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印。”
“哪个印?”
“印章。”
“咦,那为何不叫周印章?”
“……”面对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周印选择了沉默。
“好了好了,小师弟刚来,你不要吓着人家了。”十一岁的黄文君打断她,转头对周印道:“听说你是这批新选的弟子里年纪最小的,所以叶师叔将你分到这个院子里,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叶云静就是负责教导外门弟子的人,外表三十上下,瘦瘦高高,大家都喊他叶师叔,他在所有孩子来到之后,简单介绍了几句,又把他们各自安置,就再也不见人影了,想来也是知道这些孩子资质不佳,兴许一辈子也进不了内门,因而并没有太重视他们的到来。
镜海派的外峰上有许多小院子,彼此错落有致,掩映于山林之间,雾霭重重。
周印与黄文君等四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四间小茅屋,一人一间。
修仙门派虽也男女有别,可毕竟没有世俗礼教那般严格讲究,加上他们年纪还小,就没有区分开,除非过了十三岁被分到另外的院落,又或者入了内峰成为正式的弟子,才会有单独的小院。
叶云静毕竟要负责所有外峰事务,不可能一个个手把手教导,给周印介绍情况的任务就落在黄文君头上。
“每日要做的功课有三桩,打坐,练剑,还有采药。打坐是为了修习和巩固基本功,对于修真者来说,灵气源于灵根,而心法是淬炼灵气的基础,如果灵气薄弱,其它更无从谈起。”黄文君年纪小小,说起这些却头头是道,显然平日也很用功。
“至于练剑,镜海剑派是剑修,我们素来是剑道为主,道法为辅,听师兄们说,如果成为内门弟子,就可以由师长赐下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剑,哎,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一把剑啊!”黄文君提起剑,就想到门中师兄师姐们衣袂飘飘驾着剑飞行的风采,不由双眼闪闪发亮,语带歆羡。
周印不置可否。
在剑修门派,御剑飞行只是最基本的,剑修到了一定境界,剑亦有灵,所谓剑灵,人剑合一,心意相通,威力自然不言而喻,但是古往今来却极少有人能以剑成大道,原因就在于剑修者过分依赖剑的威力,到后来失去本心,乃至于失去剑修的真义,这也是镜海剑派没落的原因之一,自剑仙玄英之后,派中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后山有一片药园,专门用来种植本派炼丹所需的材料,我们每日都要去采药,然后内门会有人前来收的,不过听说那些药草都很寻常的,说来也是,如果珍贵的话,也不会让我们随随便便就能采到了!”
“虽说我们进了镜海派,但是一日不入内峰,就不能算正式的弟子,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每五年本门都有试炼大会,届时若是你刻苦用功,说不定能被门中哪位长老相中,成为他的座下弟子呢!”
他兀自说得口沫横飞,半晌才发现周印压根就没有吱声。
“阿印,你都听明白了吗?我说这么快,你不会听不清楚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一天天过去,日子平淡而简单,晃眼便是九年。
外门弟子修习的功法是当年镜海派开山祖师亲自撰写的《紫玉清源录》,属于镜海派的入门基本功,有调理正气,凝聚灵脉的作用。在外峰,每五日就会有一次讲坛,由叶静云向外门弟子讲解《紫玉清源录》的内容,并回答大家的问题。
贺芸,黄文君,刘小宛三人尚算勤奋,不仅日日修习,闲来无事凑到一块还会互相交流经验,他们算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已经晋级到了炼气第五层,叶静云对他们的进境甚为满意,并说只要到达炼气第五层的人,一般就能得到参加试炼大会的资格。
九年里,镜海派举办过一次试炼大会,贺芸他们因为还未够资格,所以参加不了,只能等待下一次。
周印也没有放下修炼,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紫玉清源录》这种温和无害的功法确实是最适宜的,他按部就班,并没有急着去练更高深的功法,反而日夜不辍修习紫玉清源录,再辅以他前世记忆中,用以滋养水系灵根的低阶心法《上善诀》,原先稀薄不堪的灵根在日复一日的调理下,已经不再阻滞,且渐渐有了运转自如的感觉。
纵然身体先天不足,但他心志极坚,除了门派功课和吃饭时间之外,就连睡觉也在打坐修炼,竟也不觉得寂寞,又有前世的阅历,博览典籍,知道要选择哪条路才是正确的,因而修为突飞猛进,如今也已是炼气第七层,后来居上。
“哈哈,叶师叔教的凝冰诀我学会了!”黄文君拎着剑兴冲冲从屋里走出来。
贺芸正练到不顺手处,一听不信地撇嘴:“那你练一遍来瞧瞧!”
刘小宛也睁大了眼睛。
黄文君得意道:“看好了!”
右手抬起执剑的手,默念口诀,并指聚气于剑,指腹贴着剑身,慢慢滑向剑尖。
“冰!”
一缕剑气自剑尖迸出,落在不远处的植物上。
绿叶霎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贺芸道:“叶师叔是把叶子都冻成冰了,你才弄出霜花来,怎能叫学会了!”
黄文君得意洋洋:“那你也耍一手我瞧瞧!”
贺芸咬着下唇,不作声。
她确实做不到。
叶师叔给他们演练过几次,她回来也依样画葫芦,却怎么都学不会,别说霜花,连水滴都没有。
就在此时,周印从里屋走出来。
贺芸眼前一亮:“阿印,你来得正好,凝冰诀你学会了么?”
周印看了黄文君前面的枝叶一眼,道:“你心有杂念。”
黄文君:“???”
“凝神聚气,心无旁骛。”周印拿过黄文君手中的木剑。
心情好的时候,他不吝于指导点这几个人。
“就像这样。”指尖一划。
枝叶瞬间凝结成冰。
“……”黄文君。
“……”贺芸。
黄文君哀嚎:“阿印,你入外门最晚,年纪也最小,怎的我们早练晚练,还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以你的资质早可以入内峰了吧!”
周印面色淡淡:“你怎知我没练。”
贺芸好奇跑去查看了一番被他冻住的那段枝叶。
“阿印,你这冰凝诀简直和叶师叔示范的一模一样!”
“他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功力自然更深些,冰冻的时间也要更长。”
“那使出这个仙术的要诀是什么?”
周印把木剑还给他,“此诀是低阶道术,只要摒除杂念即可发挥到最好,不同的只是功力深浅而已。”
黄文君若有所悟,再练了几遍,果然比先前威力大了许多。
贺芸抿唇一笑:“阿印,这几年你进步好快,都快超过我们了。”
她正是十四五岁袅袅亭亭的年纪,一袭碧水衣裳,面色秀丽,凝目而专注地看着周印说话的时候,似有一股情意在里头荡漾。
试炼大会虽然决定入内门的资格,但是也要表现突出,才能在入了内峰之后被好师父挑去,贺芸他们三人眼见内门弟子的威风和外门弟子备受歧视的境况,日夜苦练,为的就是能够拜得名师,登堂入室。
有周印这么一个存在,偶尔指点他们,加上他们自身的努力,也确实让他们在外峰弟子里突围而出,成为叶静云看重的弟子。
但这还远远不够。
在修真界,男女双方情投意合,结为道侣双修是常有的事,但由于女子重情,能够修习到高阶女修士的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世人对女子难免产生偏见,也经常有一个男修利用女修当炉鼎进行修炼的情况出现,但这种人一般会被视为邪修。
虽然大家现在年纪还小,但以他们现在的修为,进入内门是迟早的事情,差别只在于进去之后能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别说门派与门派之间,就算门派之中,你实力高强,就会得到更好的优待。
贺芸心气高,又对周印有好感,自然萌生了点别的想法。
她不认识内门的弟子,而外门之中,就黄文君和周印二人入得了她的眼。
但黄文君对刘小宛有好感,论实力也不如周印。
周印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容貌俊丽,不逊女子,目前也已经有了炼气五层的修为,照这样下去,将来进了内门之后,势必能入了那些长老的眼,得到重视。
最重要的是,周印平时里亲近的也就他们几个,而贺芸自信自己的容貌在整个镜海派也属于十分出众的。
可惜的是,周印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示好,转身径自入了里屋。
贺芸有些懊恼,对上黄文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想追上去。
却见周印背了个竹篓出来,见他们还愣在那里,冷道:“采药的时间到了。”
他们每日都要到后山采药,以备内峰那边的人过来收取。
黄文君噗嗤一笑。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黄文君摆摆手,忍住笑:“没什么,我就是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等等我,我也去!”
贺芸咬了咬下唇:“等等我。”
说罢也去拿竹篓。
后山其实不是镜海派的地盘,只不过因为连着镜海山脉,又离镜海派近,所以就被默认为他们的势力范围,实际上这里人迹罕至,终年雾气萦绕,间或还有猛兽出没,就连镜海派弟子,除非采药之需,否则也很少到这里来。
黄文君喊上刘小宛,四人在一贯熟悉的路子上走,沿途把结香花,八仙草等摘下来丢到竹篓里,结香花可以巩固修为,八仙草可以理气舒筋,是炼丹的两种基本材料,至于七星连珠,紫背天葵这种罕有的药草,如果偶尔让周印他们碰上,采回去上缴之后,还可以得到一些归元丹的额外奖赏,对冲击晋阶有莫大好处。
突然之间,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由远而近,挟着凌厉寒气传来。
“范希木,你还想跑哪里去,把东西乖乖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随着声音响起,方圆几里的草木尽数化为灰烬。
这起码是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
黄文君他们相顾骇然,来不及多想,连忙筑起周身防御结界,一边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躲进去。
范希木驾起飞行法宝,用尽平生极致往前飞掠,衣服上血迹斑斑,面容憔悴狼狈。
但他的努力在对方来说,不过是须臾就可追上的距离。
对方一道火系法诀压了下来,他的防御结界顷刻崩溃。
范希木一口血呕出,从半空摔了下来,颓然倒地。
对方跟着落了下来,轻飘飘着地,说不出的嚣张惬意。
“范希木,枉费你曾是师门最受看重的弟子,到头来被逐出师门不说,未婚妻也跟别人跑了,男人混到你这份上,一无是处,头上绿油油,你不嫌丢脸,我还替你臊呢!”
范希木又吐出一口血,冷笑:“好歹我还被师长眷顾过,总比你好!”
那人登时大怒,又似突然想到什么,生生捺下怒意,笑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若肯把那东西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师尊那里,也自有我去为你转圜。”
“你道我会信?”
“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过是奉师命出来找你,就算回去说找不着人,也不碍事,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吗?”
范希木咬咬牙:“此言当真?”
“自然,我吕瀚远虽然平日里看你不顺眼,可从没有言而无信。”
范希木犹豫半晌,终究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
他咬破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写下符箓,又默念口诀。
一盏泛着紫色幽幽荧光的灯从手掌上方缓缓浮现。
吕瀚远眼前一亮:“这就是紫霞落影灯?!”
“不错。”范希木把灯交给他,又道:“我要先确保自己安全了,才能将使用这法宝的口诀教予你。”
他瞅见对方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顿生不祥的预感。
吕瀚远哈哈大笑:“何须你教我口诀,你不是早就教给你的女人了吗?”
范希木又惊又怒:“和她私通的人就是你?!”
“好教你作个明白鬼,正是我!”
话刚说完,范希木的心口已被对方的火云剑刺穿。
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黄文君他们躲在石洞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
刘小宛更是脸色煞白,及至听到吕瀚远杀人夺宝的那一段,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结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的耳目何等敏锐,立时便察觉了:“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