报告已经盖好章也交到教务处去了,老师那边也给她通过了。
盛柠心想,实习确实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因为丽姐一直有给她活儿干,再加上她也没跟丽姐说确切的结束时间,时薪工资还是照算,于是就这么耽误了下来。
于是她在周四那天去了趟公司,本来是去找丽姐的,结果一上楼就正巧撞见了迎面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老总。
温衍几天没见她,这会儿突然见着了,明显也是没有心理准备。
相当尴尬的一次会面。
老总有沉默的资格,但社畜没有。
“温总。”盛柠只能先打招呼,“我来找丽姐。”
他淡淡道:“嗯。”
就在盛柠以为这场会面即将这样不尴不尬地结束,他又开了口。
“找完她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此时盛柠的内心——
救命啊上礼拜才跟她说过那种话还被她狠狠拒绝了难道他就不会觉得尴尬吗?
但凡有点羞耻心都应该躲着她走吧?为什么还要找她去办公室说话?
还是说资本家的脸皮天生就比较厚?
然而内心再丰富,也只化成了嘴边一句怂怂的:“哦。”
没多久,盛柠站在了办公室里,他的对面。
她没有先说话,因为心里还有怨言。
讨厌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阶层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鼓掌之中的戏弄,好似他的青睐对她而言是一种恩赐,仿佛他只要对她有感觉,她就必须要接受,否则就是不识好歹。
明明控制不住先说喜欢的是他,凭什么她就要妥协?
就在盛柠在脑子里疯狂给温衍扎小人的时候,男人毫无预兆地说:“对不起。”
盛柠一瞬间愣住,空气静默。
他语气沉静,嗓音听上去真切而正经。
“上星期是我失态,没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冒犯了你,抱歉。”
盛柠跟很多人一样有个怪毛病,那就是当别人对她强硬的时候,她比谁都凶,可一旦别人的态度突然软化下来,她又会该死地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强硬了。
简而言之就是吃软不吃硬。
看着他放低的姿态,盛柠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上星期那下了狠手的一巴掌是不是太过分了。
温衍的心思如今昭然若揭,把所有的话都摊开了跟她说,她自然也没法再骗自己,唯有拼命稳住自己的心跳。
“算了,反正当时我也打回去了。”
他扯了扯唇,正好她这时也开了口。
“那天我——”
“那天的事儿——”
温衍主动住了口,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说。
“我口气重了点。”盛柠不自在地说,“但意思还是那意思,希望你理解。”
还是拒绝,只是不再是那样言辞凿凿的厉声拒绝,而是态度柔和的拒绝。
温衍垂眼,掩下眸中一瞬间闪过的受伤,他开口道:“不用反思自己,你确实有拒绝我的权利。”
盛柠松了口气,点头赞同他的话,心跳也趋于平静。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正常人的对话,而不是像那天一样,告白的那个像是来寻仇的,被告白的那个像是要英勇就义的。
“但我想我应该也还有追求的权利。”
盛柠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他的峰回路转,抬起头来:“啊?”
眉眼英俊冷淡的男人再次柔和了姿态和语气。
“因为我得让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他偏头看她,在上周的爆发以及这周的冷静过后,克制而又含蓄地说:“盛柠,我等你愿意闭眼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