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
陈西瑞回到江州这一年,退休赋闲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集体焕发了第二春,麻将不打了,广场舞也不跳了,纷纷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在男人身上栽过一t次大跟头,她现在的想法特别简单,结婚还是得门当户对,两个势均力敌的年轻人组建小家庭,踏踏实实过日子。
姑姨们办事效率奇高,没几天就给她安排了一号男嘉宾。
硕士,182,有房有车。
陈西瑞打扮撑展,提着小挎包出门,那见面的咖啡馆就在她家附近,走过去七八分钟,她踩着点姗姗来迟,男生已经提前到了,还贴心地为她点了一杯拿铁,她笑容优雅,礼貌落座:“你好,是我小姨介绍我来的,林淑华就是我小姨。”
男生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被陈西瑞敏锐捕捉到了,她搅动着咖啡,铁皮调羹刮擦杯壁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我小姨没给你发照片吗?”
“没有,我以为你那头像就是本人。”
“哈哈哈您真幽默,那是我从网上down哒。”
这位审美极为挑剔的男士直接被pass,没几天二号男嘉宾闪亮登场。
此人沪漂五年,现在回到江州在一家投行上班,年薪不详,但长得非常详细,上窄下宽,戴细框眼镜,像一个倒立的倭瓜,也像动画片里的小头爸爸,没聊几句就问她索要生辰八字。
“要这个干吗,你们家是不是想吸我的真气?”
“不是的!我们家信风水!”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西瑞吃了个半饱,撂下筷子:“吃完了吗?吃完咱就撤吧。”
“饭钱AA,可以吗?”
“可以。”
投行男风度翩翩地扣上西装,转身冲服务员一招手:“麻烦开个发票。”
这位投行男自然也黄了。
后来三号四号五号陆陆续续登场,陈西瑞已经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开始有消极怠工的倾向。
林美珍依然笑得合不拢嘴:“才二十五呢,慢慢挑,不着急。你在外地能有这么多优秀资源吗?”
陈西瑞不服气地哼道:“都不咋滴。”
“不咋滴那也是硕士起步,咱家亲戚介绍的还是比较靠谱的。”林美珍对她找对象这事儿充满了希望,就等着来年升级为丈母娘,“下周你二姨安排了俩儿。”
“不想见,我要自由恋爱!”
“我倒是想给你自由,你看看你谈的那几个,有一个靠谱的吗?”
陈西瑞从沙发上蹦下来,嗷一嗓子:“你怎么还往人伤口上撒盐啊!”说罢跑回房间,砰一下关上了门。
林美珍始终认为她之前的两段恋爱就跟闹着玩一样,什么伤口上撒盐呐,那都是唬人的话。
也就没当真,肩膀一抖,提上小型音响,在姐妹群里语音吆喝:“出来扭腰啦,老北鼻们~”
欢天喜地跑去小区南边的小广场上扰民去了。
陈西瑞闷在房间里听七八十年代的怀旧情歌,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既勇敢又洒脱,简直是新时代女性的楷模,天生就适合干大事。
还有那一场说走就走的告别旅行,背着行囊一边徒步一边被自己感动——被爱情伤害的女孩,最终找回了诗和远方。
可诗和远方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大片大片的留白背后,是一块深入皮下组织、短期内难以愈合的伤口。
时间是良药,受伤的女人需要这剂良药。
陈西瑞目前入职了江州某三甲,这家医院以肿瘤科和烧伤科最为出名,入职体检那天,遇到了同定在呼吸科的一位男医生。
两人互加了微信,男医生叫储兴宇,头像是《独行月球》里拥有六块腹肌的金刚鼠,这导致陈西瑞对他有一种健身达人的滤镜,其实人小伙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跟肌肉猛男完全不沾边。
因为是同批进科室,两人关系更熟一些,某天储兴宇开门见山就说:“给你介绍一对象啊,我表哥,人民警察,现在在北市上班。”
陈西瑞那时刚下夜班,呼吸科的夜班属于是业内公认的忙,整夜就是不停的仰卧起坐。
前半夜收进来两个新病人,写病历下医嘱忙到两点,刚躺下,13床的呼衰病人氧饱和直线下降,护士匆匆忙忙跑来喊她,她一个鲤鱼打挺又从床上跳起来,趿上鞋子拔腿就往病房跑,给病人插管上机,连夜送去了ICU。
所以陈西瑞的整张脸由于睡眠不足,看上去煞白煞白的,像颗发蔫儿的小白菜,但理智仍在:“我不接受异地。”
“没事儿,你俩要是成了,我表哥家里可以找找关系再给他调回来。”
“看来你表哥家很厉害啊,这人脉关系都跨省了,他多高?”
“一米八五,长得又高又酷,还特别神秘。”
陈西瑞笑了笑:“神秘?他是现代人吗?”
储兴宇解释:“他习惯带一墨镜,你很难窥见他的真容。”
陈西瑞大致脑补了一下,语气里的讶异显而易见:“上班也带吗?”
“上班肯定不能带啊,我是说下班的时候,那墨镜就像你们女生的半永久纹眉,已经跟脸合二为一了。”储兴宇说完,又着重强调,“我表哥还搞副业,副业是作家。”
“听着有点魔幻啊。”
“他最近正好休年假,人在江州。见不见?”
“行啊,那就见见吧。”
时间约在周末,陈西瑞前一天正好去烫了个法式羊毛卷,发型尚处在青黄不接的尴尬期,有点死板,再配上她今天这一身都市女郎知性风,整个人从内到外“成熟”了五岁。
见面地点定在某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陈西瑞依然踩点儿到,相亲男起身迎接,眼睛钉在她身上,看了许久,不太确定地说:“我怎么瞅你有点眼熟啊。”
陈西瑞慧眼识故人:“你是叫孙泽洋吧。”
“你是……徐乐陶那闺蜜?”
“对,是我。”
储兴宇跟个媒婆似的,硬夸:“缘分啊!所以你们是?”
“高中校友。”两人异口同声。
双双落座,孙泽洋坐她对面,打量她的修身毛衣裙,扭头问储兴宇:“今天多少度?”
储兴宇说:“零下七八吧。”
孙泽洋问陈西瑞:“穿这么少不冷吗?”
陈西瑞说:“不冷,我外面套了件Gi的皮草。”
孙泽洋这才注意到她挂在椅背上的大白貂,点了点头:“挺洋气,像民国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陈西瑞说:“你也像民国里走出来的。”
“哦?”孙泽洋挑眉,“是吗?”
“像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陈西瑞眼神点了点他那墨镜,“室内就别了吧,你后面那桌一直在看咱们。”
孙泽洋扭头看过去,那桌吃饭的小情侣立马埋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有点奇怪,摘了墨镜,一脸深沉地看向窗外:“正好是饭点,先吃饭吧。”
一边吃饭,一边走相亲流程,孙泽洋挺有绅士风度地为女士倒柠檬水、切牛排,陈西瑞没跟他客气,夸他牛排切得好,切面整齐,色泽均匀。
“听兴宇说,你是作家?”
储兴宇笑着插话:“表哥,你发表作品的那个网站叫什么来着?”
孙泽洋讳莫如深:“。”
“哦,我知道。”陈西瑞来了点兴趣,“我偶尔也在上面淘小说看,你写的那书叫啥名字?”
储兴宇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表哥:“叫啥名字?”
孙泽洋摸了摸鼻子,神情难测:“《我凭美貌震惊八国》”
陈西瑞:“……”
储兴宇:“……”
陈西瑞心如止水,照着名字搜索到一篇收藏8、评论5的短篇小说,再看发表时间,距今已经十年了。
开篇第一段是这样的——“我叫徐陶陶,祖上在东南沿海经商,与旅行家马可波罗是世交,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叫姜大帅,人如其名,长得很帅。”
“这你写的?”
“是的。”
陈西瑞瞄一眼储兴宇,满脸写着货不对板,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挺不错的,写得很有灵气,怎么没坚持下去啊?”
孙泽洋真以为对方是在夸他,语气里不免有种生不逢时的悲壮感:“后来不就高三了吗,太忙了,没时间。”
“哎,可惜了。”陈西瑞叹气,“有时间可以捡起来写着玩,当个兴趣爱好不也挺好的。”
这餐饭吃得轻松,双方交流也很愉快,比之前那几个奇葩相亲男观感好太多。
吃完后,孙泽洋把储兴宇支走,单独跟陈西瑞沿着临安街溜达,相顾无言了一阵,他起了个头:“咱们这年纪,家里都t逼得急,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假装谈恋爱啊?”
“为什么要假装,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当然没有!”孙泽洋反应激烈,“咱俩今天来相亲,不都是为了应付家里人嘛,谁想年纪轻轻的就一脚踏进坟墓啊。”
陈西瑞无语:“我是正儿八经来找对象的,不是来跟你玩过家家的。”
“不、不好意思啊,冒犯了。”
“没事儿,反正也没相中。”
孙泽洋:“……”
考虑到天气寒冷,女孩衣服单薄,没逛多久,孙泽洋提出开车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聊起高中时代的趣事,皆有时光倒流之感,到了这年纪,总爱怀缅学生时代,一路聊下来,彼此关系拉近不少。
大概九点钟到家,一进屋,林美珍迫不及待地盘问:“这次感觉怎么样?”
陈西瑞弯腰换鞋,“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跟人聊那么久。”
“没磕硬唠呗。”
“这个不行,那个也相不中,你说说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儿的!?”林美珍恨铁不成钢地喋喋不休起来。
“这个真不行,他是同性恋,今天跟我扯了半天护肤美容。”陈西瑞随口胡诌。
林美珍一肚子的更年期输出语录戛然而止,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是不太行。”
陈西瑞扯唇一笑:“我可以回屋休息了吗?”
洗完澡,陈西瑞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脑袋空空地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在躯体之上,每天都是一个无止尽的轮转,不停地CtrlC、CtrlV。
上班累,相亲也累,只有躲在房间里,才稍微有点喘气的机会。
她给徐乐陶发过去一段语音:“你知道我今天的相亲对象是谁吗?”
闺蜜立即就回:“谁啊?”
“你们班的孙泽洋!大冬天的在室内戴墨镜,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哈哈哈哈哈哈哈。”
“咱们江州就没个正常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夜晚,陈西瑞耳边始终回旋着徐乐陶的粗犷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