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难养 正文 后来：灯火阑珊众生相（3）
余霖一愣,身体却比脑子反应快，双膝一弯，整个人就要跪趴下去。
叶宇一看这情景,手快速抽过旁边剩余的松木枝拦在余霖的膝盖下，将他的动作给打回去。
“你何必跪我？”叶宇对于光明正大的喊打喊杀还能承受,这样折辱人的方式他可受不了。
余霖往后踉跄几步，嘴角发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失去了声音。
朝闽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他转而冷声嗤笑，“怎么,不过就是跪一跪而已，我可没有叫你留下十根手指或者两条腿,然后再自己爬回昆仑门。你师傅还是冻着好,免得我看到他犯恶心,忍不住屠你满门。”
余霖的手死死握着自己的剑,手筋浮在手背上清晰可见，他深深呼吸一次，才勉力压下自己满腔的怒火。毕竟朝闽说的没有错,如果雪融再这样自封下去，跟死没有什么区别。为了他师傅，别说跪着,就是趴着躺着都不算什么。
余霖手指松开了剑,手却依旧僵硬得厉害,他身体刚刚弯下,叶宇却已经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推搡出门。接着叶宇面无表情地对他说：“等着。”
说完，门就猛然关上。
余霖站在门外,却没有利用内力去听门里的动静，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跟石雕一样。
等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门又打开了，叶宇一脸如释重负地对他说：“朝闽说你师傅可能是动情了，因为修无情道的人入魔的机会很少，亲情友情都不足以撼动这种功法的稳定性，唯独□□最为自私偏执，所产生的痴妄幻孽也最顽固。能让你师傅不得不自我冰封，肯定是爱情。”
余霖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缪的话语，他诧异重复：“爱情？”
叶宇说：“而且感情还是特别深的那种，不然根本不足以走火入魔。要让你师傅从走火入魔中走出来，只有两个方法。第一是杀了那个让他产生这种感情的人。第二是他自己放弃无情道修炼，自废武功才能解脱。”
余霖惊疑不定，还是无法摆脱那种荒唐的感觉，“可是……不可能，我师傅能爱着谁，他身边除了我也没有谁了。”
叶宇一时无语，他看傻子似地看着余霖。久久后，才看到余霖似乎醒悟过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宇，两人之间的沉默就跟压着山般，有一种凝重无比的窒息感。
叶宇觉得这么互瞪着有些尴尬，他只能没话找话说，“你要留宿吗？”
余霖却跟大梦初醒一样，他有些失魂落魄地摇头，“我走了，你帮我这次，我记着。”
叶宇被吓得连忙说：“别记得，我可不想跟你们有什么瓜葛，我们算两清。”
余霖苦笑一声，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渴望对叶宇说：“你还有情诗吗，就是那种能让人立刻听出自己心意的诗句？”
叶宇觉得这些人都是傻的，告白就告白，要什么诗句。他对余霖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这句话三个字足矣，你就不要糟蹋诗了。”
余霖告别走后，叶宇走进门，看到朝闽已经支开了窗子。窗沿放着灯盏，那幽幽的光投在他脸上，有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魅力。
朝闽侧着脸，手里还拿着画笔，嘴角依旧含笑，“我真是太久不理事了，这什么宵小之徒都敢上门来。”
叶宇不理会他充满戾气的话，直接趴在窗边，对朝闽说：“你过来一点，我有句情诗说给你听。”
朝闽手里毛笔一颤，人已经接近叶宇。
叶宇擡头就吻上了他的耳廓，呼吸间，他轻声说了三个字。
朝闽呼吸一沉，手里的毛笔搁到桌上，转眼就捧住叶宇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
余霖赶回昆仑门，刚踏入门的时候，却一口血喷在门上。他想起那年，他喝得酩酊大醉，哭哭啼啼地抱着他师傅不放。
“师傅，我对你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对你衣带渐宽终不悔，对你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对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雪融一巴掌将他拍出去，眼神冷得特别可怕，“你从哪学来这么些不三不四的话，给我滚出去挥剑一万次。”
余霖却跟不知痛地扑上去抱着他的大腿，干巴巴嚎着，“还没讲完，我没讲完，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个什么曾经沧海什么来着？”
雪融硬挺挺站着，表情冷厉带着一丝狰狞，“你可知，扰我闭关进修的后果？”
余霖呆呆地擡头看他，突然用力甩了自己几巴掌，呜呜哭起来，“我不是东西，我不要师傅无情道修到大成，那时候师傅就不要我了。”
无情道一途的终点，人会失去七情六欲，对谁都没有什么感情。余霖知道，雪融的武功突破在即，一旦闭关成功，他的师傅就不再是他的师傅了。
雪融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声音却开始有了起伏，“你我走的路本来就不同，分开也是当然的。我已将你带大，没必要陪你一辈子。”
余霖却撕心裂肺起来，“我就要一辈子当你徒弟，如果没有一辈子，你当初干脆让我死在野兽口下，何必救我一遭。反正你就是要我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差别。还是有差，当时我死了只是那小会，现在我死却是被你慢慢磨死的。”
雪融气到浑身发抖，一手抓住余霖的脖子，话语里竟然是带着恨意，“我干脆掐死你，你可知道我的武功为何多年无法进步，你……简直愚不可及！”
余霖喝得醉醺醺的，怎么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梗着一股劲，怒吼道：“你杀了我，你就杀了吧，干脆一点。”
余霖撒完酒疯后，一觉醒来却发现雪融自我冰封了。他以为师傅生气了，不想见他才这样的。可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了……这都要十年了，还没有醒过来。
余霖捂着胸口，满嘴的血腥味，跌跌撞撞往前跑着。他当然知道修炼无情道的人会被爱欲所撼动，可是他根本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去找叶宇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有想到一语惊醒梦中人。
师傅闭关前，无情道一途已经停滞多年了。是什么原因让他一直无法进步？
余霖冲入雪融冰封自己的那个房间内，脚步已经踉跄到去撞墙。他连滚带爬，爬到雪融身边，对着他冰封的身体，红着眼睛，状似癫疯之人，伸出手却不敢去抱那块冰。
他颤抖很久，才像是个孩子般蜷缩在地，呜咽道：“师傅，你就杀了我吧，求你醒来杀我吧。你不要将自己冻着不肯醒来，我知道你怕醒过来就会对我动杀念，但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他擡头，涕泪满脸，嘴角却是笑着的，“你要杀我，而不是杀别人，我其实很高兴。”
余霖跪在地上，用袖子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最后他也不擦了，只是笨拙地说：“师傅，我实在做不出什么情诗来，可是又想告诉你，我爱你……”
这话是叶宇让他讲的，什么情情爱爱的诗句都抵不过这句告白。
他贴着冻着雪融的冰块，锲而不舍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最后累极了不小心就睡过去。后来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一只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脸，这一刺激，让余霖猛然睁眼。
雪融坐在他身边，身上的冰块早已经消融，四周都是融化的冰水，他长发眉毛皆是白霜，脸依旧冷漠严厉。
“你怎么老了？”他说。
余霖呆愣着，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雪融却已经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外走。余霖反应过来连忙问：“师傅，你上哪去？”
雪融脚步微微一顿，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我到石场上练剑去。”
石场上练剑的都是刚入门的门徒，也是所有人练习基础剑法的地方。余霖回味过来，一颗心就跟泡在满是刀刃的蜜糖里般，那疼出来的血都是甜的。他鼓起万分勇气，擡脚就跟上去，“师傅，我陪你。”
这一生，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