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正文 第152章
152第152章
◎执手长安（四）-新枝嘉树◎
谭齐丘作为先锋大将,去岁时就远赴幽州，同厉戎作战。
他在幽州将近一年，数次击溃厉戎的猛力进攻,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霍檀已经御驾亲征,却担忧汴京空虚，故而在交接过后，就派谭齐丘率领其麾下万人先行回汴京守卫京师。
谭齐丘今年刚过弱冠之年，还是个年轻人,却已经是霍檀身边的心腹大将,武功超群。
霍檀登基之后封谭齐丘为忠勇侯，封谭齐虹为一品诰命夫人，可出入宫禁。
姐弟俩一直效忠在帝后麾下，如今霍檀一步登天,他们自然水涨船高。
谭齐虹原是霍家的厨娘，原来崔云昭还想授予她御膳房女官一职，专管御膳,但谭齐虹拒绝了。
崔云昭现在还记得,当时谭齐虹笑容很温和。
“我知晓陛下和娘娘看中咱们,只是如今小丘身居要职，手里兵权在握，我若是还行走宫闱，侍奉于娘娘身边,于小丘不利，也会惹来诸多事端。”
“陛下和娘娘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望生生世世为陛下和娘娘尽忠。”
若没有崔云昭和霍檀,姐弟两个早就已经死了。
他们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赖夫妻二人的提拔和栽培。
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
谭齐虹很清醒，她深切明白谭齐丘如今的职位有多重要，作为守卫在皇帝身边的金吾卫亲兵统领，他尤其关键。
若是她也成了宫中的御厨女官，那他们姐弟就太过扎眼，一旦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们会相互妨碍，更有可能会伤害到崔云昭和霍檀。
故而谭齐虹在同谭齐丘商议之后，直截了当拒绝了这份荣耀。
现在回想起来，谭齐虹的做法是正确的。
这两年来，她每月都入宫拜见贵人，同崔云昭细说京中的趣事，彼此之间依旧亲厚。
崔云昭能看出来，谭齐虹的日子过得很好，便彻底安心。
不过这一次谭齐丘回京，霍檀一早就写家书告知崔云昭，信上额外提了一个人。
崔云昭看着有些愣神的霍新枝，思忖片刻，还是道：“阿姐，小丘寻到了符大哥。”
霍新枝捏着勺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难得瞪大了眼眸，坐在那里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了。
她嫁了人，吃了苦，后来失去了丈夫，又经历了那一场折磨，最后终于逃出生天。
之后的每一日，她都努力生活，努力学习知识，只盼着一家人越过越好，如今家族平安，荣华富贵集于一身，她也时常觉得幸福。
可真的幸福吗？
那些被她自己硬生生舍弃的旧梦，那曾经笑容明朗的男人，偶尔还是会出现在午夜梦回里。
之前霍檀在边关征战，曾经派人寻过符嘉树，可数年过去，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这事崔云昭和林秀姑都知道，却不敢告诉霍新枝，怕最后期待落空，越发伤怀。
可如今峰回路转，谭齐丘竟然寻找到了符嘉树。
这实在让人欣喜。
当年一别，十年匆匆过去。
如今霍新枝年近三十，早就没有儿女情长的想法，她只想守着家人，望国泰民安。
然命运无常。
失踪了十年的人，居然在此刻出现了。
这一刻，霍新枝心里竟然意外的平静。
她没有过多的欣喜，也没有特别的幽怨，就仿佛听说久别的老朋友即将碰面一样，有一种历尽千帆的平静。
在怔愣过后，霍新枝甚至重新给小阿满舀了一勺蛋羹，喂到他口中。
“是吗？”
“他……”
霍新枝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还活着吗？”
崔云昭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心中微叹，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浅笑。
“符嘉树还在，这一次会随小丘一起回京。”
霍新枝擡眸匆匆看了她一眼，然后便飞快低下头，依旧给小阿满喂饭。
崔云昭伸出手，握住了霍新枝有些冰冷的手，柔声道：“我给阿满喂饭吧。”
“阿姐，有关于符嘉树的事，你可要听一听？”
霍新枝沉默地把勺子递给她，然后便坐在那，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开口：“有劳皎皎。”
崔云昭看小阿满已经吃完了一小碗蛋羹，小肚子也鼓了起来，就放下勺子，把儿子抱起来轻轻拍他后背。
小阿满有些不满意。
他还想吃，怎么阿娘不喂了？
他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崔云昭却不依他，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说：“不吃了，再吃要积食。”
小阿满听不懂话，却大概能明白不、好、行的意思，尤其是被母亲打了小屁股，他顿时蔫了，不敢再闹腾。
最后只能委屈地啊了一声，乖乖趴在了母亲的肩头不吭声了。
崔云昭无奈地笑了笑，见霍新枝终于心态平静下来，才柔声开口。
“去岁的战事战线很长，不仅在幽州和云州，其他几地都爆发战事，故而小丘一直在各地巡防，以待时机。”
“也正因为各地巡防，才让小丘找到了符大哥。”
崔云昭的声音很轻柔，让霍新枝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安静听她讲述。
“当年符大哥被派往燕州戍边，腿上虽有残疾，可他作战却异常勇猛，颇受褒奖，一路升至指挥。后来郴州暴乱，其上峰被调往郴州同厉戎作战，他便也随上峰而去。”
幽云十二州战事频繁，调动同样频繁，尤其如同郴州这样被厉戎控制的州府，担任戍边的战士们凶险非常，人员伤亡很大，军册便残缺不全，一旦离开幽州云州和燕州，想要寻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所以当时在燕州等地，霍檀并未寻到符嘉树。
这一次也是机缘巧合，谭齐丘直接在郴州碰到了符嘉树。
符嘉树腿上有残疾，却也是一员悍将，他在郴州很有名气，百姓们很拥戴他。
在厉戎的侵略之下，数年来一直努力保护百姓，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满身落拓，同画像上的已经全不同。
谭齐丘刚见到人的时候还难以置信，直到见到他的身份户籍，听到他亲口说出林秀姑等人的名讳时，他才相信这个沧桑落拓的汉子就是画像上俊朗年轻的符嘉树。
边关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
听到符嘉树这十年的过往，霍新枝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已经十年了。”
一晃神，她同符嘉树都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岁月的残酷让他们失去了年少时的风貌，变成了行将就木的中年人。
崔云昭顿了顿，道：“阿姐，符大哥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如今他能回京，是喜事一桩。”
霍新枝擡眸看向她，很意外，她眼眸中很平静。
崔云昭听她淡淡道：“符嘉树如今不过三十，又在边关军功赫赫，陛下从不吝惜褒奖有功能臣，即便回京也会授予武将官职，也算是苦尽甘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释怀，也有说不出的洒脱。
“挺好的，我为他高兴。”
崔云昭看着她，终究没有问她是否要再见符嘉树。
只要人能回来，到时候都在汴京，若是有缘，总有机会见到的。
之后几日，日子一直平顺。
待到八月末时，谭齐丘回拔归京。
作为满大楚都赫赫有名的独臂将军，又刚在边关立下累累战功，谭齐丘入城那一日，汴京格外热闹。
因为霍檀御驾亲征而带来的隐忧，似乎也都被这热闹冲淡，百姓们忘记了边关的战事，纷纷上街欢迎凯旋的将士们。
这一日，霍家一家人自然也要在朱雀门上迎接将士。
崔云昭从不拘束小阿满，他已经将近周岁，身量早就长成，如今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宝宝。
故而这一次迎接的队伍里，也有他胖墩墩的笑脸。
霍檀不在，崔云昭今日就比较繁忙，因此把儿子直接丢给了崔云岚，自己去操持正事了。
谭齐丘已经习惯用左手的铁壁操控马儿，当他年轻威武的身影出现在朱雀大道上时，道路两旁传来百姓们热闹的欢呼声。
崔云昭顿了顿，偏过头去，就看到谭齐丘阳光的笑脸。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般开朗。
即便是断臂的那一年光景里，他也没有气馁，终于有了今日的荣耀和成就。
崔云昭冲他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就看到小阿满目光炯炯看着谭齐丘。
谭齐丘骑着朱红宝马，身穿有些斑驳的铠甲，铠甲之外是朱红的披风。
那模样同霍檀离去时有几分相似，小阿满似乎是有些想念父亲，看着谭齐丘不停挥手。
“啊呜，啊呜，父，父。”
抱着他崔云岚不由有些好笑，她低头帮小阿满擦了擦唇边的口水，再擡头时，就看到谭齐丘正看着他们两人。
阳关之下，少年将军朝气蓬勃，周身皆是意气风发。
崔云岚抿了抿嘴唇，捧着小阿满的手，带着他同谭齐丘挥舞。
“阿满，我们来欢迎英雄。”
而此时，站在众人之后的霍新枝，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队伍之中的那个高大男人。
当年一别，十载不相见，如今遥相对，物是人已非。
霍新枝心里只觉苦涩，她微微后退半步，想要远离这热闹，岂料就在此刻，城墙之下的男人忽然顿住了。
朱雀门外，溪水淌淌，朱门绮户，流水人家。
在那潺潺溪水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直入符嘉树眼底。
那是他十年来朝思暮想的人。
十年兜兜转转，十年征战厮杀，所为不过今日重逢。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①
霍新枝就是他心中从来不曾变过的惊鸿。
【作者有话说】
①宋陆游《沈园》
阿姐跟符嘉树的故事后面可能还会提到，到时候会标出，明天还是我们小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