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许展的骨缝愈合得不错,石膏已经拆卸下来了,手腕处也结痂长出了粉红色的嫩肉。
医生说,虽然伤口差不多开始愈合了,但是坐飞机对骨头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尤其是飞机起落下降的时候,难免会压迫血管,怕伤口会发炎,所以建议他们坐火车回去。
可汪一山倒不是没有着急回去,趁着这个机会,隔三差五地带着许展去四周游历了一圈。
只是落跑的后遗症明显,现在,就算是汪一山陪在她的身边,也必定有两个保镖跟随着。
算起来,与他重逢已经一年有余了,可许展所有的心思都是用来怎么摆脱他,对于汪一山这个人,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他的公司在哪,他的兴趣爱好全都是一片空白。
也许是江南的温润的气候,平复了心里的狂躁;也许是这次出逃的经历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让许展有些后怕,倒是暂时收起了满身的尖刺,平和地与他相处了这段时日。
时间不长,许展对汪一山的了解却加深了不少。
她发现,他是个很挑剔的公子哥,吃穿住行样样讲究。以前别墅的饮食有深知他口味的刘阿姨亲自料理,并没有体现出来。
可现在雇来的厨师,虽然也是当地的名厨,但是咸淡口感未必能百分百称他之心。
汪老板吃得不顺心时,就把筷子一放,瞪着眼儿,苦大仇深地盯着盘子,一口也不肯再吃,脸臭得像大便一样,这副挑食的德行真是连三岁的小孩也不如。
许展可没那么多欠抽的毛病,于是在大便脸的照拂下,顿顿吃得异常香甜,汪一山也不好在饭桌上发作,私底下应该是给厨师不少的排头。
厨师做得战战兢兢,最后干脆告病回家了。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厨子,叫来的外卖又是味精味极重,连砸水乡吃得清谈惯了的许展也受不了了。
一天下午,许展闲得无聊,便来到厨房,利用冰箱里现成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一道鱼头炖汤。许展从小就喜欢跟妈妈在厨房里钻来钻去,可惜做的菜式都难登大雅之堂,后来在别墅里,有时看着刘阿姨做菜,耳濡目染,倒是无师自通地学会几道花俏的菜式。不然的话,当初去客栈应聘时,她也不会底气那么足了。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锤炼,小厨娘的架势十足!
小小的砂锅将鱼汤熬煮成了奶白色,鱼头里的鱼胶也熬了出来,粘稠一片,切成小块的豆腐与红椒蒜头上下翻滚,快出锅时,再撒上细碎盈翠的葱花。
燥热的天气里,人的元气流失,在清凉的夜晚,喝一口鲜浓的鱼汤是很滋补的。
可许展没定品尝呢,汪一山倒是闻着味儿寻了过来,诧异地看了一眼围着围裙的许展,又不客气地自己拿着汤匙和小碗,盛了一碗后,汤水片刻功夫就下肚去了,后来干脆连碗也不用了,自己盛了一碗米饭,就着砂锅吃得干干净净。
许展举着半点鱼汤都没沾到了碗筷,张着嘴,直瞪着眼前的活土匪。
“原来你会做饭。”汪一山喝净了最后一滴汤汁,意犹未尽地说道。
“会做的不如会吃的……”许展撂下碗筷,气得嘟囔着。
下次她宁肯吃外卖,也坚决不进厨房了。
可汪一山吃得甜嘴巴舌的,总是把许展往厨房里推,许展不干了:“我病着呢,腿疼!站不住!”
汪一山居然搬个椅子过来:“没事,你坐着做饭也行!”
体贴得许展都想一菜刀砍死他!汪一山的公司也不知道是倒闭了还是怎么的,闲散的时间一大把。
居然陪着许展洗菜,切葱的。哥们榔头耍得不错,刀功实在上不了台面,土豆片厚得像鞋底,害得许展半天也炒不烂。等菜端上来时,汪一山的皇家级味蕾也下岗了,居然不挑食,津津有味地吃着许展故意多放了一大勺咸盐的菜肴,只是吃完后,咕咚咕咚连喝了二大瓶的矿泉水。
许展知道汪一山对自己有种莫名其妙的执着,这样的一个男人爱着自己,脑子不清的时候,片刻的感动也有的,可惜那些微的感动实在是抵不过他带来的种种刻骨的伤害,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爱谁都可以,他?是永远不可能的!
多日不总动的腿脚,有些缺乏锻炼。这日阳光明媚,汪一山租了两条游船,他们一条,两保镖坐一条船,一路泛舟沿着水道游览倒也惬意。
许展坐在竹编的软躺椅上,膝盖上覆着一条厚实的细毛毯,这是汪一山怕水汽寒重,冻着伤腿,特意给她覆盖上去的。
汪一山就是这样的人,在你的身上不遗余力地划下伤口,又不遗余力地小心呵护着。
许展躲在游船的船篷里,不一会居然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耳边传来了哗啦的水声。微微擡起眼皮一看,汪一山不知什么时候,穿着一条泳裤,跟其中一个保镖跳下河去摸鱼去了。
汪一山的水性居然这么好?纠结的肌肉被水花拍打得发亮,徒手抓住了一条甩着尾巴的大鱼,他看见许展睁开了眼,便抹着脸上的水,笑着说:“晚上炖给我吃!”
许展一翻白眼,表示老娘不是你的免费厨子!
汪一山看见了她脸上两颗“卫生球”,倒也没恼,只是用一只手勾住了鱼鳃后,故意把它往船篷里伸,带着腥味的水珠子甩了许展一脸。
许展连忙用毛毯遮住了脸,躲在后面气鼓鼓地说:“别闹了!再闹小心水鬼把你拽河底去!”
举了半天没有动静,许展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毯子,就看见汪一山勾着鱼,愣愣地看着自己,突然把鱼往河里一抛,一拽船帮子,从水里又窜回了船舱里,就这么水淋淋地一把抱住了许展:“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许展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她傻愣的样子,汪一山眼里的火花也渐渐地熄灭,松了手,拿起一旁的毛巾一下下的擦着身子。
“汪一山……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们当初只是在一起相处了一个寒假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几天,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啊?我改还不行吗!”姑娘真有点着急了,这也是她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
汪一山的手顿住了,他直直地看着许展:“你的脑子究竟被什么猪给啃了?那个寒假后,我便转到了你的学校,你每天跟我的屁股后面蹭吃蹭喝,我们整整在一起一年……你怎么全忘了?”
许展愣住了,脑子拼命地搜索着儿时的回忆,可是汪一山所说的,就像是一段匪夷所思的梦,醒了,全不留半点痕迹。
“不对啊,那个寒假你把我骗到了废弃的井坑里,然后井坑坍塌了,我们被困在里面好久才被救出……然后你就跟着你爸爸走了……”
汪一山有些烦躁,将毛巾扔到了一边,顺手抱起许展跟她一起挤到了躺椅上:“那个寒假里,我们的确是去了一次矿坑,可是,你在里面哭得厉害,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把你放出来了……你说得被埋的那次,是一年后我们一起离家出走的那次……我原来只以为你是单纯的把我给忘了,只有我跟个傻瓜似的,对你念念不忘,你究竟怎么了,记忆全都混淆了,一年的时光啊,你怎么说忘了呢?
许展也被汪一山说得有些发傻,听汪一山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当初自己出院后,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把她转入了另一所小学,而且是跳级上的课,害得她那个学期特别的吃力,只是当时人小,很多事情都记混淆了……难道她真的少了足足一年的记忆?
她觉得汪一山不是胡说八道,又皱着眉问道:“离家出走?为什么我要跟你离家出走?”
这次汪一山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泛起涟漪的河面,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当年他们俩无意中的一次偷听,从父母的嘴里知道,原来他们有可能是亲兄妹,许展还好些,望向自己时隐约有种终于有哥哥了的窃喜,可是他却是满心的不快,就是不高兴这个小鼻涕虫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自己的妹妹,于是顺理成章地拉着她上演了一出离家出走记,只是收场太过惨烈,与许秋曼重逢认出了彼此的汪父带着刚从坑里挖出来的他,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当时在医院跟父亲大吵大闹,直嚷嚷要带走许展:“既然她是我妹妹,干嘛不带她走!”从来都是娇宠着自己的爸爸,那一次二话没说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记住!你没有妹妹!要是在你妈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当时爸爸的狰狞让汪一山着实一惊,他模糊地感觉到了,这个见不得光的妹妹的身份,就是意味着,穷极一生,他跟小鼻涕虫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哪怕是兄妹的身份也不行!
当自己慢慢长大后,他终于知道许展的母亲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那是一个勾引有妇之夫的荡妇,是父亲年轻时趁母亲不在放纵的罪证,而许秋曼甚至可以与三个男人同时彻夜狂欢,许展就是她母亲不洁的,淫荡的产物。
这是一个从出生就不被祝福的孩子,她的存在是父亲的耻辱,自己这个家庭的动荡的根源……是碰不得,提不得,想不得的……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总也放不下这个孽种,趁着学校放假,偷偷地跑回到县城去看她,每一次看到她,她都长大一些,小小的个头,还是个孩子,却像个十足油条的商贩一样,走街串巷地做着可怜的小买卖。
这个女孩是自己妹妹,身上可能留着与自己相同的血脉,每次躲在车里,隔着车窗偷偷望向街那边的她,曾经的美好记忆立刻拂去灰尘,在自己的脑中变得异常鲜活。
那双灵巧地串着项链的手,曾经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大声叫卖着的小嘴,曾经露出缺了门牙的微笑,大口地咬住自己吃了一半的雪糕。
灵巧的大眼睛,会一脸崇拜地看着从河里摸到鲜鱼的自己,然后再学着大人的样子,眯缝着眼儿,老气横秋地教训着自己:“老师说了不能野浴!你快上来,别玩了!再玩小心水鬼把你拽河底去!”
展展,我的展展!
他有多少次推开车门,想走上去,与她相认?爸爸不认她有怎么样?就算是只有自己,应该也可以让这丫头过上好的生活吧!可推开的车门,在最后一刻又重重的关上,他总觉得,如果与她相认的话,有些东西,就改变了……变得……
后来,他终于鼓足了勇气,站在了正在卖冰淇淋的女孩面前,激动地张开嘴巴,想要叫出她的名字。
可是她却擡头,用一副看着陌生人的表情,一脸抱歉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冰淇淋已经卖完了,我要收摊了!”
孽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
原来只有自己念念不忘,而她早已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那一刻,自己是有多么的尴尬,以至于他气愤地把女孩装冰淇淋蛋卷的泡沫箱子一脚踢到了路边。
她还像小时候那么伶牙俐齿,破口大骂的样子也很符合她卑贱的出身。
自己当时不是很庆幸吗?与这样的野丫头相认是多么掉价的一件事情?
可为什么过后,他还是忍不住地偷偷跑去看她,用手机拍下她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汪一山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当时排山倒海的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逃到了国外,用沉重的学业麻痹自己,可每当夜里,自己还是会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喘着粗气,撸着自己欲望的根源,将自己的手喷溅得一片黏腻。
每次纾解之后的绝望,是是难以告人的羞耻。他对一个有可能是自己亲妹妹的女孩,有了最肮脏的欲望。
碰不得了,想不得了……可是,是不是越不能得到的东西,就变得越发渴望了?
于是他的私生活开始变得放浪不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住心里欲壑难填的深渊……
就回国了,他也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打听她的消息,更不要去见她,只任凭心魔在潮湿泥泞的角落一点点地丰满着骨血,一点点地腐败膨胀……
可就在不经意的午后,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她居然毫无预兆地,俏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你……是许展?”
女孩显然把这个迟疑的自问当做了他在打招呼,傻乎乎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只发出一声“啊?”
天意!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他已经尽量地躲开她了,可上苍还是把送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一刻,心智似乎一下子被蛰伏已久的魔鬼占据了。
他的心剧烈地颤动,脸上虚伪的笑意刻意地加深了:“原来真的是你!怎么?认不出来我了?”说话间,他解开了自己的外套,拉低衣领,露出了肩头的那块半圆形的伤疤。
女孩又是一愣,一拍脑门后,居然嘴里脱口而出:“癞皮狗!”
癞皮狗?他的心一沉,她只记住了这个吗?曾经亲切地叫着自己“小山哥”的小可爱是让狗吃了吗?也许是他的表情难看了,他看到了那女孩到了最后,干脆拍着自己脑门尴尬地傻笑。
眼看着她笑得两颊坚硬,他才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来:“我是汪一山,好久不见。”
她并没有握住他的手,眼里竟然是遮掩不住的厌弃。贱货!她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插到裤兜里,淡定地说:“你是这里的学生?读的什么专业?”
可她并没有回答,当时的接口是多么拙劣,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看来这次重逢,她并不惊喜。
是自己太过明显的反应吓到了她?让她察觉到了自己不堪的念头?她好像真的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这样也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她跟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呢?就当她是个普通的女人那样去玩弄好了,让她慢慢地领略情欲的快乐,就像她的妈妈那样,变成一个十足的荡妇!
是不是当自己贯穿她身体的那一刻,下在心底的魔咒就会一干二净地解除呢?
靠在车门上的自己,心底反复地挣扎,可巨大的狂喜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无意间一擡头,漫不经心地扫到了站在宿舍阳台上的她。
鬼鬼祟祟的小东西,躲在晾晒的床单后面,就以为自己看不见她了吗?他顿时眼睛又眯了起来,慢慢地露出一口白牙,右边的小虎牙泛着寒光,冲着那个小小身影忍不住阴森地一笑。
许展!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