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049
江母正想离开,看到手机发来了账户的动账记录。
数额巨大,让她不禁倒吸口凉气。
江母顾不得其他,丢下日记本回到卧室。
江父此时正在签署什么文件,脸上是难掩的喜色。她平常不怎么过问公司里的事宜,可那么大笔的资金出入,不得不让她多留个心眼。
“你转移那么大笔钱,是要做什么?”
许是心情好,江父难得和江母多说了几句,“先前我投了一个标,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能开动,现在好了,有一个公司愿意和我们合作。蓝方科技知道吗?就是那个新起的科技公司,他今天来找我们了。”
江母越听越奇怪,不禁埋怨:“可是这么大一笔钱,动用的还是我们共同的股份,你怎么能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江父听得不耐烦,“你一个妇人,我和你能商量出个什么?再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一旦打开智能家居的市场,我们江善集团也会更上一层,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再说小岸一直替我把控着公司,这件事也得到了其他股东的同意。”
每次江母说这些,他总是用妇人之见类似的话语搪塞她。
恰巧江母今天心情不爽利,也忍不住怼了回去:“是,我妇人,你男人,可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有我母家的支持,你这公司早破产了!现在你趾高气扬给谁看呢!”
江父一听也来了脾气:“我趾高气扬?早些年我在你们家点头哈腰,你那个爹使唤我和使唤我孙子一样。我拿你们家钱是不假,可你父亲和我要的利息比高利贷还离谱!那些年的分红本金全进了你们家裤兜,现在你倒是来和我清算了?!”
“你……”江母气得直捂胸口,“那这些话你当初怎么不说!你怎么不趁我爸活着的时候说!!”
江父懒得和她吵,烦躁地一把推开她,就要往外面走。
江母被推搡得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父的背影,想不到多年夫妻,他竟然和她动手!
江母顿生不甘,伸手扯住他理论:“别走,江怀德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我甄珏这些年哪里对不起你,自从你做完手术,我就哄着你惯着你,你对我没个好脸色也就算了,你现在竟然打我?!”
“你有完没完!谁打你了!”江父挣开她双手,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推撵在了地上。
江母口中的那句“手术”如同一把刀子狠狠戳入他心窝。
他眼眶猩红,五官因愤怒扭曲在一起,脸颊上的肌肉随着情绪的起伏而不住抖动,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那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谁害的?!”江父指着门外大声斥责,“要不是你执意把外面那个祸害精,丧门星接回来,我能成这样吗?!我们家能成这样吗?!”
“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瞎了眼娶了你!”
祸害精指的自然是江黎声。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有脸埋怨旁人!做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无耻至极!
江母当即顾不得身上的疼,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跑过去,一巴掌阔在他脸上,“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想到这下三滥的手段,你也成不了这样子!”江母又想到他对警方说的那些话,为了不让自己丢脸,在那么多人面前把她拉下水。
恶心。
犯贱。
不要脸。
“我看你就是活该!”
她唾他一口,眼神中的讥讽让江父面上难堪,揪住江母的头发就打了过去。
从他动手的那一刻就弃多年夫妻之情于不顾了,索性家门紧闭外人也看不得什么热闹,江父打过来,她就用指甲抠他眼珠,两人口中来回咒骂,在这一刻终于撕碎了同床夫妻的表象,彼此之间只剩下疮痍和憎恨。
两人厮打不断,动静之大终是惊扰了外面休息的两个子女。
“爸妈,开门。”
江岸声的声音透过房门传来。
听到儿子的声响,江母委屈彻底倾轧,她大哭出声:“小岸,你爸打我!”
过了会儿,钥匙将门打开。
她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江父则满脸血痕掐痕,还不死心地想要去打她。
江岸声脸色微沉,上前捞起他的后领,像丢小鸡似的重重把他丢出去老远。
江父被甩了个屁股墩儿,躺在地上抱着尾椎骨哎哟:“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和你那个丧门星妹妹一样,也变得无法无天了……我真是后悔生养了你们几个!”
他扶着腰从地上爬起,对着两人大声埋怨了几句。
此时江诺诺也闻声跑过来,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和被江岸声搀扶起来的江母,愣了愣,选择去照顾身边没人的江父。
“爸爸,你没事吧?”
这份关切落在江母眼中已变了意思。
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终会在时间流逝中落地扎根。
她凝视着江诺诺的目光近乎恶毒。
如今两人亲密无间站在一起,不禁让她想起那个私生女妹妹,每次江怀德回家,也是这样亲亲切切地过去叫姐夫。
江母本来是不愿意相信江黎声那些话的;她也不肯去相信。
一旦证实了江怀德的不忠,也表示了她的愚蠢,谁会愿意去相信……给一个仇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江母在江岸声的帮助下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她的情绪看起来恍惚又空洞。
江岸声倒杯水过来,“不行就离婚。”
“离婚?”江母笑了出来,“我凭什么离婚?就算真的要离,也该是他净身出户,要不是有你外公帮忙,就他江怀德这个德行怎么可能混到今天这种地步。现在你外公死了,仗着我娘家没了依靠,就对我大摆脸色……”
她越说越委屈,又低声哽咽出来。
江岸声平静地看着她哭。
他对这个家生不出什么同情;对父母亦然如此。
未苏醒之前,江岸声借着江黎声的眼睛看到了父母的冷漠无情,更看到了自己的惨死,他困迹在轮回里,拼命摆脱,可是依旧没有办法挣脱束缚,按照既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如今清醒了,江岸声只希望江黎声能好好的。
“小岸。”江母似是想到什么,用力抓住江岸声的手腕,力道之大,过长的指甲死死嵌进他的皮肉。
她脸色消瘦惊惶,像是一条无助的鱼,唯有一双眼珠死死瞪大:“你妹妹……你妹妹和我说,诺诺是你爸的孩子,我本来是不想信的,可是……可是越想越不对劲,我越想……越不对劲啊。”
江岸声闻声眼皮一跳。
他急忙把门合拢,倒了杯温水给母亲,“您先冷静点。”
“我很冷静。”江母摇摇头,强迫自己回想那天,“我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生病,一家人的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等你好些,我就想带声声去游乐场玩,弥补那段时间对她的冷落。”
“那会儿你们才十个多月大,所以刘妈在家里照顾你;我和孙姨……”
“孙姨……”江母浑身一震,尖叫出声,“是孙姨!!”
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喉咙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哀鸣,“我就算再累,再困,也不可能在外面睡着,而那会儿孙姨刚好去了洗手间。会不会是孙姨故意给我下了药,然后趁机带走声声……”
“声声走了,江怀德和那个贱人的种才能名正言顺地过来。”江母越想越心寒,她一阵头晕目眩,用力扣紧旁边的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晕过去。
“声声丢后的第三个月,那个贱人生了孩子。是江怀德说……她快死了,想见我一面,我就去了……然后她拉着我的手哭着,求着,让我照顾她的孩子。”
同为母亲,自知生产不易。
那时她那个妹妹大出血,泪眼朦胧地诉说着歉意,唯一想求她的事就是照顾那个幼子。
江母原本是去看好戏看热闹的,可是那一刻,失去女儿的悲恸心情愁云一般笼罩着她,让她没办法对那个婴儿做到全然的冷漠。
江怀德也很快答应了,甚至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他搂着她说,要是这个孩子能让她走出来,就养着,还给她取名诺诺,说承诺对她一生一世。
以前江母觉得暖心,现在想想,细枝末节里却处处充斥着巧合。
突然丢失的孩子;突然降生的孩子;不久后辞职回乡的孙姨,还有过于决断的丈夫。
是啊。
他们的孩子丢了,他犹豫都不带犹豫地就养了别人的孩子。
江岸声沉默听着,迅速理清所有内容,“您的意思是,声声丢失不是巧合,您认为是父亲联手孙姨丢了声声,好让江诺诺来这个家?”
“绝对是这样!”江母情绪激动,两行热泪无声滚落。她陡然失去了以往的支撑点,身体颤抖,摇摇欲坠,无力和惶恐近乎犹如一座大山,近乎要把她压倒。
“声声……声声要是知道了,会原谅我吗?”
江岸声皱眉,轻轻抚开母亲的手,声音理智到近乎残酷,“如果一切如您猜测得这样,您先担心的不应该是声声原谅与否,而是她如何不恨你。”
恨。
对啊,是恨。
她垂着头,哭到心碎。
“那除了这些,声声那天还和你说什么了?”
江母瞳孔一亮,立马起身去保险柜拿出了那个装有头发的小器皿,“这是声声给我的,她让我去做亲子鉴定,可是我……”
可是她选择了逃避。
今天和江父的冲突猛然让她认清了自己丈夫的为人。
年轻时他一无所有,空有一副好皮囊迷惑了她。
现在他知道她孤身无依,知道她总会为了几个孩子选择妥协,于是才一次次地羞辱她,试探着她的底线。
可她原来也是风光靓丽的,没有嫁给他之前,她也是光彩照人,才华横溢。
只不过选择成为他的妻子,就容忍他如此放肆吗?
江母齿冷心寒。
江诺诺不是江父的孩子倒也罢了,若真的是……那这些年来,她所做的又算是什么?一个笑话吗?!
江岸声收好玻璃瓶,“我会去查,在证据没有出来之前,母亲你不要打草惊蛇。”
“我知道的。”
“嗯。”他顿了下,“声声估计后天回来,我会和她想办法,还有孙姨,您知道她现在的居住地吗?”
江母费力回想一番,“在……一个叫牵牛镇的地方。”
牵牛镇……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镇子距离江黎声生活的镇子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安抚好母亲,拿着东西转身离开。
见他出来,江诺诺急忙走过来,担心询问:“妈妈怎么样了?”
这些天她装得乖巧,做得比说得多,让一双父母对她情况好转。
江岸声眼瞳漆黑,冷漠凝视着江诺诺,他记得后期……江诺诺会生一场大病,好巧不巧地,江黎声的肾与她吻合。
即便没有做DNA鉴定,江岸声也已经有了答案。
“睡了。”
觉察到江岸声的疏离冷漠,江诺诺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借江黎声不在的时候和他搞好关系。
“哥哥,我煮了点酒酿圆子,你要不要吃点?”
回应他的是江岸声重重的关门声。
江诺诺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头自然是憋屈,她咬咬牙,转身又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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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江黎声从奥数集训营回来。
她这次成绩不错,小组第三,比赛第十,甚至还得到了清大教授的青睐,不过江黎声的第一志愿是北航,于是毅然决然拒绝了对方抛过来的橄榄枝。
捧着奖杯回家后,发现家里气氛有点古怪。
客厅一个人也没有,就江诺诺和刘妈在厨房忙碌着,看江诺诺穿着围裙,勤勤恳恳地洗手做羹汤,她不屑地努努嘴,没有赶人,只是招呼刘妈——
“那是新来的女佣啊?”
刘妈看了眼江诺诺,没吭声。
江黎声甩下书包,趾高气扬地使唤人:“江诺诺,给我端杯水过来。”
江诺诺在她身上吃过几次瘪,可没那个胆量在顶嘴。
更别提她好不容易才让父母同意回家住,要是得罪江黎声再被赶出去,那么这些天所做的岂不是都前功尽弃了。
于是她堆着笑,给江黎声端过一杯果汁。
江黎声还没来得及接,就见一袭旗袍的江母下楼,“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刚回来,你给她喝什么果汁。”江母擡手命令,“刘妈,热一壶麦茶给声声。”
江诺诺被落了面子,捧着果汁一脸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神里还有几分委屈。
江黎声挑眉,隐约觉得情况不对。
[统子,怎么个事儿?]
系统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给江黎声描绘一遍,她听后恍然大悟,然后觉得嘲讽好笑。
当初她说什么来着?
那会儿不懂得去做鉴定,结果冷脸洗了几天内裤发现江父不知好歹,才不想委曲求全啦?
“我还有几道题没写完,刘妈给我整点吃的送上四楼,晚上我就不下来吃了。”
“好,声声好好休息。”
江黎声点头,捧着大奖杯进了电梯,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江母。
她眼神黯了黯,随后叫上江岸声一同上楼。
江黎声正琢磨着奖杯往哪儿摆呢,就注意到地上散落的日记本。
她拾捡起来,一擡头看到母子俩站在门前,其中江母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东西,神色透露出微妙的尴尬。
江黎声讥笑,晃晃手上的日记:“你偷看了?”
江母神色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江黎声无所谓地耸耸肩:“看呗。”她嘻嘻笑,“反正我又不吃亏。”
其实这日记也是她整理房间时发现的,早就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下的那些逆天非主流厌世发言,于是又多补充几句发疯语录,并且故意放在房间显眼的角落,就看哪个欠骂的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看。
——没想到还真的钓到一个。
“都不说话,你们是找我有事?”
江母不知如何开口,推了推江岸声,示意他先说。
江岸声也不磨蹭,直言不讳:“我和妈发现,你当初丢的事情有蹊跷。”他问,“是不是爸和你说了什么,你才认为他和诺诺……”
欲言又止。
江黎声眼睛黑亮,倒映着母亲无措的神情。
她勾了勾唇,缓缓说了两个字——
“猜的。”
江黎声懒洋洋靠着沙发椅背,“所以亲子鉴定做了吗?”
江母低着头说:“小岸前两天送去鉴定了,大概还有四五天才出结果。”
“哦~”江黎声拉长语调,“那你们的疑点,该不会是之前照顾我的那个保姆吧?”
江母颇为意外:“你知道?”
江黎声眸色淡淡,“那天在医院门口听你说的那些话,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江母说她在外面犯困小睡一下,醒来就不见了。
她一个豪门太太,出门肯定不是一个人,那么跟在身边的就只有保姆或是保镖了,江母没有提及保镖,那么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谁有作案嫌疑。
江黎声修长的指尖轻轻在膝盖上敲打着,很快就有了主意,“如果真的是保姆拐卖了我,那么这件事就不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江黎声对江岸声说,“你们找到她的地址,直接去家里一趟,就说已经知道了当初真相,让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不然就报警处理。”
“她要是真的心虚,肯定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
江岸声本来就打算这样做。
他点点头:“若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做?”
“能怎么做?”江黎声挑眉,“该抓就抓,该告就告呗。”
她看起来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江岸声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心大;还是夸她心态好。
江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沙发上的女儿。
望着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无尽悔恨冲刷着她,让人心痛如绞,她难受地咬了咬下唇,张张嘴说——
“声声,妈妈之前不应该那样对你,我们……我们以后还能?”
“您免了吧。”江黎声打断,“您说的话需要耐心听,可是我没耐心。孩子饿死了你才想起来奶了?那您以前做什么去了?”
“我的态度在宴会那天就表达得十分清楚了。先不论这件事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如您所愿的那样和你扮演什么母慈子孝,我又不是垃圾做的,浑身都是脏骨头。”
江黎声语调很快,“您要是想把原来给我的钱拿回去,那也不成,毕竟你们身为父母,是要给子女抚养费的,说彻底地断绝关系,也不是太现实,所以您也放心,等您老了,每个月我还是会给你打钱的。”
江母听得脸色刷白。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兀自站在这栋奢华的别墅里,却是感到彻骨的寒凉。
江母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坐了好久好久。
她一边想让鉴定结果快点出来,若真如猜测的那样,肯定要让江怀德付出代价;一边又不想结果出来。
只因她不想面对,也无法面对。
无法面对丈夫的背叛,无法面对同床之人的欺骗,无法面对她含辛茹苦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却可能是丈夫于别人的孩子,更不想去面对愚钝无知的自己。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她根本无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