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伸出手指轻划过长剑,他心如古井,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那艘可怜的小船,目光与朝闽对上,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种杀戮的黑暗气息。
“师傅?”余霖不解地低声询问,“叶宇并没有入魔,而且我总觉得他一无所知。”他在几年前曾经在某个宗师的大寿上看到过犹带稚气的叶宇。他们擦肩而过,但是那时候的叶宇气质凛然,如一把没有入鞘的利刃,凛然刚直。而现在的叶宇,简直是不同的两个人。
难道植入种子后,人也会性情大变吗?
“无论他现在变成怎么样,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虽然我不明白朝闽为何还留着他,但他的命运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无论是种子成功发芽被朝闽掏出来,还是在种子没来得及发芽被他们干掉,叶宇根本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雪融无情地给叶宇下结论,对他来说朝闽直接找上门来挑衅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想忍耐。
无论是朝闽还是叶宇,都一起杀了吧。
余霖看着自己修绝情剑已经修到六亲不认的师傅,只能默默地退开。而他师傅擡手又是一道剑气划出去,这次不同刚才的试探,而是毫不留手的大招,看来雪融是打算先将叶宇分尸再正面对上朝闽。
剑意掠空裂气,足有割开瀑布崩开山石的力量。
而重伤的叶宇在对方擡剑的那一瞬间就惊醒,他现在可没有空去想对方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杀他。求生本能催生他体内的极限潜能,来自丹田的真气席卷而上,裹挟着几丝黑气冲刷过他全身筋脉,让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恢复行动力。
在对方的剑意到来之前,挣脱过剑意压迫,叶宇旋身抱住朝闽,在剑意已经削到船板前立刻跳入急湍的水流中。冰冷的巨大水流连成吨的石头都能拖下山崖,更别提只是抱着一个小鬼的标准身材成年男性,一入水叶宇就知道不妙,这水比在船上看起来还要惊险。
水面上那艘小船已经被剑气劈成碎片全散飞四处,一块碎木直直插入水里,差点将叶宇半颗脑袋给削没了。他好不容易避开,却被水流压得连头都冒不出来,一顿头昏脑胀,还记得死死抓着小鬼的手,担心一松手小鬼就被水流带走。
叶宇惊心胆战地顺着水流往前,突然觉得身体有一种滞空感觉,类似一脚踩空的虚无。他立刻反应回来是被冲到瀑布前,反手剑一挥,奋力往瀑布水流上的石头插过去,可惜胸口的伤口带走他大量的力气,手脚虚软的情况下,第一次剑竟然插不进石缝,整个人连带抓着的小鬼被水流冲下山崖。
叶宇差点就放弃,他丹田里空荡荡的,手上的力量完全使不出来,瀑布水砸下来的时候就跟钢筋水泥一样结实。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苦头,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无所事事的技术宅从来没有想过穿越这种玩意说来就来。就算来了,他也以为努力点就可以活下去,可是从穿越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好事发生,誓言符,神经病,孤独一人,还有面临死亡。
叶宇表示,这次穿越他亏大了,就算不霸气侧漏拥尽后宫,也至少告诉他……为什么一出门就有人要杀他,杀他也就算了,就没有一个人说、原、因!
这才是叶宇最愤怒的地方,死得不明不白憋屈得让他要发疯。
就这么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就死翘翘的结局简直就是开玩笑,叶宇满眼血丝,手里的剑刃反射出残酷的瀑布水光,这种光亮如同死神的镰刀在断绝他所有的生机。
而他另一只手上还牢牢抓着小鬼的手腕,死都不放松,就像是要将这可怜的十几岁少年一起拉下地狱。
瀑布千军万马般的水流力量将他砸下崖,叶宇根本没有机会将剑戳入湿滑的石头中,他的力气不够,除非松手放开朝闽,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叶宇知道他不可能松手,朝闽是他来到异世后唯一认识的人,甚至,他将这个不善言辞(……)腼腆可爱(……)的孩子当成亲人。
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有点在这个坑爹的鬼世界活下去的真实感。
至少只有小鬼是无害的,只有他是无害的!
如果单手无法破开石缝,那么…
濒临死亡的绝境激发出叶宇所有的潜能,他发指眦裂,千钧一发之际伸出脚猛力蹬向瀑布水流中某块突出的石块,在携带一个人的情况下,艰难地运用轻功脱离冲击力巨大的瀑布水流。
整个人脱离开往下倾泻的白色水流后,如同奋翅高飞的鹰隼,在高空骤然滞留。手里的剑擡高往后,像是在掷出一根尖锐的枪,将剑往脚下几十米的地方,奋力扔出去。
这股力量带着锋利的青竹剑,破开水汽,水流,石头,剑身竟然半数插入崖中央山石里。
过度动用体内力量的后果是气息大乱,破裂的内脏雪上加霜,筋脉接近衰竭。可是叶宇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险境,转眼人就往下坠落几十米,任何犹豫都会让他错过青竹剑。他拉住朝闽,强行提气纵身,伸脚踩上横插在石头上的利剑,顺着这股停滞的力量,手收回,将朝闽紧紧抱回自己怀里。
刚刚在青竹剑上站稳,一口鲜血就在叶宇口里喷出来,他受伤过重,油尽灯枯。而且还没有真正脱离险境,他为了稳住身体几乎是蹲在剑身上,随时会被瀑布再次冲刷下去。
“不要看……”担心未成年看到暴力场面不利于成长,叶宇虚弱地按住朝闽的背部,轻声安慰他,双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怀抱中的少年。
朝闽从头到尾都没有使出任何力气,仿佛故意一样,想看看这个青年会做到什么地步。与其说朝闽相信叶宇会豁出命地保护他,不如说他用一种扭曲而阴暗的心情,在冷漠地观察这个敢随便说出保护承诺的弱者。
不自量力,朝闽阴冷地斜眼看着青年的线条优美的下巴,血迹被水流冲刷成淡粉色,转眼消失。人性总是自私的,他在等待,等待叶宇什么时候会松手自己逃命。
叶宇蹲在青竹上,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眼睛几乎睁不开地往上看,睫毛上的水珠不断滚落下来。他看到那个拿着剑的白发男人一脸平静地俯视而下,那种冰雪无情的眼神,看叶宇跟在看死物一样。
白发男人如神,冷冽而残酷地抚摸着手里的剑,他无需审判,擡手就能要叶宇的命。
叶宇几乎在一秒内确定,这个男人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杀了就杀了,心冷剑寒,看不到一丝热气。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奋力一搏,他还没有活够是一回事,重要的是怀抱里的少年,没法履行约定找到他家人,却让他连命都搭上。
“我跟你什么仇?”叶宇嗓子嘶哑,声音带着虚弱的破碎感对上面那个白发神经病说。要杀人至少给个说法。
白发神经病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仿佛他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虫子,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可是转瞬他眼神又变了,不知道在犹豫什么,眼里掠过几丝淡淡的怜悯,似乎叶宇那种坚毅狼狈的神态让他退让一步。而下一秒,叶宇听到他开口,他真是宁愿戳聋自己的耳朵,也不想听这二百五说的是什么鬼话。
雪融冷漠地说:“想要回头,就松开手,将你的怀里的人扔下去。”他决定给叶宇一次机会,就当是还了绿潇子当年对他指点的情谊。
我操你大爷,叶宇终于忍粗口忍到再次呕血的地步,这神经病就是个残忍的变态。变态也就算了,这神经病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松手,将我扔下去。”
“做梦,死都不松手。”
叶宇气得满嘴是血地朝上面那个白发早衰男大吼,吼完才发现那神经病根本没有开口,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了。耳边瀑布轰隆隆,后知后觉才发现声音来自耳边。
朝闽将将头搁在叶宇肩膀上,冰冷的瀑布水流从他的头发流进眼睛里,盛满水的眼瞳黑得可怕,也冷得可怕。他一字一句地在叶宇耳边蛊惑道:“松开你的手,你就能活下去。”仿佛恶魔的誓言,甜美到不可思议。
叶宇已经走到绝路,他的心跳,脉搏,肌肉都虚弱得不可思议。朝闽知道人体达到哪个程度就开始受不了,为了活下去身体会更加贪婪地抓住任何一丝机会,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这种生存的诱惑,所以可以牺牲所有东西,露出丑陋的真面目。
小鬼……叶宇眼眶都湿润了。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他露出一张哭脸,原来是小鬼让他松手,叶宇觉得小鬼真是太有情有义了,现在这种情况还想牺牲自己,果然这段时间没有白养他。
二货宅男心满满的正义感溢出来,他没有力气去看朝闽搁在他肩膀上的脸,所以完全看不到朝闽那种阴暗到病态的表情。
“待会,你要自己学会游泳。”叶宇颤抖着声音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导致每个出口的字都在折磨脆弱的声带。剑已经快要站不住,脚因为过于用力而不小心踩着剑刃,割破布鞋,在脚底留下一道伤痕。
朝闽的表情一顿,平静的黑瞳似乎被水流冲过起了涟漪。
叶宇用力地抱住朝闽,将他更深得藏在自己并不强壮的怀抱中。他脸色惨白,在透明的水流中,俊美的脸孔冷肃无比,连嘴唇都失去血色。
感受到叶宇的力气,朝闽擡眼看向他的侧脸,刚好听到他的低语,“我不松手,死都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