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蔓延开,溅落到纷飞的雪晶上,人恐惧的眼瞳深处。
当朝闽再次伸手掏碎一个天流派高手的心脏时,其余人终于懂得了恐惧的滋味,这种面临绝对的武力值碾压,完全无法反抗,任人宰割的绝望境地,到最后都无法兴起反抗的念头。
雪融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输了,因为他来围剿的是朝闽,而不是妖童。
如果早知道妖童会出世,那么带领这只队伍的就不该是他,而是苏镜,而且来的人也不是他们,而是昆仑门,还有一些隐世老妖怪。
非人的存在,不是人能撼动的。
他拦着余霖不让他上前,因为雪融清楚地意识到,他不会让自己的弟子去送死,而且是无意义的送死。而拦住余霖的时候,朝闽又杀了两个人。
如果再不撤退,他们可能就要葬送在这里。而且他必须得保证他们有人活着回去,将妖童的消息散播开来,不然被南川阳这种贪婪的人掌握着朝闽,武林将迎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叶宇已经看不清楚什么,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脑子似乎闪过了很多片段,有些是他还没有穿越前的,家里的电脑,电脑游戏好友名单里的某个名字,父母的笑脸,去菜市场时被某个买菜大妈多宰了两块钱。
上辈子一直面瘫,不是不会笑,而是宅在家里根本没给他笑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呆着,面部表情过于丰富总觉得很痴呆。
接着又转到自己穿越那一天,那天看到漫天竹林竟然是惊喜,觉得重生一次的人生总算有点盼头,至少还能过点不一样的人生。
那些闪过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地飞速而过,原来叶宇的一些记忆,他自己的记忆,跟朝闽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如从筛子漏过的样子,碎如繁星。
他这是要死了吗?
听说人要死了,大脑总要重播一些人生中最重要的记忆,让你在黄泉路上重温一遍,走得更涕泪纵横。
叶宇边流血,边眼泪莫名其妙就止不住,他觉得痛得要死要活的,男人痛了也要哭的,而且估计以后死了,就无法跟朝闽做一对令人羡慕到烧烧烧的野鸳鸯。
昆仑门的花实在快要开不下去,他都觉得自己变成那朵过度开放的花,四肢在凋谢,内脏在凋谢,五官在凋谢,生命在凋谢,连骨头都凋谢了。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竹林边缘,朦朦胧胧中,看到好多的人,好多的血在岌岌可危的视线里出现。叶宇觉得有点挤,可还是费力地磨蹭过去。
有个老兄突然跌跌撞撞从叶宇身边挨蹭过去,差点就撞到他。叶宇心有余悸,自己要是倒了就爬不起来。
让一让。叶宇想开口叫人让个道,毕竟他已经没有力气。可是声音涩在嘴里,竟然是一句都说不出来。让一让……叶宇再次试着开口,却发现人突然全部散开了,似乎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叶宇擡头,就看到朝闽如同幻影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朝闽……
他双眼空洞,花枝繁绕,开满身体,真是像极了妖艳诡异的木头人。
朝闽擡起手,似乎不管面前的人是谁,都会被他杀死。
叮铃,铃铛声,声声催人命,声声催情老。
南川阳怕自己的操控不够重,更加用力地摇晃着铃铛,他面目扭曲,阴狠地枭笑起来,“朝闽杀了他,杀了叶宇。”
叶宇能再爬起来虽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对南川阳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再杀死叶宇一次,朝闽就更加不敢面对现实。
朝闽随着铃铛声的节奏而擡起手,叶宇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一片雪花压在他的睫毛上,叶宇都舍不得眨掉,就怕眨眼了,看不够朝闽一眼。
慢慢的,朝闽的手慢了下来,穿透了满天满地的白雪,落到了叶宇的脸孔上。他的眼睛依旧空洞得失去了灵魂,可是他的身体却依旧记得叶宇的气息,好像有谁在告诉他,眼前这个不明生物,不能杀死。
叶宇费力地牵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怪异勉强的微笑,然后接着步履蹒跚地朝南川阳走过去。先将这个死老头干掉,才能让朝闽解脱。
南川阳脸色大变,不断摇晃铃铛。“朝闽杀了他,快点杀了他,我命令你杀了他。”
叶宇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南川阳面前,看着眼前这个嘴斜无牙,满脸褶子,两眼凶狠的老王八蛋,终于忍不住笑得欢快了。
你这个不好好进棺材,还想着出来搅风搅雨的老王八,不将你宰了,黄泉路上都心塞得没有胃口喝孟婆汤。
叶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拔出青竹剑,剑光凌冽,映照出整个天地的雪色。
铃铛声从凌乱到急躁,到疯狂,都无法催动朝闽。朝闽一直站着,背对着叶宇,似乎变成了真正的木偶。
而雪融却伸手阻止所有人过去,他低声说:“谁过去谁死,朝闽现在在抵抗铃铛声,除了叶宇他不认任何人。”
南川阳终于惊恐了,他大声叫喊:“朝闽,朝闽,我的孩子。”
他全身瘫痪,就剩下手还有些力气,为了取信雪融,更是不敢带南川家的任何暗器,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根本不可能失手,所以当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浑身是血,死了九成半的叶宇时,竟然是无力还手。
谁是你孩子,是你孩子都是上辈子灭了地球才被冤魂缠身,这辈子活该给你制成木偶。
叶宇抽剑,眼里杀气沸腾,突然凌光一闪,南川阳声音中断,只余下空寂的落雪之音。接着,才有鲜血喷溅的温热声响,再接着,却是一颗狰狞头颅落入积雪上的沉闷。
铃声终于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
叶宇踉跄几步,才勉强止住将要倾倒的身体,接着擡起手,剑尖朝下,对准那个小巧的铃铛,重力下去,铃铛碎了。
很好,看谁还能操控朝闽。叶宇终于撑不住,血已经凝结成薄冰,压在他胸口衣服上。他颓然顺着一颗竹子坐了下去,手里的青竹剑从手里脱开,掉落到地上。
这个世界好像在变黑。叶宇浑身无力地保持着一个擡头向天的姿势,竹叶上的积雪在疏疏而落,这个冬天似乎有点冷。
自己应该做了一件大事,拯救了自己的爱人,顺便救了一下武林,这才是原来的叶宇想干的事情吧,他一直都想要救武林,可惜没有遇到爱人。
其实想活得更久一点,叶宇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活得更久,直到……
他的手触摸到叶宇充满死气的脸孔,指尖的冰冷竟然还冷过将死之人,半截埋入雪里的尸体。
叶宇的眼睑无力,半合着,只有一丝微光,倒影着此生最惊艳的光华。
朝闽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似乎刚刚挣脱开最后的束缚,花枝钻入血肉里,浓艳的色彩一点一点在消失。随之消失的,好像是朝闽还找不回来的一些情绪变化。
他只是竭尽全力地接近叶宇,却不敢轻易触碰他,担心叶宇会被自己碰碎了。
如此小心翼翼,到卑微。
叶宇凝视朝闽,想牢牢将他这张好看的脸孔困在自己的眼睛里。接着他很想对朝闽说几句遗言,例如你好好活着,就是不准再娶。或者是,我是穿越的奇人异士,搞不好地府还欠我一条命,容我去催债,让我重归人间与你相逢。
又或者是我爱你,这种老套却实用的大实话。
叶宇发现自己还是很容易知足的,毕竟当初发现身体里的誓言符,宅性不改,还想着如果努力一把不成功,活不到一年也就算了,反正死前看这个武林世界看个够本,也不算白来一趟。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不仅看够本了无污染的风景,还遇上了一个朝闽。
能遇到朝闽,其实真算是赚够了。叶宇眼里的光影,慢慢蒙上一层灰纱。
朝闽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叶宇的脸颊上,比蝶吻都轻盈。
他的脸部表情木得可怕,身体也没有任何颤抖地半蹲在叶宇面前,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却沉淀成一种让人绝望的痛苦,连血泪都流不出来。
“叶宇……”朝闽突然轻声呼唤他。
却听不到回应。
“叶宇?”朝闽再次唤了一声。
雪落了,落到满地的血迹上。
雪融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悲凉,又觉得这里好像没他们什么事了。
莫名其妙耳边就传来苏镜矫情的长叹,这就是爱情啊。
“走吧。”
余霖还沉浸在刚才叶宇拖着残躯杀掉南川阳的震撼里,却突然听到他师父的声音。余霖回头,看到雪融已经回身走了,他立刻跟上去,而剩下的几个存活的人,已经吓破了胆子,看到雪融走,立刻也拔腿就走。
似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除了江湖饭后又多出些传说八卦,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余霖在走到竹林深处,又回了一次头,雪太过浓厚,幽远的竹林被掩盖了绿色,只剩下苍茫的墨灰。而就在这种冰凉,却深长的颜色下,朝闽依旧蹲在沉睡的叶宇前面,似乎已经变成石头,变成遗迹,变成这天地间无生命的死物。
也许,以后再也听不到朝闽这个曾经名震天下的魔头的传说,也会听不到,叶宇那惊艳的一剑及后续。
余霖毫不留恋地回身,大喊:“师傅,等我一下。”
雪落竹林,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