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去了柔然,境况也并没有多好吧?”陆惟问道。
公主:“自然。在柔然人看来,这些战奴就像牛羊一样,牛羊甚至可以产小牛小羊,卖羊毛羊仔吃羊肉,这些奴隶除了多浪费一口吃食,也干不了多少活,所以很多奴隶到了柔然,都会被安排去干最苦最重的活,再像辎重一样被丢弃,一百个里边能活下来的最多只有一个。”
陆惟:“苍生皆苦。”
公主:“从前我以为自己被安排和亲,已是不幸,后来再看旁人,方才发现自己还算受上天眷顾的。”
陆惟:“殿下这十年在柔然受苦了,不过京城锦绣,以殿下身份,往后余生,必定无忧。”
面具下传出公主的笑声。
“陆少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小,若真无忧,我怎么会同时被三拨人追杀?”
陆惟:“也许殿下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
公主哂笑:“陆惟,自从见面起,你屡屡试探我,一开始我以为你怀疑我是给沈源传递假消息的人,后来你明知道我跟沈源案无关,却还要盯着我不放,难不成真是喜欢本公主,想以此当上驸马,作为进身之阶?以你的姿色,想必放眼天下也不超过一个巴掌,倒也不是不可以。”
陆惟:“我想与殿下作个交易。”
交易?
公主下意识问:“真想当驸马?”
陆惟:“不是。”
公主:“那是不想走明路,要当我的入幕之宾?”
陆惟:……
他微微蹙眉,忍了又忍,深吸了口气。
“与驸马和面首无关,臣说的是,别的交易。”
“你有什么东西,能与我交换?”公主挑起眉,“我既不需要你的钱财,也不想从你身上得到名利,除了当我驸马,你似乎没有别的东西能打动我。而我,名为公主,实则不过一失势孤女,当年我出塞时,皇帝还只是宗室子弟,比先帝尚且小了一岁,我与他的关系,甚至可能没有你跟他亲近。除了驸马之位,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所图?”
陆惟:“殿下不妨猜一猜。”
公主:“如果我不想答应呢?”
陆惟:“也许再过几日,您就会改变主意了。”
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微妙。
不算生疏,却谁也不肯交浅言深,先迈出一步。
陆惟几次试探,让公主心生防备,但现在处境危险,不是两人能翻脸的地方。
公主觉得陆惟身上也有秘密,这位春风得意仕途平坦,却面孔多变的大理寺少卿,可能也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帝让他来当副使,让他来查清沈源当初的死,但肯定没有让他几次三番试探,也不会让他跟着公主来地下城以身犯险。
不过,陆惟生得一张好脸,公主愿意多看他几眼,稍稍忽略对方的心机。
他们在这里站得久了些,已经有羊肉馆里的伙计过来招徕客人了。
两人既不想踏入羊肉馆一步,也不想继续引人注目,正想离开,就听见前方一阵喧哗,两旁路人纷纷让道避开,一伙人提着刀气势汹汹冲来。
“别让他们跑了!”
公主和陆惟心下一凛,下意识靠拢在一块。
“你方才落下什么东西了?”公主快速小声问道。
“没有。”陆惟也小声回答。
他想了又想,他们这一路上就遇到了两拨人,将公主掳走的男女,和后面的齐二、老板娘等人。
刚开始那对男女已经死透了,尸体被他们藏起来,就算后面李闻鹊他们没有派人进来,那两具尸体被数珍会发现了,对方也很难循着尸体找到他们。
然后就是齐二和两个手下,还有老板娘。
齐二那三个人也死了,尸体就在老板娘那里,老板娘人脉虽广,地位却不高,还被公主用“毒药”拿捏,不仅会主动处理尸体,还会对外瞒得严严实实,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
再说这地下城人命如草,随随便便都能吃人卖人,以齐二他们这些小喽啰的身份,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有人去大费周章给他们出头。
难道是被卖面具的芳娘子发现了?
应该也不是,他们现在脸上的面具是换了齐二的,不是去买的那一副。
心念电转,陆惟想不到破绽,他按住公主让对方暂且不要发难,任凭这群人将自己围起来。
“数珍宴丢了一件珍宝,通缉令上写明是一男一女,我看你们就像!”为首的虬髯汉子狞笑,“把面具摘下来!”
公主身体微微一动,被陆惟察觉。
他挽住她的手。
“我们摘面具可以,但摘下之后的后果,可是你能负责的?”陆惟问道。
公主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咦了一声。
陆惟的声音变了,刻意压低了还捏着嗓子,不仔细听有点雌雄莫辨。
虬髯汉子不为所动:“少废话,拿下来!”
公主袖中细丝已缠绕手指,随时准备出手。
这时陆惟将手伸向面具,缓缓摘下。
“谁跟你说我是男的?”
公主:??
……
没了面具的陆惟彻底将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嗡的一声,众人哗然,议论纷纷,连虬髯汉子也跟着一愣,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看着陆惟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心里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是的,陆惟当男人的时候俊秀如仙,现在化了浓妆之后竟美似妖女,眉间一点朱砂浓烈胜血,红唇烈焰,加上他的高挑身材,十足一个具有侵略性的美人。
公主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出来后,陆惟在老板娘闺房里磨磨蹭蹭,还说要给自己上个妆,当时她以为陆惟随口胡说,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
“你没有资格知道我们的名字。”
陆惟冷冷道,将面具重新戴上,另一只手亮出金饼。
“我们是要去赴宴的,若被你们耽误了,你们承受得起后果吗?”
他越是理直气壮高高在上,对方就越是拿不准他们的身份,加上两人面具摘下,全是“女子”,而不是虬髯汉子奉命要追捕的一男一女。
虬髯汉子有点心虚,赶忙上前。
“敢问尊驾可是西阁的桃娘子?”
陆惟冷笑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虬髯汉子更虚了,心里已经把陆惟身份默认敲定了,忙拱手小声道:“桃娘子恕罪,小人奉命缉拿逃犯,无意冲撞贵人,不知您现在欲往何处?”
陆惟:“数珍宴。”
虬髯汉子赔笑:“能否赏脸让小人护送您一程?”
陆惟和公主还真不知道数珍宴的门在哪开。
虽然有老板娘指路,但老板娘自己也没资格进去,说得含含糊糊,如果没有这突然冒出来的虬髯汉子,他们搞不好还得去探路问人打草惊蛇,现在这人自己送上门,陆惟当然求之不得。
陆惟轻哼一声,虬髯汉子也不恼,要是高高在上的数珍会红人忽然对他们这种小人物笑脸相迎,那才是怪事。
“桃娘子这边请。”
他已经将公主看作陆惟的侍女,也不再盘问,挥挥手就让众人散开,他自己则带陆惟二人离开。
集市依旧热闹,但没人敢冲撞虬髯汉子,有他们在的地方,行人自动避让,可见数珍会威势。
虬髯汉子也没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在街上走,而是拐了个弯走了条小路,从小路出去,不远处可以看见一个更为热闹的集市,与刚才贩卖东西不同,那个集市上只有人,买东西的人衣裳也更为华丽。
这就是老板娘所说的口市。
口,人口。所谓口市,就是贩卖人口的交易市场。
在地下城,没有官府,没有律法,羊肉馆都能光明正大卖“羊肉”,更何况是口市。
按照齐二的说法,这里经常会有不少因战乱逃亡而来的流民被捉住贩为奴隶,其中不乏肤白貌美的波斯人大食人,不少货商就戴着面具蹲守在这里,一见有好的货色便一拥而上,竞相出价,再经由他们之手贩卖到各地的高门大户里,成为主人家的玩物。
陆惟和公主对口市没什么兴趣,但老板娘说过,去数珍宴的路上会路过一个口市,只有从正对面的院子进入,才能去到数珍宴,想必这条路是走对了。
虬髯汉子带着他们进入院子,这里有人把守,但很松散,三人亮出金饼,对方就放行了。
“你们方才在追缉何人?”陆惟问。
“是会里叛徒,她犯了错,生怕受罚,就偷了会里的信物逃出去,据说还有她的姘头去通风报信,因为她,上头原本想抓的人现在也抓不到,我们阁主正大发雷霆呢!”虬髯汉子唉声叹气,“小人找不到人,怕回去也要受罚,幸好遇到桃娘子您,若是方便,还请桃娘子回头给我们阁主美言几句,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陆惟根本不知道桃娘子是谁,但从之前买面具的芳娘子来推断,桃娘子应该也是数珍会重要人物座下的某位,虬髯汉子在数珍会里的地位可能很低,所以对这些人物只闻其名,甚至没有听过声音,才能让陆惟钻了空子。
陆惟淡淡嗯了一声,高冷的态度让虬髯汉子越发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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