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南两条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趴在床上,在画画。
天早就亮了,平时这个时候她已经起来,或许已经在做早饭,今天没有,是被折腾累了。
纸上是随手勾的线条,没有具体形象,也没有意义,一团复杂,像女人和男人的纠缠,就像昨夜的她和石青临。
背上一沉,男人的身体覆上来,下巴抵在她肩上,石青临看了眼她笔下那些抽象的线条,怕她冷,把被子往上拉一下。
知道她想着东西的时候就会画画,现在乱画,八成也是在乱想,他猜是他的功劳,忍不住想笑,这女人有时候实在可爱。
她不画了,转头看他,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的一个红印。
是她的杰作。脑子里瞬间涌上来那些画面,昨夜他是真疯,把她摆布地彻底,问她还拿不拿他跟黎真真开玩笑了,又问她还敢不敢让他那么感动了,她只能缴械投降。
后来他为了让嗓子休息就不说话了。
不说话就更疯了。
她被他紧紧抱着,有一刻,实在受不了,蓦地一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怎么会用咬的……
涂南默默把画纸画笔放到床头柜上,被自己的举动给弄的无言以对。
身上一松,石青临坐了起来,动手穿上衣服。
她问:“几点出门?”
“八点,”他扣着衣扣,去拿西装,嗓子好了许多,没昨晚那么涩了,叮嘱她说:“再睡会儿吧。”
涂南看他衬衣领口没扣好,套了件衣服下床,把他拉住了。
这么急,是怕那红印露出去,在外工作被人看见会很尴尬。
石青临站着,由着她给自己扣领口,打领带。房间里开着暖气还是有点冷,他手里拎着西装,抖一下,挡在她光着的腿上,眼睛看着她露了一半的肩,也没好到哪儿去,有两块微紫的痕迹。
“疼吗?”他问。
涂南瞥见他在看哪儿,低声反问一句:“你说呢?”她领带打不好,松开手,放弃了。
他笑着接过来自己打,一边说:“那下次我注意点。”
她淡淡哼一声,听着他又笑了,坐回床上,拉起被子,看着他打完了领带。
石青临穿好了衣服,走到房门口,又返回,把窗帘拉严,遮住了光,好让她继续睡,才重新带上门出去了。
涂南听着他在洗手间里洗漱的声音,剃须刀响起的声音,直到客厅里门关上的声音,四周安静下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正好八点。
她睡不着,顺带着翻出微信,石青临的朋友圈好久没有更新过状态,还是当时他发的那四个字:一切都好。
如果真的一切都好就好了。
她放下手机,又从床头柜上找到画纸和画笔,撕了一页白纸下来,在上面照着这四个字写了一遍,折起来。
上次说要去敲钟许愿没去,好像记得在哪儿看到过,把心愿写下来放在钱包里就能实现,不知道真假。
其实涂南以前是半点不信这些的,就是现在,一边做也一边觉得这种事情傻气,这么傻气的事情,她大概这辈子也就做这一回了。
再下床去找钱包,人已彻底没了睡意,她干脆起了床。
洗漱完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有人发了微信过来。她拿着看了眼,转头回房,去找衣服换上。
里面穿了件厚毛衣,外面加了件米色的呢绒大衣,涂南对着镜子照了照,出了门。
※※※
外面出了太阳,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
半个小时后,涂南到了商场附近,在路边的一间茶餐厅里,见到了等她的黎真真。
“又找我有事?”她坐下来。
“今天能赏脸一起吃个饭了吗?”黎真真答非所问。
涂南正好没吃早饭,拿起菜单,点了份鱼片粥。
“你吃东西都这么淡?”黎真真说着,跟在她后面点了份百合梨粥,又配了一盘水晶虾脚,把菜单交给服务生后说了句:“跟我妈妈好像,她吃东西的口味也淡。”
“是么?”涂南随口接了一句,不知道她怎么会联系到她母亲身上。
等点的餐送上来,就知道原因了。
黎真真说:“其实这次不是我想见你,是我妈妈。”
涂南隔着一层热粥的白气看过去,“你妈妈要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表演完她就想见你了。”黎真真可能是在国外待久了,拿了筷子用不惯,又放下来,换成勺子,“所以这顿早饭我请了,请你事后告诉我原因,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你感兴趣。”
“不用,”涂南说:“我请,就当为你饯行。”
黎真真不置可否,也许是要走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妈妈打算在哪儿见我?”粥吃到一半,涂南想起来问。
“就在这儿。”黎真真放下勺子,看了眼手表,说:“差不多也要到了,我就先走了。”她拿了包,也没说再见,就这么离开了。
涂南看着她出的门,看她这模样,忽然就让人感觉她母亲挺奇怪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饭吃完了,也去前台结了账,但人没有来。
涂南原本以为黎母要见自己,是跟投资有关,可一直没见人来,也许没那么好运,就不打算再等了。毕竟黎家做的生意不在这个方向,不太可能把钱投向新兴的游戏行业。
她站起来,出了餐厅。
离开了暖气,一下寒气扑面而来,涂南搓了搓手,往前走,没几步,身旁停下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她自然而然地停下来,因为那车摆明了就是在她旁边停的。
她看着后排的车窗玻璃降了下去,里面露出张女人的脸来。
“你好,涂小姐吧?”
“是我。”涂南看着她,“您一定就是黎真真的母亲了。”
女人没答话,只是笑笑,虽然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也就现在笑才看出了眼角的细纹。也许是因为天冷,她笑得不是很自然,嘴角是生生往上扯的。
涂南等着她发话,一直没开口,一个站在外面,一个坐在车里,被她紧紧地盯着瞧。有一会儿,她像是一下回了神,手连忙推车门,“哎,看我,都忘了下来说话。”
涂南后退一步,方便她打开车门。
黎母从车里下来,身上穿的也是件呢绒的女士大衣,驼色的,样式乍一看,跟她身上的很像,作为一个有钱人,这种打扮有点朴素,更别说这有钱人浑身上下连个首饰都没有。
涂南以前从没见过她,也就表演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个影子,现在离近了看,越看越有种古怪的感觉,唇抿着,下颌的线条慢慢地收紧了。
“涂南是吗?”她问,好像再一次确认一样,脸上仍是那种扯出来的笑容,“刚才我就来了,没进去,怕认错了。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她顿一下,“我叫苏婉。”
涂南终于知道为什么感觉古怪了,是因为她站在这里全身的一个轮廓,说话时的声音,以及她现在报上的名字。
“苏女士,”她把冻僵的手收进口袋,点个头,“很高兴认识你,可惜我今天没什么时间,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没等对方答复,她转头走了。
后面有脚步声,似乎是跟了几步,不过最后没跟上来。
阳光淡的没有温度,街上还是有很多人,涂南一路走到公交站牌下面,听到手机响了声,掏出来看,是石青临。
石青:告诉你个好消息。
石青:有几个新资方联系了我。
石青:你的功劳。
前几分钟在路上,就像飘着的一叶舟,他的话像手,一下把她的思绪扯回来了。涂南好受许多,是替他高兴。
涂南:等你回来庆祝一下。
石青:有这么高兴?
他破天荒地发了个笑的表情。
涂南:嗯,今天特别高兴。
石青:为什么?
涂南:就是高兴。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的父亲扛着孩子在旁边等车,孩子的小手还被一旁的母亲握在手里,其他等车的乘客闲得无聊都在逗小孩,闹哄哄的,又很温馨。
她不等这趟车,离开了站台。
没有坐车,也没去地铁站,一直走着,她打算走到家附近了就去买点菜,晚饭做的丰盛点,脑子里计划的都是实际的事情。却在偶然一回头的时候,发现那辆加长轿车还在后面跟着。
涂南转过身,就在路口站下,双手收在口袋,眼神淡淡地看过去。
看着那车一路开到了跟前。
车门开了,那位苏女士有点匆忙地走下来,“涂……”一个字喊了出来,又戛然而止。
“这里不让停车。”涂南说。
苏女士马上回头,让司机开去别处,不用等她,再回头时,发现涂南已经走远了。
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停的意思。
她有点慌忙地追了上去,“南南!”
涂南收住脚。
没想到再次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是在这种情境下。或者说,就根本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母亲,生在江南温婉之地,就连名字里都有个婉。
叫苏婉。
她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
路边一家咖啡馆,外面有撑着伞的露天座位,两人相对坐着,久久无言。
苏婉两只手搁在桌面上,手指绞着,看对面的涂南,一眼又一眼,她眉眼像涂庚山,皮肤像自己,白白净净的,小时候没少被人夸过,可性子好像谁也不像,这么冷这么淡,不知道随了谁。
“南南,不知道你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这些年……”话忽然哽住了。
涂南发现她跟生母真是一点也不像,人如其名,这是个温婉柔情的女人,难怪被她爸惦记了一辈子。
苏婉顺口气,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
苏婉苦笑。
很多事情涂南都不知道,其实当初她跟涂庚山结婚时正处在人生低谷,涂南的外公外婆双双离世,她原本有个不错的家庭环境也没了,又跟挚爱分了手,是涂庚山把她拉出了低潮,两个人才走在一起。在头几年是很美好,可惜久了矛盾就出来了,压抑的婚姻生活让她渐生抑郁,或许是夫妻俩都不会处理关系,最终离异,她逃离了家庭。
真的是逃,她跑去了国外,借着再深造的名义断了跟涂庚山的一切联系,甚至连壁画的喜好都割去了。
逃避的结果就是无法再见女儿,没有颜面,一年一年过去,知道涂南长大了,就更胆怯了,因为孩子一旦懂了事,独立了,就不可能再原谅她了。
重回这座城市时,她还想着悄悄去看一眼涂南,看看她现在长什么样,生活得如何,却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看到她,在舞台上,聚光灯下,不用说名字,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我对不起你……”她叹气。
涂南觉得挺好笑的,她爸苦心孤诣地希望她进徐怀组里,去临摹壁画,没想到她妈早就把这喜好丢了,这真是够讽刺的。
“黎真真是你女儿吗?”她只问了这一句。
“不,不是,她不是我亲生的。”苏婉忙说:“我和她父亲在一起后她还小,这么多年她就管我叫妈妈了。”
“嗯。”涂南不想细想,她跟黎真真年纪差不多,所以黎真真还小的时候,她又能多大呢,自己的生母却成了别人的妈,呵护着别人长到了今天。
她轻轻牵一下嘴角,笑了。
苏婉被她那一笑弄得头皮发麻,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南南,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让我补偿你,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开口。”她说得太急,有点语无伦次,“真的,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求你认我……”
“妈。”涂南忽然叫她。
苏婉一下惊住了,嘴唇都发颤,眼里还有泪花,脸上又有笑,说不出来什么神情,“南南……”
“能不能请你去见我爸一面?”涂南笑一下,“还有,能借我笔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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