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引擎室走到三等舱所在的走廊,期间无数次警惕回头,想看那个脚力很好未婚妻还跟人跑了的家伙有没有跟上来。然后我发现也许是对方被一次生死大劫给吓到腿软,还在引擎室里发抖,所以没有空再跟我玩抓迷藏。就连我腿都有点抖,刚才要是没将他拉上来,我就跟着他一起死了。
我手撑着走廊的墙壁,脚步慢下来地往前走,看起来时间已经非常晚,所以所有舱门紧闭,大家都包裹在被窝里做着去美国的梦。我当然不打算回三等舱自己的房间,不说舱房里的乘客除了我都是男人,就是为了安全我也不能回去。我总觉得老贵宾犬一定在附近徘徊,或者雇了服务生在我的舱房外盯着。
就为了抓个小偷,他们可真快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
说真的,卡尔霍克利要洗清被污蔑的罪名简单得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我跟安德鲁在一起的时候,关于自身的信息基本就没有说实话。只要他拜托一下这个跟我同过桌的总工程师去查证乘客名单,就该知道没有出现过我的名字,更加不可能出现一个即将在明天下船的叔叔。
泰坦尼克在明天上岸的,我只记得有一个英国神父,他拍摄了泰坦尼克最后沉没前的照片的人。
只要安德鲁给他作证,那么我是小偷这个身份就会暴露出来。他不仅没有丑闻,还能赢得一大票上等舱妇女的同情。
我根本不在乎小不小偷,我只知道明天必须下船。我拯救不了一千五百人,但是不能连自己都救不了。走到走廊转角,一个小女孩抱着个洋娃娃站在舱房门口,棕色的卷发,脸红扑扑得很健康。她似乎是跑出来的玩的,可是一时间找不到路,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沉默了两秒,最后还是走到面前,扯出一个阿姨级别的和蔼笑容,“迷路了吗?你妈妈呢?”
“妈妈在睡觉。”女孩露出一个可爱得像是天使的笑容,她摸摸自己怀抱里的红衣服娃娃,一点都不怕生。
“你叫什么名字?”我直接蹲下去,跟她平视。
女孩将下巴磕在洋娃娃的头顶,小声说:“科罗拉。”
我看着她,好不容易扯出来的亲切笑容慢慢垂下来,变成一个苦笑。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好吧,科罗拉,你妈妈应该已经在找你。你告诉妈妈,这艘船要沉了,让她带你明天下船,好吗。”
科罗拉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深色眼睛看我,接着她非常果断地摇头,稚声稚气地说:“这是一艘好大的船,爸爸说它永远都不会沉,它不会沉。”
它不会沉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摸她头发的手只能拿回来,随后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终于忍不住将那句憋了很久的脏话骂出来,“妈的,这艘该死的破船要是不会沉,我就将泰坦尼克号整艘船吃下去。”
连个几岁的小孩都知道泰坦尼克是永不沉没的,所以明天靠岸的时候又会一大批移民赶来送死。就算最后遇难的时候女人小孩先走,三等舱的儿童也死了近六成。我又想爬到驾驶室里掐船长的脖子,你倒是该死的快点给我停船啊。对了,船长最后也死了。
我努力将那口憋屈气给吐出去,才再次站起身,想告诉这个孩子在这里不要走动等人来找她,结果一擡眼就看到洛夫乔伊站在走廊那边看着我。那眼神,说形象点就是猎狗见到腐肉,又痛恨又犹豫着要吃下去。
我只有一个感觉,简直就是阴魂不散的模范典型。
二话不说我转身就跑,他立刻追上来。我冲到一个舱门里,直接将门踢上,然后扳动手柄锁上,老贵宾犬非常大力地在外面抓着门柄要打开。我慢悠悠地离开那扇一直晃动的门,无事一身轻地往楼梯上走,我还真不相信他能撞开。
等好不容易走到船尾的D层甲板,我才累瘫地在三等舱的散步甲板找张椅子坐下来,打算缓个两分钟再继续往上爬。不然老贵宾犬还没找到我,我就已经过劳死。
海风吹过来,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揉搓着双手,顺便双脚地磨蹭几下增加温度。挂在旗杆上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深夜的甲板没有看到人,我很没有形象地靠着椅背仰头看着星空。
星子亮得像是白天的太阳,我默默地数起来,一颗,两颗,三四五六七……
突然我身后一张休息长椅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我楞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头,先是看到一头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深色的金发,再然后是杰克满脸睡意的脸。他边从长椅上爬起来,边抱怨,“睡着了,现在几点?”
我回答,“大概凌晨两点多。”
杰克显然被我的声音吓一跳,然后他定睛一看,发现我像是海底幽灵一样坐在他前面。
“哦,是吗?谢谢。”杰克笑着道谢,然后他奇怪地说:“这么晚了你应该回到房间里去,这里很冷。”
“待会就走,晚安。”我特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出来我们曾经相处过。
“晚安。”杰克抓抓有些乱的短发,然后往前走去,应该是要回到自己的舱房。走到一半,他好像想起什么地转头看我,那眼神很奇怪,似乎在计算什么,接着他不太确定地问:“艾……艾米丽?你是艾米丽。”
我习惯性去摸脸,奇怪,我脸上是不是又涂上黑炭了,他怎么看出我是艾米丽的。
“一定是你,你忘记我是画画的,我画过你。”杰克兴奋地走到我面前,擡起手指远远在我身体上衡量一下,“对,你的身体比例就是艾米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身材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双胞胎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画画的还是当侦探的,观察力这么恐怖。
我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绍,“你好,艾米丽。”
“杰克道森。”杰克握住我的手,开心地笑着说。“你真是不可思议,突然就大变身了。”
我松开手,看看自己裙子,裙摆裂开一道大口子,这可不是我弄坏的。明天还裙子的时候,希望女主角看到后不会皱眉头,这可是他未婚夫撕坏的。
“你又差双鞋子,深夜赤着脚的甲板公主?”杰克不赞同地摇摇头,他反手就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我身上,“我想你需要这个。”
我轻声笑起来,终于觉得轻松点。我从长板凳上跳起来,双手背到身后对杰克说:“还有吗?我需要全套。”
杰克眼里出现一种困惑,他似乎在猜测我的身份,但是很快这种困惑就被平静掩盖,他什么都没有问地幽默一句,“怎么公主当腻了,要当平民?”
“十二点已经过去,没听到泰坦尼克号上的钟声吗?”我做出一个倾听的动作,然后无奈地摊手做出一个哭泣的表情,“公主的衣服要冷死人了。”
“你等我一下,在这里。”外套给了我的杰克,搓搓手臂地往船舱那边跑。
我继续坐下,仰头数星星。一会后,杰克抱着一套女人的衣服跑过来,他将衣服塞给我说:“这是在交谊厅认识的一个妇女的衣服,本来她想给她女儿的衣服,但是她女儿有点……圆润。”
说完,杰克倒是忍不住闷笑出来。
他边笑边说:“如果你要换衣服可以到公用浴室里,三等舱有两个浴室,平时很多人,不过现在深夜应该没有人。”
“谢谢,杰克。”我将外套还给他,站起身伸手就给他一个拥抱。
杰克尴尬地举起双手没有碰触到我,他擡眼笑着说:“不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松开他,突然提醒他说:“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杰克的笑脸僵住,他有些心虚地四处看了看,双手放到裤子的口袋里。一会后才有些挫败地投降,“我知道,愿赌服输。”
“对,愿赌服输。”我抱着衣服看他穿上外套,外套的口袋里有我身上唯一的十块钱美钞,老贵宾犬给的带路小费我给了他。然后我转身往船舱那边走去,杰克高声在身后问我,“艾米丽,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再见,杰克。”我疲惫地回答,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上哪里,百年后熟悉的一切在这个时代灰飞烟灭。
很久才听到杰克的声音,他也说:“再见,艾米丽。”
我回头,看到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孤独一人。
衣服并不合身,过脚踝的劣质布料长裙,保守得不露出丝毫皮肤的上衣,还有一条很长的头巾。
我从公共浴室里走出来后,将露丝的裙子包成一团背在身后,接着重新回到D层甲板上,将碍事的长头巾围在脖子上打个结。然后选个黑暗的角落,开始抓住甲板栏杆往上爬,爬到B层甲板的时候,单手将衣服解下来,用力地将那团裙子扔到B甲板上,这可是上等人的散步甲板,我估计拾金不昧的人应该很多。一件长裙,不会有人要的。
扔完衣服,我又费力地继续往上爬。爬到船体最上层的救生艇露天甲板,看到吊艇柱上的救生艇都包裹着密实的白布。
我躲在阴暗处走到救生艇旁边,一点一点地解开那些绳子,等到露出一个差不多缝隙,我灵巧地钻到救生艇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属于光亮的东西。我将盖船布又给整理好,只留下一个透气的缝隙,在外面看几乎无法发现救生艇被人动过。
没有人会想到小偷藏在这里面,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我躺在救生艇,轻叹一声,最后才抱怨一句,“这床板真够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