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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 卷二 乾德二十五年 章三十一 进状

所属书籍: 江山为聘

    廖家几代为臣,廖从宽其祖廖峻自先帝康元十一年起为相,至本朝乾德二年乃以中书令衔致仕,后于乾德五年过世,谥忠文靖公;其父廖铭袭爵承荫,亦是官至中书令、御史中丞,后因体虚而于乾德二十二年致仕。

    廖家一门深蒙皇恩、上下通极显要,若论厚爵贵勋,放眼朝中,除却沈家之外竟是无姓可比。

    可廖家到了廖从宽这一辈却是大不如前,朝中人皆暗道,廖从宽才疏隽而寡学术,然有口辩、且智多善谀;皇上因念廖家两代忠臣,乃特赐廖从宽尚书左司员外郎一职,四年后迁中书舍人,赐紫金鱼袋,例同使相三品重臣。

    廖夫人张氏正是翰林学士张仞的大千金,廖从宽虽按理来说应同西班老臣们关系亲近,可实又因夫人及张仞的关系而同东班老臣们联系颇密,再加上他那显赫的家世,朝中青年才俊之臣亦是颇多附之。

    这样的一个人物,孟廷辉从未想过自己会那般容易地就与之相识、且轻易便得到他开口相邀。

    说是张氏仰慕她的才作,可张氏又是什么人?翰林学士府深闺里养大的千金,年轻时亦以诗赋闻名京中,怎么可能会仰慕她的才作?

    可纵是心疑,她也无法拒之不去。

    莫说她已当面答应了廖从宽,便是单冲廖从宽在朝中东西两面的人脉和这廖姓一字,她也没有理由能够不去。

    ·

    三月二十九日正逢春季课考,待从吏部出来,已是日跌时分,大内之中春色亦绽,御街两旁桃李梨杏翠叶初露,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娇嫩。

    廖家特意遣了辆马车来接她,待至城南廖府时,天色已暗,府院外面一溜十六盏晕蒙蒙的灯笼,进去便见彩带结树、高阁楼台无不点灯,处处都是长幔轻纱,足见廖从宽对其夫人张氏的宠溺之度。

    因是张氏生辰,所以不少来赴宴的朝臣们都带了家眷来,多数千金们都是在太学读书的,相互间也都颇为熟捻。而孟廷辉是直到来了才知,廖从宽除她之外,在朝女官中就只请了沈知礼一人。

    可沈知礼是什么身份,张氏若请沈知礼那必也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她又如何能和沈知礼去比?因而她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频频琢磨廖从宽请她来究竟是什么心思。

    入夜后酒宴正酣,沈知礼一手拽着细褶宽摆襦裙,一手持了酒注子,一路越过数条长案过来找她,见她便笑:“孟大人——”

    孟廷辉瞧见她的神色和动作,不由咬舌而笑:“你这是取笑我。”

    沈知礼抿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又瞅瞅她的,伸手指道:“瞧,你那银鱼袋佩着可真是神气,我可就没有——”

    孟廷辉倾身夺了她手中的酒,拉她坐下,笑道:“喝多了罢?”

    沈知礼脑袋一歪,顺势枕在她肩头,也不顾旁人的目光,眯着眼望着厅中最前面的三张麒麟案,轻声道:“我可没喝多,我若是喝多了,我可就不管不顾地去枕他的肩了——”

    这句话的尾音拖得格外长。

    孟廷辉侧眸,顺着她的目光所向望过去,就见那边坐着的正是中书门下二省、枢府、御史台的三品上重臣,无一不是执政使相。

    沈知礼的目光飘乎迷蒙,孟廷辉辨不出她说的到底是谁,可心头却渐渐硬了些——虽知她这定是酒后胡言乱语,可更知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胡话。

    前面忽然响起一片笑声,不知是那些朝臣们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孟廷辉犹在转思,却不防沈知礼突然重重拍了下她,凑到她耳旁道:“多亏你那日在内都堂谏言,让太子登基前不册太子妃……否则我早已被他当作贡牲似的呈上去了。”

    唇间满满都是酒气,脸庞亦泛着酒后潮色,一双眼中水光突涌。

    孟廷辉听清,又望了前面一眼,然后垂眸,伸手揽过沈知礼的腰,将她拽起来,往厅东偏门处走去。

    心中已知她所道何人,不可谓不惊,可却顾不得惊,只怕她会在这廖府家宴上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来。

    沈知礼倒是乖,由着她一路带了出去,静静地不再说一字。

    厅中觥籌交错笑谈不休,只有外面候着的几个廖府下人看见她们出去,却也没有劝留,都知她二人算不得贵勋显要之辈,因而待孟廷辉辞谢过后,便让人去叫沈府等在外面的小厮将车驾过来。

    夜风中她二人相簇而立,寒意催褪了酒劲,沈知礼忽而蹙眉,一眨眼,落下泪来。

    孟廷辉立着未动,不知如何劝,亦知没法劝,抬眼望向夜幕深空稀星,忽觉一阵心酸。

    这世间难事何其多也,可却未有一事似情之难。

    纵是如沈知礼这等家世样貌皆出众的女子,也终是迈不过这道槛。

    睹此情境,她又如何能想不到自己,这十年,十年……这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年,多少年……

    沈知礼脖颈轻弯,咳了几下,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拽过她的手,道:“你莫要太招摇了。”

    孟廷辉回神,却不解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什么?”

    沈知礼眉头动动,好似不满她这反应,一松手,道:“廖从宽之所以肯识你请你,还不是看在太子同你亲近的份上……你可知近些日子来,我在职方馆都能听见人在背后议论。”

    她愈发一头雾水,“议论什么?”

    沈知礼一副她明知故问的样子,“之前有次你半夜三更地回女官公舍,恰有女官看见你是从太子的车驾上下来的,此事都传遍整个大内了,你还装不知道?”

    孟廷辉眼底一冰,抿了唇不言语。

    才知为何人人皆言她是“太子近臣”,只怕是自她入调门下省的那一日清晨始,此事便已开始口口相传。

    那一夜她装晕,可她没料到他会用自己的车驾送她,更没料到她已是那般小心,却还会被人看见。

    沈知礼又道:“朝中有多少女官,偏你一人能在门下省供职,且又颇受太子宠信,如今连廖从宽都肯对你示好——”她顿了顿,没再往下说,却是猛地一弯腰,干呕了起来。

    孟廷辉低叹,从袖中抽出巾子递过去给她,“你也莫要这样折磨自己,世上的好男子多了去了,便是当日的狄校尉……”

    沈知礼一把拍开她的手,浑身发抖。

    马铃轻响,沈府上的小厮从车厢后探出半个身子,“大小姐。”

    孟廷辉收回巾子,见她神情不比往常,脸上泪珠扑簌簌地滚粉而落,不禁一时语塞,也不知沈府的人望见这么一副情景心中会作何想法。

    沈知礼抬袖抹了抹颊,迎风冷吸一大口,然后大步过去,临上车前却回头望了她一眼,可又终是没说什么,只揽了帘子上车走了。

    身后有廖府的人过来请询,说是可遣马车送她回公舍去。

    她这才感到手脚冰凉,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知道这一切,可却偏偏阴差阳错地知道了,一时微恼,半晌才反身应了那人,坐了廖家的马车往回行去。

    西津街头夜市刚开,灯亮如昼,各色铺子叫卖声远远传来,夜风夹杂着果子和肉的香味,令她有些恍惚起来。

    马车从东市子桥上行过,下面河水静淌无声,细小的水纹漾起一棱棱的镜样光芒,衬得这夜色更深。

    这城中如此繁华,一副太平盛景,那街上人人都在笑,幼女少年牵着手乱跑嘻闹,大人赏一颗从夜市摊子上买的金丝梅儿便会使他们乐得手舞足蹈。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丝格格不入。

    本就是平凡人,可这么平凡的生活她却也从来没有享受过。

    爹娘是谁她不知,合家欢乐她不晓,这么多年来都是孤灯茕影,一方屋舍独处之。

    高官贵宅中的酒宴上,她纵是一直在微笑,可心底里也终究融不进那些家世显赫的承荫子弟们中去。

    这诺大一个天下,她有谁人可倚可靠?

    便是连像沈知礼那般任性地为情而醉酒流泪,对于她而言也是万分荒唐不可为之事。

    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偏偏恋上了那个手握全天下的人。

    因为思其人不得而去流泪,终不过是至奢无用之举。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因为得不到他而伤心?

    风吹车帘,马车轱辘咯吱一声,竟是停了下来。

    透过帘缝望出去,见已是朱雀门外贡院一带,闹市已去,路宽且暗,有个宫里的小黄门在下拦驾,道:“太子口谕,着门下省左司谏孟廷辉即刻入东宫觐见。”

    廖府的小厮松缰,不知如何是好。

    孟廷辉已然撩帘下车,将他遣回去,然后对那小黄门道:“有劳带路。”小黄门步子飞快,转向行去,她跟在后面,过了御街才又道:“敢问太子为何知道我会从这里过?”

    那小黄门瞥她一眼,不答,足下又快了些。

    就这么一路逆着夜风直入宫门,近东宫时她抬手摸摸发髻,又拉拉衣裙,才随人迈阶而上。

    殿内暖意逼人。

    门板在后一合,她便躬身向座上道:“殿下。”

    英寡斜坐着,一手快速翻着案上的折子,眼不抬地道:“廖家的酒可是美酿?”

    她知他定是知道她去了廖府,否则也不会让人在贡院处等着她,更知他这话意不在问她,满腔诘意甚浓,倒好像她去廖府是一件劣举似的。

    于是便低眸视下,不吭声。

    他又问:“左司谏一职是做什么的?”

    她就算再傻,也知自己定是哪里触怒了他,不由上前小半步,轻声道:“掌规谏讽谕。凡朝政阕失、大臣至百官任其非人、三省至百司事有违失,皆得谏正。”

    他终于抬眼看她,“入门下省还不及三个月,便能去廖从宽府上赴宴了?”

    她抿唇不语。

    他忽然扬手甩过来一本折子,砸在她脚下,冷声道:“我看你是身在门下省便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她也不多语,弯腰捡起那折子,还没看时心中便隐约有些明白,待一翻开,只匆匆一扫,便阖了眸子,嘴角一划冷笑。

    折子是御史台侍御史严叟上的,参劾她与中书舍人廖从宽相交过密,而二省谏官最忌与给事中、中书舍人相通,遂进言限令她今后不得入内都堂等政事之地,而入中书省亦不得由正门出入。

    她合上折子,想了想,方道:“御史台群吏每逢月末便要寻些事端以拟弹章,否则是交不了‘功课’的,殿下对于这点应当比臣要清楚。想来殿下也没打算要按这折子所奏之法来限隔臣,只是臣不知殿下为何如此动怒。”

    他眉峰陡扬,字字有如寒潮掀滚:“数朝中多少女官,谁人像你一样入朝一载便能官至从五品?出入中书门下二省,又有内都堂谏正之权,这二省当中有多少人都恨不得你能踏错一步,好看你狠狠地摔下来,你知是不知!”

    她面色恬淡,微一点头,又道:“臣自是知晓。只是臣不知,纵是臣狠狠地摔下来,那也是臣自己的事,殿下为何要动怒?”

    英寡脸色一僵,眉紧紧皱起,半晌一推案,起身走下来。

    她拢袖站着,头低垂,看着那双墨靴一路而来,停在她面前半步,不禁一扬睫,道:“殿下若是因臣亲附廖从宽而动怒,便依严叟之奏,限臣不得入内都堂等政事之地,臣绝不自辩。”

    侍御史严叟乃是古钦一手提拔的,身处东班臣党多年,这封弹章虽是弹劾她与廖从宽交游过甚,可那暗下之意分明是针对他对她恩宠过甚,而她决不信严叟这封折子是无人在后指使、自行而拟上的。

    连她都会怀疑,他又岂会不疑?就冲他眼下同东班老臣们这张甚于驰的关系,他也不可能真的依了严叟之请,限隔她于政事之地外。

    他不语,她依旧半垂颈首,只是眼中稀光渐凉。

    她虽是人处门下省、又颇多亲附太子,可却从未想过要真要与这些东党朝臣们——毕竟同殿为臣,政见不同不足以成为党争之祸——可却不料这些人会当她是好欺善压之辈,以为一两封弹章便能将她吓退了不成?

    她兀自想着,又道:“殿下,臣……”

    他峻眉忽而一舒,打断她:“你退殿罢。”

    她不由抬起头。

    又是如同上次那般,怒气来了又走,情绪一阵阵儿飞也似地变。

    她这才开始纳闷,不知他这几次三番对她态度多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想来想去却不敢多想深想,生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他比她高那么多,看着她的时候双眸低眄,那瞳中异色愈发蛊惑她心,脑中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之前在闹市街前所念所想的事情。

    于是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轻咳,试着问他道:“此事并非大事,殿下遣人斥臣一顿便好,何必还要夜里传臣入东宫?”

    他脸色变了些,不答她话,可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脸。

    她触上他的眼神,声音瞬时轻了下来,慢慢道:“殿下,臣之前回来的路上行过东市子桥,看那西津街头的夜市很是热闹……臣当时在想,若是能和殿下一同去逛逛便好了。”

    他眸子略阖,眼底尽是拒人于千里外的凉意,嘴唇微动,似是欲言。

    不待他开口,她便扬唇,抢着道:“臣只当自己是在做梦,胡言乱语罢了,殿下别又斥责臣。”

    他果真没有诘责她,反而盯紧了她,慢慢地问:“为何是想要同我一起?”

    她受不得他这似能洞彻人心般目光,立时便垂了眼,心头在颤,好半晌才启唇,笑道:“臣倒是想答殿下之问,可臣不敢犯皇上与平王的尊讳。”

    他何等多智善思,不可能听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却偏过头去,半天才道:“你在廖府酒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

    她料到他会是这反应,当下轻应,敛袖行了礼,慢慢退出殿外。

    外面夜雾正浓,遮蔽了天上稀星地上繁树,将她的心浸得潮润湿重,万般深情,点点生寒。

    殿内烛光正耀,映亮了紧闭高门一案长折,将他的脸晃得忽明忽暗,两个朱字,笔笔跋扈。

    喜,欢。

    她说——

    她喜欢他。

    夜里喝了酒,清晨醒来时必是会头痛的。

    孟廷辉拥被坐着,下巴搁在膝上,眯着眼将昨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才微微恼着穿衣下床,暗怨自己怎会一时冲动,在他面前说出那种话来,这叫她以后再看见他时该要如何是好。

    外面春日暖照,烘褪了她一心潮寒,走在路上,耳边鸟儿脆鸣声不断,花香扑鼻,心头的褶皱一点点被挤散开来,甚是惬意。

    入门下省时恰见曹京慌慌张张地要出去,孟廷辉伸手拦他,蹙眉道:“怎么了?”

    曹京一偏头看见是她,立马拉了她一道往前走,语气颇急:“孟大人怎么现在才来,赶紧随在下一道去南阙门罢!”

    孟廷辉微怔,边走边道:“南阙门?莫不是登闻鼓那边……”

    曹京点头,脸色极是难看:“天未亮时便有人来击鼓,说是要要呈章申冤,鼓院的人以为又是寻常之事,接了奏疏便想将人遣回京尹那边了事,可谁曾想那人进上来的奏疏竟是状告太仆寺主事王奇强索民马、伤人性命!”

    孟廷辉大惊,脚下紧跟着曹京转了几个廊道,一路往南阙门行去。

    登闻鼓院一向由左司谏及左正言共掌,供文武官员及士民百姓章奏表疏、经鼓院阅后可直禀天听,但寻常百姓通常不会轻易来击登闻鼓,纵是有人来击鼓诉冤,那些鼓院的值吏们也都是退转至京尹那边断状,非重大之事不会轻扰皇上来断。

    孟廷辉虽知朝中的登闻鼓制,也明白鼓院属左司谏直隶,可却没想过她才补左司谏一缺不到半年便会遇上这种事情,不由眉蹙愈紧,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待走到鼓院门口,见了值吏便问:“此事太仆寺那边是否已闻?”

    值吏没见过她,转头看向曹京,目光犹疑。

    曹京忙道:“这是新来的孟大人,自翰林院调补左司谏一缺。”

    值吏忙行礼,垂了头道:“两位大人来得晚,下官之前已遣人去太仆寺那边呈过情了。”

    孟廷辉脸色登时就黑了,“我和曹大人还未来得及详议此事,你安敢自作主张?”

    值吏只垂头不语。

    曹京见她动怒,便劝道:“先要状子来看看再说。”随即问那值吏道:“状子呢?人还在否?”

    值吏点头,赶紧让两人进去,呈了奏疏,又让那击鼓的人出来与孟廷辉及曹京二人相见。

    孟廷辉看了状子,又细细地问了那人一堆问题,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之前沈知书的一封弹章令王奇被革青州通判一职,归京暂任太仆寺主事,待御史台详察后再迁它职。一个半月前王奇自青州赴京,未及十日便闻御史台呈奏,言青州大营一事证据不足,而以皇上之名在青州行豪夺渔民之举亦非其本人所为,因是请暂留其太仆寺主事一位。

    谁都知道王奇与朝中东班老臣们关系颇密,此番入京必得老臣们相护,御史台群吏又怎会真的察议王奇之罪,且沈知书在青州现如今已是独掌衙事,更不会再千里上折弹劾王奇,因而也就无人再就此事追究下去。

    本以为王奇理当收敛一阵儿,可谁曾想这还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来诉状的人正是京郊芾县的百姓,代十保近百户的民众来击登闻鼓的。奏疏上言,三月初时,王奇带着太仆寺典厩署令二人、丞四人一道去芾县收买民马以充京畿诸路大营军马之用,而朝廷往年向京郊诸县的百姓买马皆是按比市价高一成的价格来买,谁知今年王奇竟言芾县民马品次质低、只肯出市价的三成付与卖马的百姓,百姓自然是气愤不肯——想那京畿诸路大营中的上等战马,十有八九出自芾县,这些马哪一匹是品次质低的?——当下便有人出来与王奇争论,王奇二话不说便让随行衙兵持械押民,又让人将数百匹民马强行带走;芾县的百姓们无法,便推举一人写了状子,到京府衙门诉冤,可京尹乔舟不问不查便将百姓的状子退了回来,芾县的百姓们三诉三败,一气之下才壮着胆子来宫城南阙门下击了这登闻鼓!

    孟廷辉垂眸闭气,半晌才睁眼,看了一圈这屋里之人,将那奏疏揣进袖袋里,转头对曹京道:“此事必得呈至天听。”

    曹京却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将她拉去一旁,低声道:“孟大人,随在下去偏厅说话。”

    那个来击鼓的百姓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双眼颇为恳盼地望着她,喃喃道:“孟大人……”

    孟廷辉咬咬嘴唇,“你且稍等等。”然后便随曹京去了鼓院偏厅。

    曹京关上门,扯了把椅子来让她坐,竟是语重心长地道:“孟大人不会不知王奇的背景,这状子连京尹乔舟都不接,登闻鼓院就更不能接——孟大人凭什么要把这荒唐事儿往你我身上揽?”

    孟廷辉盯着他:“荒唐事儿?凭什么?”她微微冷笑,“曹大人亦是举进士为官的,难道没读过圣贤之书?”

    曹京嘴角扬起,“孟大人莫要拿这些话来压人,谁都知在二省为官不易,在下十年寒窗苦读方得今日尺寸之功名,怎愿就这样断送了前程?”他顿一顿,继续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孟大人若是拒了这状子,那百姓定会呈奏疏至登闻检院,而检院隶于左谏议大夫郭大人,到时郭大人接也好不接也好,此事都与孟大人和在下无关了。”

    孟廷辉一撇嘴角,默声不言。

    门下省谏院中的人有谁不知左谏议大夫郭合昌是东班老臣们的心腹?郭合昌又怎会不保王奇?这状子若是被鼓院拒了而呈至检院,那个来进状的百姓可还有再诉冤的机会?

    她一按桌沿,站起身来,冷冷道:“曹大人的话我今日记住了,可我也想告诉曹大人一言——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便是我这苦读而来的功名因为此事而断送,我也不悔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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