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上班以后,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变得忙碌起来。
她接管了一位离职销售的客户信息,入职初期一直在外出拜访客户。通常,销售离职去别家酒店,容易把客户带走,周俏也不怕,还是一家一家拜访过去,认真地与对方联系人沟通面谈。
她入职的酒店很高端,又是年底年会、婚宴旺季,每天都有不少电话来咨询会场面积和价格,对于来酒店踩点会场的客户,周俏接待得尤其用心,并积极回访。关于这家酒店的各项价格体系,她很快就熟悉了,原本也不是酒店业新人,上手后就能自主报价、签订合同。入职一周多,周俏已经做了两场半天的小会议。
周俏自己在钱塘是没有人脉的,黎衍多少有一些,逐一打电话给沈春辉、沈泽西、沈春莺、张有鑫、陈司尧、谢若恒等人,告知他们周俏目前的工作,说如果单位或亲朋好友有会务需求,希望考虑一下周俏工作的酒店。
黎衍还厚着脸皮对自己公司的hr和业务部说了这事,心想反正也就说一嘴,至少让人家知道了,留个希望总是好的。
打给白明轩时,两人聊了几句,白明轩知道黎衍现在工作不错,也挺为他开心,聊到后来,他迟疑着说:“阿衍,我那天刷咱们学校的公号,看到一个活动介绍,这个月有个校友分享会,里面有个嘉宾和你一个名字。”
黎衍:“……”
——大哥你居然还刷学校公众号??
他只能承认:“就是我。”
这下子换白明轩沉默了,老半天才问:“你……你要去经验分享啊?讲什么内容?”
“嗯,还没想好。”黎衍也不想多说,“有个a大老师推荐的我,莫名其妙就选上了,就去凑个热闹吧。”
白明轩说:“我能去听吗?”
“……”黎衍很吃惊,“真的假的呀?你想去听?”
“想!”白明轩问,“你有票吗?”
黎衍叹气:“我还真有几张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给你寄两张吧,多了也没有。”
白明轩激动得让黎衍莫名其妙:“好好好,我一定会去的!”
周俏晚上要是不加班,黎衍下班后会去酒店接她。
这天,黎衍停
好车后给周俏打电话,周俏说她在二楼会场区域,让黎衍过去找她。
黎衍曾经因为好奇想看看周俏的工作状态,去过二楼会场,那儿地方很大,又全是地毯,地毯有阻力,他转轮椅会比较吃力,所以去过一次就没意愿再去。
黎衍从电梯间出来时,拐了个弯远远地看到周俏坐在会场门口的沙发上,在和一个男人聊天,那人也坐着轮椅。
看到黎衍,周俏立刻起身过来。她黑发披肩,穿一件墨绿色小西装配黑色西裤,不是酒店的制服。因为白天经常要出去拜访客户,酒店对销售人员的着装要求比较宽松,穿着一本正经的制服出去拜访,会给客户压力。
周俏体贴地帮黎衍推轮椅:“阿衍,你看那是谁。”
轮椅上的男人转过头来,清爽的短发,五官硬朗,居然是谢若恒。
“谢总!”黎衍挺意外的,轮椅来到沙发边,两个男人握了握手。
谢若恒笑着说:“好久不见啊小黎,今天我们公司在这儿开一场项目推介会,晚上有晚宴,听周俏说你要来接她,所以就想见见你。”
“真的好久不见了,谢总,谢谢你照顾周俏的生意,你最近好吗?”黎衍问。
谢若恒一身西装领带,看起来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说:“挺好的,什么时候你和周俏到我家去做客,上回说的请吃饭,这都好几年了还没请成呢。”
黎衍也笑:“好,一定去。”
“听周俏说你现在能走路了?”谢若恒很感兴趣,“走得好吗?”
——这是又要让他表演走路的节奏吗?
黎衍摆摆手:“就那样,谢总,你看我这不是还坐轮椅上来的嘛。”
周俏兴冲冲地说:“阿衍,你走一下呗。”
黎衍伤脑筋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妥协了,站起身后,在地毯上慢慢走了几米,又转身走回来。
谢若恒的眼神里写满各种情绪,见黎衍重新坐回轮椅,才悠悠开口:“真好啊,小黎。”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谢若恒说晚宴有需要就直接找服务生,让周俏不用跟会,下班走人吧。周俏也没和他客气,说有事电话联系,就和黎衍一同离开了。
开车上路时,黎衍问:“谢总现在有孩子没有?”
周
俏说:“我不知道,他自己没说起,我也不敢问,万一没有呢?问了不是尴尬嘛。”
“也是。”黎衍感叹,“三年了,谢总和嘉月姐该四十了。”
周俏笑起来:“谢总真看不出四十,看着好年轻的。”
“那我看着年轻吗?”黎衍问。
周俏真的转头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番,说:“你本来就年轻,青年之光呀!”
一想到“优秀榜样,青年之光”这几个字,黎衍就头大:“拜托别提这个了,我演讲的内容还没想好呢。”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一家江景餐厅,黎衍提前订了位,和周俏一起享用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这一天,是他们结婚四周年纪念日。
餐饮行业竞争激烈,几年过去,那家地锅鸡店和a大门口的火锅店都不见了,黎衍说干脆就高档一次,来一顿法式西餐。
周俏再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在新加坡酒店的西餐厅工作半年,英文菜单背得滚瓜烂熟,对菜品的配料做法都很了解。
两人各点了一份牛排套餐,就着烛光慢慢吃着。
“还记得在宜家的那杯果汁吗?”黎衍切着牛排,笑道,“咱俩一人半杯,简直是凄凄惨惨戚戚。”
周俏说:“现在其实还是要省着点花,欠着银行两百多万呢,咱俩存款一百万都不到了。”
“你这人可真不浪漫。”黎衍说归说,眼睛里的笑意却一点没隐去,抬头看周俏,摇曳的烛光下,她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妆容浅淡,眼睛亮晶晶,红润的嘴唇微微抿着,也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吃到一半时,黎衍向周俏伸手:“礼物呢?”
说好了的,他请吃大餐,周俏准备结婚纪念日礼物。黎衍对这份礼物还满期待的,周俏送的东西永远实用又有爱,比如衣服、剃须刀、轮椅、印章……以前两人都没钱,现在小傻子卡上的几十万几乎没动,黎衍挺想知道她会花多少钱准备这份礼物。
周俏笑笑,从包里掏出两个盒子放在桌上,把其中一个盒子推到黎衍面前。
一看盒子上的logo,黎衍就愣了一下,打开盒子,入目即是一块银色腕表,白色圆形表盘,一圈黑色罗马数字,蓝色指针,金属表带,整块表在
烛光下泛着优雅迷人的金属光泽。
黎衍成年后还没拥有过一块腕表,这时候非常惊喜,眼里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周俏已经打开自己那个盒子给他看,也是一块腕表,表盘却是粉红色的,小巧精致,显然和黎衍的男表是一对。
“卡地亚蓝气球,粉气球。”周俏说,“喜欢吗?”
“……”黎衍呆了好久,微微张嘴,“老婆,大手笔啊!刚才还说欠了银行两百多万呢!”
周俏微笑:“咱俩结婚四年了,每年结婚纪念日都是只买一张彩票,我就想着今年买一份好点儿的礼物,把前面四年都给一起补上。刚好你要上台演讲了嘛,男人穿西装戴块表会很好看的,给你买了,我不买,你到时候又要说我,所以我就买了一对儿。”
这次换成黎衍真诚发问了:“这两块表一共多少钱啊?”
周俏挑着眉毛看他:“干吗?太贵了你还想去退啊?”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心里有个数。”黎衍无奈地说,“明年我来准备礼物,不能太磕碜吧。”
“咱俩还用这样礼尚往来吗?就是一家人,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呗。”不过,周俏还是告诉给他答案,“两块表加起来,九万多,喜欢吗?”
“很喜欢!”小黎先生端详着手里的表,周俏干脆起身走到他身边,帮他把表戴到左手腕上。
“真挺好看的。”黎衍转着手腕看表,“我感觉我上台的信心又增加了!老婆,谢谢你。你的表拿来,我给你戴。”
周俏把表交给他,黎衍牵过她的左手,仔细地帮她把表戴上,忍不住把她的手引到嘴边,轻轻吻了上去。
周俏居然抽出手拍了他一下,气道:“你刚吃了牛排都没擦嘴!油不油啊!”
一秒破坏浪漫气氛,两个人同时低声笑起来,身子抖个不停。
黎衍摇着头说:“电视剧里女生这时候都感动哭了,你看看你,一点儿情趣都没有,还打我。”
“哭什么哭?”周俏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娇嗔地看他,“咱俩在一块儿哭得还不够多吗?好端端的吃顿西餐也哭?再说了,礼物是我买的,我又没有惊喜,为什么要哭啊?这不应该是你哭才对吗?”
“……”黎衍居然无法反驳
,“好好好,明年我来准备惊喜,保证弄哭你!”
周俏被他逗笑了:“你这人讨不讨厌啊!明年我不和你出来吃饭了,真烦人!”
黎衍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饭,两人来到餐厅外的观景平台,客人们三三两两散在平台上吹夜风。
十一月已是深秋,江边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又凉,黎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周俏肩上,两人站在栏杆边看着江对岸的夜景,轮椅停在一边。周俏靠在黎衍怀里躲风,被他抱着,觉得男人的胸膛又结实又温暖。
“以前啊,做梦都没想过,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周俏说,“那时候都不想结婚,就算结婚吧,也一定是嫁给一个普通人。两个人起早贪黑地打工,在钱塘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子,生个孩子也没人照顾,没人辅导功课,我年纪再大一点,还容易失业,只能去做更辛苦更低端的工作。”
黎衍搂了搂她的肩:“你现在嫁的也是一个普通人啊。”
“不,不是。”周俏回答得很坚定,“我现在嫁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越了解他,越觉得他好,一天比一天更好,就觉得自己很幸运,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傻瓜。”黎衍低头吻一下她的头发,又伸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俏俏,你怎么会那么喜欢我啊?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真会觉得你是不是魔怔了。”
“是的吧,大概就是魔怔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不行吗?”周俏把脑袋倚在他的胸膛上,“阿衍我问你,假设你是一张卷子,总分一百分,你觉得我现在能考几分?”
黎衍没听过这样的比喻:“什么叫你能考几分?”
周俏想了想,说:“就是……我在你心里,占几分?”
“99分。”黎衍快速地给了她一个回答,“留着1分是给你进步用的,就跟我们kpi打分从来没有10分一样,满分会让你骄傲。”
周俏从他怀里出来,转身看他,仰着下巴抱住他的腰:“阿衍,你在我心里就是100分,满分。你可以随便骄傲,分永远不会掉。你说我魔怔也好,中邪也好,无所谓的,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都喜欢,因为你值得我喜欢,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吃饭的时候黎衍还说周俏不浪漫,没情趣,可是现在,在这冷风吹拂着的江边,她抬起头,眼神热切地注视着他,那么自然地对他倾诉自己的爱意,连脸都不红一下。
这样浓烈炙热的情感会令人慌张逃避吗?会令人感到窒息吗?
黎衍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他只知道,自己不会。
这世上有一个人用全部身心在爱他,陪伴他,信任他,鼓励他,他如此笃定,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多么幸运,他也爱她。
为什么要慌张逃避,感到窒息?
难道不应该是沉溺其中,尽情享受这份爱意吗?然后,回馈给她同样的爱,不要吝啬,不要保留,人生短短几十年,有多少人能找到这样一个纯粹的恋人?
要用命去珍惜!
黎衍一把就将周俏摁进怀里,重重地抚着她的背脊和后脑勺。感谢高科技假肢,他已经站立许久,都不用扶扶手,依旧可以稳稳地抱住心爱的女人,捧起她的脸,低下头与她深情地接吻。
江上驶来一艘三层游轮,乘客们都聚集在甲板上,突然之间,黎衍和周俏身边灯光大亮,他们一下子被惊到,分开彼此惊愕地向四周打量。
原来是投射在江边建筑上的灯光秀开始了。游轮上的乘客们发出阵阵惊叹声,在他们眼里,江边这一大排或高或矮的建筑,此时已经成了巨大的幕布,炫目的灯光变幻不休,组成了一幅幅漂亮的图影。
餐厅所在的大厦也在这幅图影中,黎衍和周俏是画中人,抬起头也看不到全景,只看到五颜六色的灯光一阵一阵地闪烁着。
黎衍又一次搂紧周俏,在她耳边说:“老婆,等房子弄好了,我们办婚礼吧,一直欠你一场婚礼,这个绝对不能省。”
“好呀。”周俏甜甜地笑起来。
黎衍说:“就明年春天吧,刚好,雅林豪庭的房子春天就到租期了,办完婚礼,我们就搬去新家。”
周俏用力点头:“嗯!”
——
“优秀榜样,青年之光”——a大杰出校友经验分享大会于11月下旬在a大本部校区大礼堂顺利开场。
那是个周六下午,能容纳1200人的大礼堂上下两层座无虚席,学生们一票难求,有些学生就在过道里站着听。
陈司
尧去后台找黎衍,让他不要紧张,看过他的衣着发型后,忍不住小声夸奖:“黎衍,你讲得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论外表,毋庸置疑你是最帅的一个。”
黎衍真的很紧张:“陈老师,这时候你就不要再来寒碜我了!”
陈司尧大笑着离开了后台。
周俏陪着黎衍,身边是另几位演讲者和他们的陪同人员,有人对着墙壁念念有词,有人坐在那儿发呆,两位年轻的女演讲者干脆用聊天来缓解紧张情绪。
主持人和五位演讲者确定了上台顺序,并且告诉他们,每个人半小时时间,包括演讲和互动问答,建议是讲20分钟,互动10分钟。黎衍听到以后心中大喜,因为他的演讲内容着实不多,讲到20分钟已经顶天了。
五个人之前已经相互自我介绍,第一位上台的是软件工程专业毕业的女性创业者,开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已过天使投资和a轮融资;第二位是一位男性文物修复师,在物欲横流的年代甘于寂寞守护国宝;第三位是一位女性医药研究人员,从事的是罕见病药物开发;第四位是黎衍,第五位是一位男性科技新贵,公司主攻人工智能方向,同样也过了a轮融资。
将两位创业者放在一首一尾,是因为他们都身经百战,在各种投资融资大会上进行过数不清的演讲,效果会比较燃。
黎衍与那位人工智能领域的校友聊了一下,说到自己用的是智能假肢,对方很亢奋,撺掇黎衍走路给他看。黎衍笑道:“一会儿我上台看情况,说不定会走几步,现在我真的很紧张,怕摔跤,拜托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时间到了,主持人上台开场,黎衍问周俏:“我妈他们都来了吗?”
周俏说:“来了,你妈,宋叔,宋晋阳,小树,还有小树三个同学,另外白明轩和叶予薇也来了,加上我十张票没浪费,都坐着了。”
“我好紧张……”黎衍脸都有点白,“没这么紧张过,心砰砰跳,你摸摸。”他抓着周俏的手按在心口,果然跳得很快。
周俏皱眉:“谁让你都不提前讲给我听听?自己在小房间躲着练,我也不知道你讲得好不好。”
“讲给你听很尴尬的,你一会儿就听到了。”黎衍喝了一
口水,“哎操,我又想上厕所了,我真是有病会答应这事儿。”
他转着轮椅去男卫生间,周俏在外面等他,黎衍出来后,说:“老婆,你去观众席吧,我自己留这儿就行,刚好趁前面三个人讲时我再自己过两遍,你在的话,我反而静不下心来。”
周俏问:“你自己没问题吧?”
“没问题,放心,大不了就多上几次厕所。”黎衍说。
“我再给你补个妆。”两人躲在卫生间门口,周俏拿出一支粉色润唇膏帮黎衍涂嘴。小黎先生打死都不肯搓粉底打腮红,只愿意涂点儿润唇膏,显得更精神一些。
涂完后,周俏弯腰往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那我先下去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黎衍扣住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嘴。一个缠绵悠长的吻结束后,周俏气得又把润唇膏拿出来:“搞毛线啊!再涂一遍!”
黎衍绽开笑看着她懊恼的样子,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周俏来到观众席,亲友团座位都在前面居中三、四排,周俊树帮她留着位置。她在小树和沈春燕中间坐下。隔着黎衍的几位家人,周俏看到白明轩和叶予薇,白明轩朝她点头致意,她也挥挥手打个招呼。
很快,第一位演讲者上台了,果然是经验丰富的创业者,半个小时讲得很精彩,还配合着精美的ppt,介绍了自己创业的动机与理念、创业初期的艰辛以及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公司现状。
问答环节也进行得热热闹闹,好多同学提问,拿着话筒的工作人员满场飞奔。
接着是第二位演讲者登场。
这是一位文物痴,够专业,但是演讲水平实在差强人意,几乎是照着准备的ppt在念,讲的还都是自己修复文物的经历,声音还轻,底下学生听得昏昏欲睡,小树甚至玩起了手机。
第三位女博士可能也因为工作性质要甘于寂寞,所以讲得很平淡,这两位讲完后,提问题的学生寥寥无几。
一个半小时过去,会场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有个别学生离场了。周俏为黎衍感到紧张,他马上就要上台了,也不知心态调整得什么样。
终于,在主持人串场后,黎衍上台了。
他是自己转着轮椅出来的,一出场,底下的学生们就惊呆
了,因为所有的宣传资料里都没有体现过有一位演讲者不良于行,很多人甚至猜测这人是不是刚刚摔坏腿才会坐轮椅。
坐在前排的学生们可以更清楚地看清黎衍的脸,女孩子们兴奋地互相咬耳朵,一个个都在说“哇,这个师哥好帅啊!”、“是我的菜!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会坐轮椅啊?”、“我不行了,太帅了,和我爱豆有的一拼!”……
沈春燕可不管前后排交头接耳的声音,骄傲地转着头说:“这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我儿子很帅吧?”
周俏也没去制止她,因为她自己也很激动,这样的机会是不容易得到的,是对黎衍的肯定,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高光时刻。
黎衍没有准备ppt,这是周俏没想到的,主持人把话筒交给他后就退了场。
大屏幕黑着,空旷的舞台中央只留下黎衍一人。周俏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只见黎衍动了动腿,脚板踩到地上,人就站了起来。
坐在轮椅上再帅,人看着总归有点惨,可一站起来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周俏只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黎衍站在台上的气质居然是这样出众的!
他内穿一件亚麻布料素色浅蓝衬衫,面料柔软,偏休闲。外头是一套浅灰色鱼骨纹西服套装,配棕色领带,腰间系一条黑色皮带,脚蹬黑色皮鞋。
抬手间,左手手腕有金属色闪现,是那块蓝气球。
这一身全是周俏买的,周俏说演讲是比较重要但不严肃的场合,台上台下又都是年轻人,所以不要穿太正统的西装,可以穿得休闲、时尚一些,显得更亲切。
稳稳地站在台上,黎衍真可说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他留着利落短发,五官俊朗,无可挑剔,穿着皮鞋身高也上了1米8,熨得笔挺的裤腿完全掩饰住了他的两条假肢,敞开的西装偶尔会露出他的腰身,瘦而有力,看着就是常年锻炼的成果。
仿佛在拍时尚大片!
他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眼睛里闪耀着精锐光芒。
见他站起来,学生们早已是一片哗然,很多人觉得自己猜测成真,可是黎衍开口后,他们就又一次惊呆了。
黎衍拿起话筒,周俏最熟悉的声音通过音箱放大至全会场都能听
见,是悦耳的男中音:
“大家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衍,是xx届经济学院经济学专业的本科毕业生,今年二十九岁。”
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指指自己的轮椅:“很多同学看到我坐轮椅上来,可能会以为我不小心把腿摔坏了。其实不是的,我真的是个残疾人。”
这句话一说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黎衍等大家安静了些,才继续开口,“我平时出行靠轮椅代步,偶尔用拐杖行走,大家看到我现在站在这里,走了几步路,已经是我现阶段最好的状态,暂时没办法更好了。……欸,我听到有师妹在说,这个师兄美强惨,对吗?”
观众席上一片低低的笑声,黎衍自己也笑了,“不不不,师兄没有美强惨,师兄的确很美,但真的并不惨,目前过得很幸福,不骗你们,骗你们是小狗。”
又是一阵笑声。
黎衍顿了一下,“说到美强惨,我想大家都应该承认这是一个标签,对吧?刚好,这和我今天的分享主题有关。抱歉啊,我没有准备ppt,因为我讲的更多的是我个人的经历,就是所谓的尬聊。”
他提高音量,清晰开口,“我今天给大家分享的主题是——‘可以有标签,但更要做自己。’”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标签,像我就有很多标签,我身上最显而易见的一个标签,就是——我是个残疾人,而且摘不掉,要跟着我一辈子。”
“现在大家都在喊要拒绝标签,可是在我看来,标签的存在也是方便大家更快记住你。等以后各位师弟师妹工作了,大概都会有自己的名片,名片上是你的职业和姓名,这就是你最简单的标签。”
“要彻底逃离、或者拒绝贴在你身上的标签几乎不可能做到。但就算你被贴上了不喜欢的标签,也不妨碍你做你自己。说到这里,我就要讲一下我站在这里的原因。”
“是因为我坐轮椅吗?那肯定不是。……是因为我长得帅?”黎衍笑得很爽朗,“哈哈哈哈……我倒满希望是这个原因的。”
周俏:“……”
他很快又变得正经,“说实话,被邀请来参加这一次活动,我挺意外的,当时就和邀请我的老师说,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成就。你
们刚才也听到前面三位师兄师姐的分享内容了,他们中有创业公司的ceo,有技艺精湛的文物修复大师,还有为罕见病人群研究药物的科研博士。我后头还有一位很厉害的师兄没上场,和他们四位一比,论成就我真的甘拜下风。我先介绍一下我的本职工作,也就是我的第二张标签,我在一家外企做财务分析师,seniorfinancialana□□t,职员岗,这里有经济学院的同学吗?”
“有!”“有!”……
会场的各个角落里有人举手,黎衍笑了一下,“大家眼光不错,经济学院几个专业都挺好的,老师们都是大拿,未来发展方向也挺多。我当初毕业时的职业规划是风控方向,不过因为身体条件限制,几年后改了就业方向,做财务分析工作,坐班嘛,不用跑来跑去。”
黎衍的表情变得有趣,“那么问题来了,我既不是主管,也不是经理,更没有创业,毕业七年多,连cpa都没考出,我为什么会被邀请来做分享呢?”
周俊树大吼一声:“对啊!为什么呢?”
周俏被他吓了一跳,小声说:“你吼什么呀。”
“做个托嘛,我怕没人接话呀。”小树也小声回答,周俏扶额。
黎衍听到了小树的声音,笑得越发灿烂:“别以为你混在人群里我就听不出你的声音啊,周同学!”
小树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他的几个同学笑成一团。
黎衍依旧站着,没有像第一位演讲者那样四处走动,因为站在原地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他继续说:“其实是这样的,在财务分析师黎衍这个身份以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神秘的身份。啊,别紧张,不是什么国际刑警、电脑黑客之类的,我另一个身份同样微不足道,但稍微还算取得了一些成绩。”
他很懂得控制节奏,这时候又做了一个简短的停顿,才说下去,“不卖关子了,揭晓答案吧。今年二月份情人节左右,有一本随笔式小说出版上市,书名是《我愿为你,与这世界和解》,书的作者叫‘昨日霜降’。有同学听过这本书吗?”
一个女生高声尖叫:“你是霜降大大吗?啊啊啊!我是你的粉丝呀!”
黎衍:“……”
他将话筒换去左手,右手做了个让人冷静的姿势
:“别激动,师妹,不过你说对了,我的第三张标签就是,我的确是小说作者——昨日霜降。我其实也满自豪的,这是我的第一本出版书,至今销量已经破了80万册。”
“哇哦——”
“80万册啊!”
“真的是昨日霜降本人?!”
“霜降大大这么帅的吗?”
观众席中,小部分人没听过这本书,有些人听过,但没看过,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是看过这本书的,这时候都惊讶地叫出声来,还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片。
沈春燕扬着下巴,骄傲得不得了,宋晋阳、宋桦和小树相对淡定,白明轩和叶予薇则同时目瞪口呆。
周俏脸上早已露出笑容,好开心,知道霜降大大的人真的不少呢!
等大家的惊讶退去后,黎衍才说:“很难把一个成天和数据打交道的财务分析师和一个写都市情感小说的感性作者联系在一起,对吗?我自己也觉得满诡异的。”
“其实谜底已经揭晓完了,我是一个靠轮椅代步的人,是一个外企职员,又是一个畅销书作者,最后一个身份听起来应该更牛逼一些。但我还是认为,这些标签都不足以让我站在这里给大家做分享,所以呢,我思考了一个月,决定给大家简单讲一下我的人生经历。”
“从小到大,我身上被贴过多少标签,又被撕掉多少标签,后来再被贴上哪些标签……这一张张小标签串起了我这三十年的人生,不算跌宕起伏吧,也算是一波三折了。”
黎衍一笑,“故事不长,但是师兄腿脚不太好,站不久,申请坐着慢慢讲,可以吗?”
女生们都在喊:“可以——”
黎衍就低下头转过身慢慢走到轮椅边,坐了下来。
他又拿起话筒:“关于我的童年、少年直到大学毕业这段岁月,我只需用几个小标签、也可以算关键词来表示,大家就能非常明白。”他掰起手指,“一、学霸,二、校草……诶诶诶那个戴眼镜的女同学,别笑啊!师兄没吹牛!就算不是校草起码也是系草!”
他继续掰手指,“三、单亲家庭的孩子;四、运动健将;五、打工狂魔;六、穷光蛋。”
听到第三条,沈春燕伤心了,听到第四条,周俏心酸了,听
到第五第六条,大家都笑了。
黎衍自己也在笑:“是不是浅显易懂,简单粗暴?没错,我大学里是靠拼命打工,再加上奖学金作为自己的生活来源。我还会手机贴膜呢,那时候帮好多女同学贴过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我的生意特别好。”
这人拐着弯儿都要夸自己帅,周俏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设计的,但效果不错,女孩子们都在乐。
黎衍端坐在轮椅上,左手拿话筒,右手辅以简单手势,“大四那年我已经签了offer,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是呢,就在我二十二岁生日的前一个月,四月份,凌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车祸。”
同学们都惊呼起来,黎衍的表情却很淡定,“你们可能都想不到,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舞台上。大一入学的开学典礼是在体育馆里举行的。中间四年,文艺汇演、十佳歌手比赛、辩论大赛、舞台剧……很遗憾,师兄统统都没份,从来没上过这个台。一直到毕业典礼,大家会按学院分批进礼堂,每一个人都穿着学士服,上台排队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还能和校长拍照合影。”
说到这儿,黎衍微微仰头,眨了下眼睛才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没能参加。”
台下,白明轩的眼睛红了。
黎衍,“那年四月以后,我一直都待在医院,直到九月才出院回家。没能穿学士服,没能拍毕业照,没能参加毕业旅行,自然也没机会上这个舞台。所以今天,是我从十八岁入读a大,十一年来第一次上台,感谢学校给我这个机会,弥补了我的遗憾,我心里真的……挺开心的。”
白明轩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叶予薇挽住他的胳膊。
宋晋阳的表情也很深沉。
黎衍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出了车祸,身上的标签被撕掉很多,校草没了,重点大学高材生没了,高个子没了。新加上的标签就是,残疾人。始终跟着我的是,穷光蛋。我在家待了……如果从车祸当时算起,到我重新走上社会找工作,一共是——四年整。这四年里我在干什么呢?其实也不能算颓废,我一直在写网络小说,用的就是‘昨日霜降’这个笔名,成绩非常扑街,收入仅够温饱。”
黎衍自嘲地笑起来:“当时真是穷困潦倒,穷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我身上穿的衣服单品,没有一件是超过一百块的,清一色的山寨货,还都穿了很多年,破了就缝缝,反正也不见人。”
他拎拎自己的西装前襟,“我可不是在卖惨,今天我穿得挺帅对吗?我自己也觉得这一身怪好看的,价钱也不便宜,全是我妻子买的。”
一阵小骚动。
看过书的同学们都在想,昨日霜降结婚了?李俨和小花?黎衍和……谁?
这时,黎衍的目光投向观众席的某一处,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看到周俏坐在那里。台上光线亮,台下暗,他其实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可以猜测她此时的表情,一定是错愕的。
周俏的确没想到黎衍会说到她,说她干什么呀?这不是跑题了吗?
周围有人在往她的方向张望,似乎是想找到她,周俏矮了矮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
没想到,黎衍并没有跑题,他还是盯着周俏那个方向,笑着开口,“在家待到三年半的时候,十一月,也就是四年前的现在,我除了‘残疾人’、‘穷光蛋’、‘扑街网文作者’这几个标签以外,又意外地多了一个标签。”
周俏的心脏砰砰跳。
她听到黎衍说:“那就是,我成为了一个‘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