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夏到严冬,章翎已经由短发改为扎辫子,校服外还穿着红色羽绒服,在李照香眼里,就是个戴眼镜的乖巧学生妹,和大街上其他学生妹没什么两样。
老人家记性差,李照香已经完全不认得章翎了。
门是半开,章翎看不见屋里的情景,只感觉黑漆漆的,应该是拉着窗帘,同时,她还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路过垃圾桶时的那种气味。
她看着李照香的脸,心中疑窦丛生,嘴里却说:“奶奶您好,请问这里是蒋赟家吗?我是蒋赟的同学,来给他送作业。”
“哦,小崽在睡觉,发烧了。”奶奶把门拉开了些,“进来吧,屋里乱,你随便坐。”
章翎走进门,把香蕉和热包子交给奶奶:“我知道蒋赟生病了,这些是买给他的,奶奶,您是蒋赟的……”
李照香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我是他奶奶呀。”
“亲奶奶吗?”
李照香一瞪眼:“这叫什么话?还能是认的呀?”
章翎晕菜了。
李照香把香蕉和包子搁在写字台上,嘟囔道:“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
接着她把窗帘拉开,光线透进来,整间屋子并没亮堂多少,因为朝北,哪怕是下午采光都不好。
章翎终于看到这间屋子的全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屋里没开空调,阴冷潮湿,拥挤杂乱,是章翎在社会新闻或纪录片里才能见到的那种出租屋。
半屋子都是废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另外半间住人,没什么家具,最醒目的是一张高低铺,还不是木头材质,而是铁架子。
上铺有一个人卷着被子在睡觉,侧身向墙,章翎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一头卷毛。
章翎转学后也住过出租屋,一套老破小,一家三口租了两年半,章知诚把房子布置得干净温馨,章翎住着还挺舒服。
她一直都知道蒋赟是租房子住,以为出租屋最多就是简陋一些,从未想过他的居住环境竟如此糟糕。
李照香已经走到床边,拍着床架子大喊:“别睡啦!快起来!你同学来看你了!”
章翎急忙说:“奶奶,别叫他了,让他多睡会儿吧,我把作业放下就走。”
“睡个鬼哦!他从昨晚睡到现在了。”李照香继续拍床,“起来!你肚子不饿吗?肉包子吃不吃?”
上铺的被子蠕动了一下,一个哑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吃,你别喊,我难受呢。”
“难受你也得起来!你同学来啦!”
“什么同学?谁啊?”
蒋赟翻过身,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就和站在写字台边的章翎打了个照面。
蒋赟:“卧槽!”
他就跟被雷击中似的,整个人打了个颤,脑袋里一阵眩晕,差点从上铺栽下来。
章翎仰着脑袋看他,蒋赟大概睡得太久,头发都是炸开的,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
李照香不耐烦地喊:“发什么愣?赶紧起来啊!”
蒋赟也喊:“别催!我总要穿衣服吧!”
他捞过放在床边的毛衣和长裤,拿到被窝里摸索着穿,穿好后才掀开被子从上铺爬下来。
就这么会儿工夫,蒋赟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章翎怎么会来?
家里的环境被她看到了,她会不会嫌他脏?
她见到了奶奶,奶奶认出她了吗?之前和她说了些什么?
章翎认出奶奶了吗?五个月了,她和奶奶就见过一次,也许已经忘了呢?
万一她记得奶奶怎么办?他该如何解释?
暑假里的那次见面就是个坑,蒋赟自己挖的坑。几个月来,他好不容易让章翎淡忘掉那件事,哪能想到会有更大的坑在等待他。
老天爷,求求你,让她们两个都失忆吧!
蒋赟脸红红地转身面对章翎,心里好紧张,问:“你怎么来了?”
章翎看着他身上的毛衣,有好几个破洞,说:“上午发了两套卷子,邓老师让我给你送过来,周末要做。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一直没回我。”
“哦,我睡着了,没看手机。”蒋赟挠挠头发,看向坐在小板凳上整理废品的李照香,说,“那是……我奶奶。”
章翎说:“我知道。”
“那个……她……”蒋赟吞吞吐吐,时刻观察章翎的脸色,“你……她,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章翎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蒋赟微微松了口气:“还有点晕,再睡两天就好了。”
章翎突然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她从室外来,手掌有点凉,蒋赟的额头却是滚烫的,她皱起眉说:“好烫,你知道你发烧几度吗?”
额头上贴着章翎的手掌,蒋赟一动都不敢动,回答:“不知道,我家没有体温计。”
章翎收回手,又问:“那你吃药了吗?”
蒋赟摇头。
“你得去医院看看。”章翎说,“光睡觉没用。”
蒋赟没接腔,李照香出声了:“就一点儿感冒发烧,去什么医院?那些医生都是骗子,一进去就要你验血拍片,再给你配一堆药,都拿的回扣,傻子才会上当。”
章翎:“……”
蒋赟臊得慌:“你少说两句!什么都不懂别瞎逼逼。”
李照香回头瞪他:“我不懂?我不懂能把你养这么大?你个小兔崽子……”
蒋赟打断奶奶的话:“你不说有包子吗?我饿了,包子在哪儿呢?”
“看吧,还知道肚子饿,哪用看医生。”李照香起身,拿过一袋包子递给蒋赟,“还热着呢,你同学给你买的。”
蒋赟一惊,看向章翎,章翎冲他笑笑:“吃吧,别的也不敢乱买,包子你肯定喜欢。”
狭小凌乱的屋子里,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章翎想了想,说:“你自行车借我一下,我家有药,去给你拿点来,普通的发烧吃点药好得快。”
蒋赟把车钥匙给她,章翎把试卷留下,背上书包说去去就回。
等她离开,蒋赟飘着去卫生间洗漱,回来后一屁股坐到下铺,拿起肉包咬了一口。
他心里好慌张,感觉肉包子都不香了。
李照香捆好一大堆纸板,说:“你这同学一看就是个好娃娃,你就该和这样的小孩一块玩,别老和草花那种笨小子混在一起,看着就没出息。”
蒋赟问:“奶奶,刚才那个女同学,你以前见过吗?”
李照香很奇怪:“你高中同学我哪里会见过?也是稀奇,你生个病,居然有女娃娃来看你,你还挺能干。”
蒋赟:“……”
很好,失忆了一个,看章翎刚才的反应,似乎也对奶奶没印象,要不然,她不会那么淡定,肯定会骂死他。
蒋赟浑身冒冷汗,有逃出一劫的感觉。
章翎骑车来回只用了半小时,给蒋赟带来几盒常用药,还用保温瓶装了一桶红枣银耳汤,说:“这是我爸爸下午炖的,听说你生病了,让我拿给你喝。”
蒋赟接过保温瓶,低声说:“谢谢。”
李照香在边上瞪他,蒋赟把保温瓶牢牢护在怀里,与她互瞪。
章翎又拿出一支水银体温计,说:“先测体温,我家有多的体温计,测完了你留着用,晚上睡觉前再测一次。”
李照香“啧”了一声:“真讲究,我和你说,这臭小子可抗造,没那么虚。”
章翎:“……”
蒋赟都没力气怼奶奶了,乖乖把体温计含在嘴里,三分钟后,章翎拿出来看,38.1度。
她说:“还好,不算特别高,先吃药试试。”
二十多方的小屋子里挤了三个人,蒋赟觉得很尴尬,想和章翎说说话,奶奶都能听见,还会插嘴。
见奶奶没有出门的意思,蒋赟对章翎说:“屋里空气不好,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章翎很担心:“你发烧呢,能出去吗?”
蒋赟已经在穿外套:“能,我睡得头都晕了,屋里熏得慌,就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李照香又一次插嘴:“睡到下午1点多还好意思说熏得慌?怎么不熏死你呢?”
蒋赟没理她,看过药盒上的说明,吞下两颗消炎药,领着章翎出了门。
这天天气很好,午后的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袁家村纵横交错的巷子里,电瓶车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在门口晒太阳,女人们织着毛衣、嗑着瓜子,还有些小孩在路边玩耍,很是热闹嘈杂。
蒋赟双手插兜,低着脑袋在小巷里穿来穿去,章翎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四处打量。
走着走着,蒋赟停下来,回头看她,问:“你来过袁家村吗?”
章翎摇摇头。
“这儿白天治安还行,晚上不太安全,有些人喝过酒会发酒疯,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蒋赟看着路边各色小店,一边走一边给章翎介绍,“那家早餐店开了几十年了,老板姓王,他家的生煎包很好吃,就是有点贵,一块钱三个,每次一锅出炉,很快就会卖完。”
“这里的房子都是租出去的,你看,房东一般都住顶楼,底下隔成单间,有些条件好的会带单独的厕所,大多数都是厨卫公用。你一会儿要上厕所,我带你去公厕,这儿公厕不好找。”
路过一个巷口,一堆人挤在一起吆喝得很大声,章翎探头看,发现里头是一个牌桌。
“他们天天在这儿打牌,赌钱的。”蒋赟小声说,“不过,我知道他们有人出老千,就是合着伙儿三个骗一个那种,围观的还有托,也有人帮他们传牌,总之阴得很,被发现了就耍赖,赖不过就打架。”
他们又路过一家理发店,蒋赟指着店招说:“我就是在这家剪的头,小叶理发店,老板是个阿姨,我这头剪一次五块,不洗也不吹。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回老板发神经,说要试试帮我把头发拉直,免费的,我就试了。弄完后我俩都傻了,我的天,贼难看!头发都贴着头皮了,跟汉奸似的。”
章翎“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路过水站,刚子叔在门口晒太阳,蒋赟冲他招手:“叔,今天忙不?”
刚子叔咧嘴笑:“不忙,你同学找你玩呢?”
“嗯。”蒋赟对章翎说,“我就是在这个水站打的工。”
章翎说:“我知道,刚才还是里头的小妹妹把我带去你家的,我差点迷路。”
蒋赟:“是吗?这儿的路是不好找。”
章翎沉默几秒钟,说:“那个小妹妹说,你和她翻过字典,查我的名字,是真的吗?”
蒋赟:“!”
“瞎说,没有的事!”他看到前方有一个老奶奶坐在家门口,守着一个小摊儿,赶紧转移话题,大声地喊,“高阿太!”
高阿太年纪比李照香还大,看到蒋赟后笑着说:“小斌,今天不上学啊?”
蒋赟说:“阿太,今天礼拜六!”
“今天礼拜六啊?哎呦,我日子都过昏了。”高阿太长得慈眉善目,问,“小斌,这个女娃娃是你对象吗?长得真好看。”
章翎:“……”
蒋赟很无语:“阿太,我才十六岁。”
高阿太从摊儿上拿了一根棒棒糖,非要塞给章翎:“乖宝,给你吃,橙子味儿的,好吃。”
章翎很不好意思,蒋赟说:“你拿着吧,我一会儿趁她不注意,会把钱放她盒子里。”
高阿太耳背,指着蒋赟对章翎说:“你别给他吃,乖宝才能吃糖,他不乖,没得吃。”
章翎忍着笑看向蒋赟,蒋赟不停点头:“是是是,我最调皮,行了吧?”
两人离开高阿太的摊位,章翎回头看,高阿太还笑眯眯地朝她挥着手。
她拆了棒棒糖的包装纸,把糖咬进嘴里。
蒋赟说:“高阿太八十多岁了,一直在自家门口摆摊卖文具和玩具,还有自己纳的鞋底。她家东西卖得比超市都便宜,很多小孩放学都会来,不过有些小孩很坏,欺负她年纪大了,拿了东西不给钱就跑,还被我抓到过几回,扒了裤子揍一顿。”
章翎想象出那个画面,笑得更加开心。
两个人东走西逛了好一阵子,蒋赟看着前方,突然停住脚步,问章翎:“你急着回家吗?”
章翎吮着棒棒糖,摇头:“不急,怎么了?”
蒋赟一笑:“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把章翎带到袁家村中那块安装有健身设施的小空地,在两个并排着的推腿设施上坐下。
太阳还未西落,连风都带着暖意,章翎咬着棒棒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这样懒洋洋地晒太阳,一时感觉十分惬意。
不远处有一个跷跷板,两个年轻妈妈正带着各自两、三岁大的孩子在玩耍,两个小朋友被妈妈护着,在跷跷板两头上上下下,笑得很大声,妈妈们不停地逗孩子:
“好玩吗?飞起来啦!哦!又掉下去啦!”
“宝宝抓紧了,宝宝真厉害啊,会玩跷跷板喽!”
……
蒋赟一直看着他们,很久都没说话。
章翎没问他为何要来这里,这个地方算空旷,空地上停着几辆轿车,四面都是高矮不一的自建房,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安静地看着蒋赟,在心里思考着,要怎么向他开口。
那么多的疑问,她并不想装傻。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后,蒋赟先开口,他指着前方一栋朱红色外墙的三层小楼,说:“那栋房子,是我爸爸造的,原本,那是我家。”
章翎的心都跳快了一下,顺着蒋赟的手指望去,那栋小楼陷在周围四、五层高的楼里,旧旧的,并不起眼。
蒋赟收回手,两只脚无意识地推着健身设施:“我奶奶说,那栋楼造好的时候,是整个袁家村最漂亮的房子,搬家那天,还摆了宴席。房子造好以后我才出生,在那儿住过两年,十几年了,里头是啥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章翎转头看着他,蒋赟的目光又落在那两对母子身上,说,“我也不记得我爸了,只能看看照片,他长得挺帅,不过我和他长得不像。还有我妈,我连照片都看不着,我奶奶说她都丢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她就是不给我看。”
蒋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女孩:“章翎,我家很不好,你也看到了,就……我没想到你会来。”
章翎看了他一会儿,棒棒糖在她嘴里融化,是浓郁的橙子味儿。
她问:“蒋赟,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蒋赟并未神色大变,仿佛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他垂下眼睛,牵唇一笑:“啊,被你发现了。”
章翎继续问:“是什么时候?小学,还是初中?”
蒋赟擡眸,注视着她:“小学,就知道你了。”
章翎追问:“我和你说过话吗?”
蒋赟笑得更开:“说过。”
章翎好困惑:“什么时候啊?我不记得了。”
蒋赟摆摆手:“不记得就算了,就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那……”章翎又问,“暑假那次,你是故意的?”
这一次,蒋赟不笑了,眼神深深地看着她,轻轻点头:“嗯。”
“为什么?”
“我就是想认识一下你,要个Q.Q,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我那会儿不知道我和你考上了一个高中。”蒋赟背靠椅背,拉直双臂伸了个懒腰,自嘲地笑了笑,“结果被我搞砸了,我是不是很傻?”
章翎:“……”
这可真是一件大无语事件。
蒋赟是很傻,但章翎不傻,相反,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很多事情串起来看,逻辑链变得越来越清晰。
蒋赟小学时就知道她。
暑假里,他故意设局,想要借机认识她。
高一开学,他强迫吴炫宇换座位,和她成为了同桌。
他好多次夸她唱歌好听,说主持是她的特长,却硬掰是听萧亮说的。
他送水到她家,见到她的父母,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连看都不敢看她。
他买了一只长颈鹿,不便宜,包装得美美的,就是为了送给她。
他听到她跑十一道,就主动要求跑十二道,哪怕脚受伤了也要跑。
他说要每晚骑车送她回家,保证护她安全。
她去跑800米,他下看台来给她加油,搀着她走了好久。
他知道她身体不舒服,不希望她去唱歌,冲她发火。
他听许清怡说领唱已经确定人选,毫不犹豫地举手,帮她争取。
他听说她要给他出演出服的钱,跑来找她对峙,生气地问她是不是可怜他。
……
蒋赟从来没对她说过暧昧的话,其实也没做过出格的事,他俩的相处中,反而是吵闹更多。
但现在,章翎知道了,爸爸说得没错,那个倔强又敏感的男孩子,似乎真的,在偷偷地喜欢她。
甚至不是从高一开始,而是很久以前,久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肯告诉她。
章翎不是第一次被人喜欢,初中时,还有男生向她表白,都被她拒绝了,回家后还心急火燎地把这事儿告诉给爸爸妈妈。
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哪怕现在,她也只有十五岁半,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种事上分心,即使是乔嘉桐,在她心里占的位置也远远比不过学业。
可对方是蒋赟……
章翎莫名地有些害怕,她想,如果蒋赟对她表白,她该作何反应?
她是把他当朋友的,从不计较他的家境、长相、性格……他在班里没有朋友,她如果拒绝他,他俩以后该怎么相处?
蒋赟还愿不愿意继续接受爸爸妈妈的资助?
还愿不愿意让爸爸给他上家教课?
还愿不愿意再骑车送她回家?
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再也不理她?
章翎没有回答蒋赟的问题,蒋赟也不再说话,暑假里的碰瓷事件真相大白,他不知道章翎心里是怎么想的,于他本人而言,这事儿算是彻底翻了篇,心里一阵轻快。
他们在空地上坐了半个多小时,两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回家了,章翎的棒棒糖早已吃完,蒋赟吃下去的药也开始生效,他打了个哈欠,说:“我又困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章翎忙说:“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了,走回去也行,就一站路。”
“我送你。”蒋赟的语气不容拒绝,章翎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起身往回走。
路过一条小巷,前头来了一辆轿车,后头又来一辆电瓶车,眼看着路要被堵住,蒋赟拉了一把章翎的手臂,将她的后背贴到墙上,自己侧身护住了她。
两人瞬间离得很近,近到章翎都能感受到蒋赟浅浅的呼吸。
冬天干燥,男孩子从不护肤,脸上有点蜕皮,章翎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嘴唇上细细的小绒毛,还有下巴上星星点点的青春痘。
比起开学时,他们已经有了细微的身高差,七、八公分左右,章翎倏一擡眸,就撞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咖啡色的瞳仁,清透明亮,窄窄的双眼皮,还有又长又翘的睫毛。
一下一下地眨动着,像是在撩拨她的心。
章翎手心都出了一层汗,等车子开过后,轻轻一挣,挣开了蒋赟握着她手臂的手。
蒋赟有所察觉,快速地说:“对不起。”
“没事,我衣服有没有被墙蹭脏?”章翎忍住剧烈的心跳,回身给他看后背,顺便遮掩住自己逐渐发烫的脸颊。
蒋赟帮她掸了掸后背:“还好,稍微有点灰,现在没了。”
他们回到于晖家的院子,蒋赟取了自行车,章翎坐上后支架,男孩送女孩回家。
半路上,章翎想了半天,拉拉蒋赟的后衣摆,说:“你上次问过我一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我……不是可怜你。”
蒋赟:“……”
章翎斟酌着语句,说得很慢:“蒋赟,我其实很佩服你,如果我是你,不会有你这么厉害。你可能不知道,我爸爸上高中的时候,家里也很困难,他那时候也没有爸爸妈妈,但他没你厉害,他高中里从来没打过工,一直就是拼命学习。”
蒋赟:“……”
“我爸和我妈,其实是上大学后才谈的恋爱。”章翎决定出卖她亲爱的父母,“高中里,他俩的确看对眼了,但谁都没说破,约好了一起考大学。他俩成绩都很好,后来我爸考上钱塘大学,我妈考上钱塘医学院,他俩才走到一起。”
章翎越说越有信心,“我和他俩一样,高中里不会考虑别的,只想好好学习。”
她拍拍蒋赟的背,“下个月就期末考了,你能考进全班前三十名吗?”
蒋赟说:“……我试试。”
“我觉得你能行。”章翎微笑,“再加把劲儿,我相信你。”
蒋赟没再说什么,把章翎送回家后,就骑车回去了。
章翎觉得这一下午过得真是惊心动魄,她把意思表达出来了,不知道蒋赟听没听懂。
章翎只希望蒋赟把心事都藏在心里,就像她把心事藏在心里一样,只要不说出来,怎样都没关系。
爸爸在她上初中时就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和学业并不冲突。有人喜欢她,说明她很优秀,所以,绝不能践踏对方的感情,要说,谢谢你喜欢我,但我现在只想以学业为重。
章翎记得,当时她吃着冰淇淋,笑嘻嘻地问:“那要是向我表白的人,刚巧是我喜欢的人,怎么办?”
章知诚惊讶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章翎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如果那个人,我也喜欢他,我怎么回答呀?”
章知诚说:“那不就是我和你妈妈么?还能怎么回答?一起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长大了要还是互相喜欢,就结婚生小孩呗。小宝贝,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呀?”
那时候,章翎被爸爸逗得哈哈大笑,可现在,她觉得这事儿一点也不好笑。
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乔嘉桐。
可在这天下午,她惊恐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了蒋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