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
他左颊上仍有温香残存,脑中却只闪过这四个字,低眼去看,正对上她那双水汪晶亮的眼,端的是清湛无杂的眼神。
虽知她心中对他有所求,可他却没料到她能如此放肆!
一时间只顾惊神,竟未伸手推拒。
她见他不拒不受,眼底似有火星在跳,便又轻轻凑上前,亲了亲他的两片薄唇。
他额角一跳,垂眸,这才似回过神来。
她的舌尖湿漉漉的,小心翼翼地划过他唇间,试着向里面探了点。
他的身子僵着,仍旧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可盯着她的目光却如剑似火,生生劈进她眼底。
……
不是没有碰过女人。
十二岁那年便有宫女来侍寝,用他父王之言,此事也是学问一门,为帝者如何能落了雄风。
只记得当时母皇笑着啐了一口,脸微微有些红。
然而他却尝不出其间有何销魂滋味,只觉得是草草一场仪式,召告他已成人,从此能入中书观诸相议政。
数年之后同知书偶然说起此事,却也被知书笑说,他当是天生冷情寡欲,全无乃父之风。
……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想看她究竟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却不料她竟然真的敢得寸进尺地伸手上来抱住他的腰。
她的心头一直在狂颤。
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会胆大到当廷对他如此这般……
但她心中渴望了多年的这个男人,竟然也就真的任她对他如此这般……
也许太子位尊人俊,数年来朝中对其投怀送抱的女官甚多,他是见怪不怪了,抑或是也乐于享用这些艳福……
如此一想,她便突然住了手。
他也终于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寒似九天玄川:“孟廷辉。”但也只就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再无后话。
她静默地瞅着他,毫无惧意。
她以为他是要做什么,却哪知他是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要如何处置她才好。
殿门忽然在外被人叩了两下,有黄衣舍人推开了条门缝,“殿下,皇上方才……”
话没说完,后面的字就都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殿中这一幕,进也不能,退亦不是,人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连低头都忘了。
大传胪放榜前的小传胪本就只是个形式过场,太子召见将定为一、二甲的十名女贡士也只是遵进士科定制罢了,本以为此时孟廷辉该将退殿,谁曾想……谁曾想……
她的右手尚卡在他精瘦的腰间,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她贴着他,而他倾身,两人之间不过一纸之距,亲密的模样简直令人脸红心跳。
门外有光禄寺的人候着,此时亦是透过大开的殿门瞧见了里面的景象,当下便将那犹在怔愣的黄衣舍人拽了出来。
“砰砰”两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慌乱地关上。
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连角落里的宫烛细焰都在微微发抖。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不发一辞也能令她头皮发麻。
她显然是同没料到会被人撞见,心底揣度半天,却也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他二人间的姿势落入旁人眼中,想必是会令人以为是他在欺侮她。
他皇太子数年英名,怎能今朝这般毁在她手中?
她突然有些忐忑起来,竟不顾他的盛怒,看着他道:“是我以下犯上,殿下只管格了我的功名。”
“孟廷辉,”他突然开口,面色缓了些许,眸底却依旧生寒,“此次女子进士科状元之位,非你莫属。”
她微微讶然,不料他至此时还能说这话。
他转身,一路走向殿中金案,上面大小金榜并笔墨一应俱备——那本就是等他在小传胪后亲写进士姓名用的,此时看那裱金黄榜却甚是刺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俯身拾笔,蘸墨落榜,当真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头一个。
不由怔神,愈发不知所措。
她如此放肆,他不贬罚她,却还依旧予她状元之位?
人道太子心深难测,
是言不虚。
而殿外高树葱翠,鸟儿轻鸣,春过夏已至。
·
乾德二十四年五月廿日,女子进士科殿试放榜。潮安北路解元、京中礼部试会元孟廷辉再登榜首,成为了大平王朝女子进士科开试以来的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接着又有诏下,着赏孟廷辉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并修前朝之史,可进两院观诸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加赐佩银鱼袋。
此诏一出,本已沸腾的京城又如烈火之上添烹油,瞬时便炸了锅。
历年历届进士科,何曾见过此等礼遇殊荣?
而那一日在宝和殿中所发生的事情,自然不可避免地被人传了出来。
流言蜚语一时疯长如野草蔓藤。
太子从来不好女色,此次却在殿试上被潮安北路来的孟廷辉吸走了神,又在小传胪的当日独会其于宝和殿;而孟廷辉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是知道顺竿往上爬,媚上之态常人不可想像也。
佞幸宠臣,佞幸宠臣。
翰林院、太学这两处朝中最清贵的地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起这等人臣的,一时间清流涌议,都道孟廷辉实属邪佞之辈。
可流言蜚语不过是流言蜚语,纵是清议声潮再高,却也没有一个人能真的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收回已下诏书。
但翰林院的老臣们岂容孟廷辉直入翰林?自然都在心里面兀自策谋着,将来要如何对付这个能靠如此手腕入得翰林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