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120】/首发
沈玉娇一直睡到午后,才堪堪转醒。
睁开双眼看到熟悉的黛青色枫叶彩蝶幔帐,大脑还有些恍惚。
下一刻,关于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她想到那红彤彤的婚房,想到谢无陵炽热又渴望的眼,想到他将她抱起又放下,以及那声深深的不甘的,似嘶吼又似悲恸的喟叹。
再之后便是熟悉清雅的檀木香将她笼罩,她浑身火烧般,听到那人在耳畔低声抚慰:“玉娘别怕。”
“没事的。”
“放松些。”
“搂着我。”
那些缱绻香艳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在眼前闪过,疲累与酸疼也后知后觉袭遍全身。
她怔怔盯着床帷许久,大脑愈清明,也愈发意识到昨日一切有多荒唐。
她庆幸裴瑕的及时赶来。
但同时想到谢无陵那双泛红的眼眸。
正如他按着她的肩膀质问的那样,昨日情形,对他何其残忍。
可那种情况下,她别无选择。
谢无陵
唉。
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她重重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敛起一切情绪,撑着手臂起身。
“白苹,冬絮?”她朝外唤道。
不一会儿,婢子就走了进来:“娘子您醒了,可是要起身?”
沈玉娇嗯了声,却没立刻下床,只隔着层幔帐问:“我是何时回来的?”
白苹躬身答道:“刚过辰时,娘子被郎君抱回来了。”
“郎君现在何处?”
“郎君他……”
不等白苹说完,屋外忽的传来秋露急哄哄的声音:“不好了,娘子,不好了!”
沈玉娇与白苹皆是愣了下。
待回过神,白苹蹙眉:“大中午的咋咋呼呼像什么话?”
秋露已不是当年的小丫鬟,这几年也稳重不少。被白苹这般呵斥,她也不恼,只满脸焦急道:“真是要紧的大事!”
沈玉娇掀开幔帐:“进来说。”
秋露快步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娘子,厨房的刘妈妈方才买菜回来,说外头都在传咱们郎君下诏狱了!”
沈玉娇心里咯噔一下。
白苹惊愕:“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哪敢拿这种事胡说!”秋露急得不轻,连跺了两下脚:“也是刘妈妈与我说的,不信你去问她呀。”
下发诏狱这等事,便是借奴婢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拿这说嘴。
沈玉娇立刻想到昨日裴瑕的及时出现。
她并未入宫,而是到了鸿胪寺客舍,可裴瑕是如何知道她在那?又那样迅速地寻了过来?
重重疑虑与担忧浮现心头,沈玉娇掀被起身:“去,将刘妈妈叫来。另打来温水,我要梳洗。”
婢子们很快忙去。
不多时,刘妈妈便到了沈玉娇面前,小心翼翼道:“老奴是在西市买菜,听到茶馆里的人都在说这事情,郎君不知因何事惹怒陛下,被人摘了官帽,押入刑部牢狱了……娘子,您看这到底怎么办啊!”
几乎话音刚落,屋外又传来冬絮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娘子,不好了,景林回来报信,说是郎君下狱了。”
景林一直跟在裴瑕身边,如今连景林都这样说了……
沈玉娇只觉眼前一黑,纤细身躯晃了晃,险些栽倒。
还是白苹眼疾手快,扶着她在榻边坐稳。
“娘子,您可还好?”
“我没事……”
沈玉娇一只手支着额头,轻声道:“大抵是久未进食,饿的发晕,你去寻些吃食来。”
又将景林唤进屋里,隔着一扇纱织山水画屏问话。
景林道:“郎君进去前特地叫奴才给娘子传话,让您莫要担心,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郎君还说,无须为他走动,请您即刻收拾箱笼,带小郎君回洛阳。待他这边事了,便回洛阳与您团聚。”
沈玉娇闻言,眼前好似也浮现裴瑕说这些话的模样。
哪怕被摘去官帽,手戴枷锁,他定然也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
可他人都下狱了,叫她如何能不担心,如何能若无其事地带着孩子避去洛阳?
“你可知他是因何入狱?”她问。
“这个奴才不知。”
景林讪讪道:“郎君被带走时,奴才在中书省马厩那边歇脚,还是别家的长随跑来寻奴才,奴才才追上了郎君。但奴才听人说,禁卫好似是以“目无王法、以下犯上”为由将郎君押走了。”
目无王法,以下犯上。
沈玉娇眼皮又突突直跳两下,裴瑕定然是为着昨日之事,与皇帝起了争执。
可他怎么…怎么能这样冲动!
那可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皇帝,一个不顺心便能覆人满门的皇帝!
沈玉娇越想越是心慌。
她不知裴瑕到底与皇帝说了什么,竟叫皇帝连三分面子情都不愿给,直接将他入了大狱。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弄清楚事态到底有多严重。
“备马车,我去趟沈宅。”
沈玉娇吩咐着:“冬絮,你和乔嬷嬷好生看顾着小郎君……罢了,我带他一同去。”
将棣哥儿放在娘家,有侄子侄女们作伴,也比单独留在家里更为安心。
吃食很快端上来,沈玉娇匆匆喝了半碗粥垫了肚子,便拿帕子装了几块糕点,打算路上慢慢吃。
她牵着棣哥儿出了门。
小家伙并不知外头的变故,只知今日才与夫子在书房学了半日,阿娘就要带他去外祖父家。
有的玩,他当然开心。
蹦蹦跳跳走到马车边,都不用人扶,自己就如只小猴儿般爬上去:“上回阿瑜姐姐还说,带我们去抓蚂蚱!阿娘,我可以抓吗?”
沈玉娇站在车旁,护着他上车,心不在焉挤出一抹笑:“可以,你若高兴,这回还能在外祖父家多住几日。”
“真的!太好啦!”棣哥儿兴高采烈钻进车里。
沈玉娇心底轻叹一声,提起裙摆,正欲上车,忽的道路前头响起一阵哒哒疾行马蹄声。
她下意识擡眼看去。
当看到寡淡天色间,那一抹高坐马背上的鲜亮绯红,她眸光霎时凝住。
直到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利落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一步又一步,步履稳健,仿佛踩在她鼓噪不休的心跳上。
“夫人万福。”他拱手,朝她行了个平礼。
倘若不是瞧见他眼下的乌青和泛着血丝的眼睛,单看这淡定平静的神态,就好似昨日一切都未发生。
藕荷色袖笼下的长指拢了拢,沈玉娇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回了个礼:“谢郎君万福。”
谢无陵沉默地看着她。
不似昨日那副妩媚撩人的模样,今日的她一袭藕荷色袄裙,梳着寻常的妇人髻,浑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胭脂与口脂也没抹。
一张清婉脸庞素面朝天,却如盛夏雨水浸润过的芙蕖般,皎白娇丽,自有一段天然去雕饰的风韵。
唯独她俯首行礼间,露出的那截白腻的颈。
那一抹淡淡的红痕。
猝不及防地刺痛着谢无陵的眼。
“夫人不必多礼。”他嗓音微低:“夫人这是要出门?”
沈玉娇轻轻嗯了声,仍旧不敢擡头:“外出办些事。”
谢无陵道:“为裴守真下狱的事?”
沈玉娇眼睫颤了下。
终是没忍住,她擡起头,对上男人那双异常沉静的黑眸:“你……”
“阿娘,你怎么还没进来呀!”
孩子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沈玉娇的话。
她和谢无陵不约而同地转过脸,便见墨青色车帘掀开,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
见到陌生的魁梧男人,棣哥儿惊了一瞬,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睁着一双黑黝黝的清亮眼眸,半点不怯场:“阿娘,他是谁?”
小家伙边说还边从马车里钻出来,小小的身子似要拦在自家阿娘身前。
孩子对外界的判断总是格外敏锐,棣哥儿看到谢无陵的第一眼,就觉着这个人好高好壮,周身的气质也与自家爹爹、舅父,还有从前见过的那些叔父们都不一样。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凶,有些危险。
自己年纪虽小,却是个儿郎,儿郎得保护好阿娘。
沈玉娇自然也看出棣哥儿的戒备。
她也没想到当年被谢无陵护下来的小家伙,如今竟是这种场合与谢无陵见面。
“棣哥儿,这是燕北来的谢伯父。”
她揽着孩子小小的肩头,温声与他道:“你小时候,谢伯父还抱过你。”
棣哥儿听得这话,也卸下防备,恭恭敬敬朝谢无陵行了个晚辈礼:“静宁拜见谢伯父,问伯父安。”
谢无陵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心底也生出一番怅然感慨。
当年那皱巴巴的小婴孩,竟长成这般粉雕玉琢的俊秀小郎君。
斯斯文文,皮肤也白,乍一看宛若缩小版的裴守真。
真是……让人羡慕又嫉妒。
他虽讨厌裴守真,但对这小家伙,还是长辈般的疼爱欢喜。
尤其看到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没忍住伸出手揉了一把:“好孩子,伯父今日出来的急,没带见面礼,下回给你补上。”
棣哥儿只觉那罩在脑袋上的手特别大,特别暖。
他悄悄擡起眼去看这位谢伯父,心下嘟哝,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这位谢伯父长得也很好看。
和爹爹是不一样的好看。
“谢郎君,我还有事要忙。”
沈玉娇心下还惦记着裴瑕入狱之事,也不好在门口与谢无陵多说:“若无其他事,我们先行一步。”
“夫人原本打算带孩子去哪家?”谢无陵问。
沈玉娇唇瓣轻抿,道:“回宣平坊的娘家。”
应国公孙尚倒台后,淳庆帝恢复了父兄的官身。
朝中有人好办事,如今裴瑕下了狱,她定是先回娘家与父兄商议。
谢无陵默了两息,道:“你父兄皆是工部文臣,外祖父也是一家子文臣,你寻他们,有用吗?”
沈玉娇眸光轻闪了闪,头颅垂得更低:“有没有用另说,起码先弄清事情原委,再作打算。”
谢无陵:“夫人若想知道原委,尽可问我。”
沈玉娇一惊,擡起眼。
谢无陵深深凝着她:“我可为你解惑,甚至可以帮你捞他出来,夫人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却叫沈玉娇心头颤动不已。
经过昨日,他还愿意帮她么?
亦或说,经过昨日,她又何来颜面请他帮忙。
她喉间艰涩,低低道:“不敢劳烦谢……”
话未说完,谢无陵朝棣哥儿伸出手:“来,伯父抱你进去,和你阿娘商量要事。”
棣哥儿迟疑,将询问目光投向自己阿娘。
沈玉娇心头摇摆,既知不该再与谢无陵牵扯,却又清楚父兄和外祖他们怕是也无能为力,而谢无陵手中有兵,倘若他愿意帮忙,淳庆帝松口的几率很大。
静思两息,她终是点了头:“嗯。”
棣哥儿见阿娘点头了,这才走到谢无陵面前:“谢伯父,我可不轻哦。”
谢无陵薄唇轻勾起来:“可要骑大马?”
棣哥儿:“啊?”
谢无陵啧了声。
一看裴守真就没这般哄过孩子。
他单手就将棣哥儿拎起,又架在脖子上:“坐稳了!”
莫说棣哥儿,就连沈玉娇都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护:“小心些!”
“就这点斤两重的孩子,别说背了,我举着他翻几个跟头都成。”
沈玉娇:“”
到底拗不过谢无陵,她跟在他身后,提步回了府。
前往花厅的路上,看着前头那道架着孩子,与孩子聊得有来有回的高大背影,她心头还有些恍惚。
倘若当年留在了金陵,或许谢无陵和棣哥儿也是眼下这般。
他会是个好父亲的。
她一直都知道。
棣哥儿第一次骑大马,被举得那样高,谢伯父又那样有趣,知道许多他没听过也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被放下来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稚嫩小脸满是兴奋:“谢伯父,你以后还会来我家玩么?”
谢无陵摸摸他的小脑袋,没答,只瞟着花厅主座上端坐的那道清丽身影:“倘若你父亲母亲欢迎的话……”
棣哥儿道:“肯定欢迎呀,夫子都教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么小年纪都会背诗了?”谢无陵笑道。
“谢伯父,这不是诗,是论语里的句子啦。”棣哥儿一本正经地纠正。
谢无陵爱屋及乌,也不计较,笑眯眯道:“伯父一介武夫,没读过什么书,棣哥儿可别嫌弃伯父。”
棣哥儿立马摇着小脑袋:“一日读书一日功。只要肯学,何时发奋都不算晚。”
谢无陵听到这话,忽又觉得这小家伙也是像娇娇的。
从前在金陵,她也是这般满脸诚恳地劝他读书。
一晃眼,恍如隔世。
“白苹,你先带小郎君回后院。”
沈玉娇淡声吩咐着。
待婢子们端上茶点,沈玉娇将她们屏退。
说是屏退,其实就站在敞开的花厅外,听不见谈话的内容,但能看清屋内的情况。
饶是如此,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于礼不合的。
但如今情况,沈玉娇也无法计较太多。她看向谢无陵,开门见山:“你知他为何下狱?”
谢无陵坐在客座,端起瓷盏浅啜一口,道:“他昨日知你被带入宫中,当即求见皇帝。皇帝避而不见,他私闯入内。据说起了很大的争执,最后皇帝还是将你的下落告知他了。”
“至于为何今日才拿他下狱,我猜要不然是昨日狗皇帝被吓住了,直到今日才回过神。要不然就是怀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想看看昨夜到底是何收场。”
“无论是哪个缘由,裴守真这场牢狱之灾都无法避免。”
毕竟,那可是皇帝啊。
哪个当皇帝的,能容忍被臣子这般忤逆。
何况裴守真那张嘴,那性子,别说淳庆帝了,谢无陵每次和他对峙,都恨不得拿剑把他捅成筛子。
“这种情况,若是叫你父兄去求情,恐怕连着他们都被迁怒……”
谢无陵将茶盏搁下,眉宇间浮现一丝轻蔑:“要我说,就该揍他一顿,叫他吃些教训,才知乖了。”
“裴瑕已与他辞官多次,可他一直不允。这回更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
提到昨天的事,沈玉娇心里也恨得不轻:“堂堂一国之君,竟使出这种伎俩!”
何其卑劣。
与他那胞妹寿安,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无陵自然也是愤懑。
昨日之耻,他怪不了沈玉娇,怪不了裴瑕,有多少算多少,全算在淳庆帝头上。
“谢无陵,昨日……”
沈玉娇用力掐了掐掌心,她实在不愿回忆那份难堪,但如今他人已在身前,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开:“多谢你了。”
谢无陵唇角轻扯:“昨日已说过了。”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叫沈玉娇有些忐忑。
只因谢无陵在她面前,一向是情绪外露的。
开心他会笑,生气他会黑脸,伤心也会明明白白写在眼中,从不叫她猜。
可现下他这语气和神态,叫她琢磨不透了。
是三年未见的缘故么。
是啊,一晃眼就三年了。
三年前的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还是在大慈恩寺,他贴着胡子和痦子,笑着与她算命。
后来他发配燕北,她知道她不该去看的。
可裴瑕还是叫人备了马车,送她去看了。
那日,她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暗了。
裴瑕在她院里的榻上坐着,手中握着一卷书,见她进来,撩起眼皮:“见到了?”
她道:“嗯。”
他又问:“可说话了?”
她道:“没下马车,远远看了眼。”
那亭中之人破衣烂衫,远远看去,形销骨立。
回程的一路她沉默着,没哭。
裴瑕那明润锐利的视线在她眉眼间时,她的眼泪就“啪嗒”落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她慌张去擦,却越擦越多。
裴瑕并未多说,放下书卷,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好了。”
他哄着她:“从此便当没那个人了。”
她在他怀里哭累了,说:“好。”
之后三年,夫妻俩再未提起谢无陵。
直到他再次回到长安,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玉娇恍然发现,三年过去,她都未曾好好看一看这个浴火重生般的谢无陵。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骨相立体的脸庞上。
黑了,瘦了,下颌线更凌厉了,眉宇间也更成熟了。
只这般安静坐着,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挺好的。
沈玉娇想着,眉眼也缓缓舒展:“你能受到燕王器重,平步青云……还未对你道一声恭喜。”
谢无陵望着她:“你真的替我欢喜么?”
沈玉娇微怔。
又听他道:“不会怪我回来打破你与裴守真的安稳日子,想着倒不如叫我死在刑部的水牢里,或是死在流放燕北的路上?”
话中的淡淡嘲意,叫沈玉娇心下一阵发闷,她道:“你怎会如此想……”
“那夫人要我怎么想?”
“让我还记着你对我的承诺,记着你会嫁给我,上千个日夜,一刻都不敢忘。还是继续相信你心里有我,不会忘记我,等我功成名就时,你会回到我的身边,与我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夫人到底想要我怎么办?”
他胸膛起伏着,搭在桌边的长指也不禁攥紧,明明已经克制着,可还是掩不心底那阵窒闷之意。
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会痛,会伤心,会嫉妒,会失落……
她可知一次又一次被放弃,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是何等的折磨?
沈玉娇听到这些话,也知昨日之事,于他如鲠在喉。
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哪怕没中药,那也是她的选择。
“谢无陵,三年了……”
她坐直腰身,眸光也恬静下来:“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沈玉娇,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谢无陵,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罢了,便这样罢了吧。
谢无陵却道:“我要的不是过往,我所求的,一直是与你的将来。”
“无论在金陵,在宁州,在长安,在燕州,我所思所想、所念所求,皆你沈玉娇一人,从未改变。”
他说得斩钉截铁,连那目光也一如既往如烈阳灼灼,光耀灿烂。
沈玉娇望着那双眼,鼻尖发涩,心尖也刺痛着。
像是快被灼伤一般。
她在他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可是谢无陵,人之一生,不仅只有男女之爱。”
她垂下鸦黑眼睫,嗓音不觉低了:“说到底,我终不是那个逃至金陵的沈玉娇。”
“你就当我自私,负心吧。”
“眼前这一切,我无法舍弃。”
“裴瑕于我,是郎婿、是亲人、是我孩子的父亲、是对我恩重如山的恩人,也是我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而谢无陵于她……
亦然重要。
但这份重要,与其他相比,只能藏起来,深埋心底,变成不能与外人道的回忆。
终究是,叹一声,恨不相逢未嫁时。
“谢无陵,倘若有来生……”
“我从不信来生。”
谢无陵眼底的愤怒也平静下来,他望向上座噙着泪光的年轻妇人:“娇娇,我只问你,哪怕我能让裴守真写下放妻书,你仍是选他,要与他在一起?”
沈玉娇迎上他锋利直白的目光,心尖颤了颤。
她问自己,要和离吗。
要与裴瑕和离,与谢无陵在一起么。
要抛下这一切,要舍了裴瑕吗。
裴瑕,裴守真。
守真阿兄。
她闭了闭眼,而后起身,朝谢无陵擡袖拜道:“若是…若是你能救他出狱,我、我可……”
“不必再说了!”
谢无陵怫然起身,到嘴边的重话,在触及她眼睫挂着的盈盈泪珠,再次顿住。
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他哑然一笑:“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