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徐仲九带着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
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但谢家凑不出钱,只好委托他们行冒险之举,带来的箱子只有最上一层是真的大洋,下面都是铁块。
一帮人按事先说好的方位各自站开,徐仲九背着手立在箱子旁,不经意地环顾周围。
风过树动,连他也不知道明芝躲在哪一处,但她肯定在。
这种感觉从来未曾有过,徐仲九新奇之余不愿放明芝走。她那些念头在他看是浪费,既然有本事,为什么不大干一场,哪里能比乱中更容易取财?她现在年纪小,又没吃过苦,所以不知道势单力孤吃亏的地方。不过不要紧,他懂。
徐仲九吃了几天饱饭,浑身上下满是力气和雄心,并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做足准备,中式的裤褂下全是武器,但因为半年里掉了近二十斤体重,所以看上去文弱而英俊,不但毫无凶相,还因为带着心事而略显忧郁,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匪徒们姗姗来迟,稀稀拉拉来了百来个人,有几个连推带拉,拽着谢将军走在前头。
徐仲九定定神迎上去,对方并没有兴趣寒暄,把谢将军一推,自顾自去拆箱验钱。他也是同样,二话不说拔出随身匕首开始割人质身上的绳索。
第一个箱子被砸开的同时,一颗来自狙击手的子弹滑过长空,打中放在最后面的一口箱子。
轰的巨响箱子炸开腾起一朵烈焰。
徐仲九一把按倒谢将军,硝烟略散,他扶着谢将军连滚带爬冲向灌木丛。这是和明芝说好的,由她用一贯的老手法制造混乱,然后他们借机逃走。山坡下无人知道的地方有司机和车,静悄悄守在那,只等他和谢将军的到来。
乱成了一团,谢将军人老成精,并不多问,跟着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无声无息滚到坡底。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黄土,他俩矮着身子,奔命地逃。
土匪们虽然没经过严密的训练,但都是提着脑袋讨生活的人,格外机敏。他们迅速从突然而来的打击中醒过神,兵分几路,一路去追谢将军,一路去揪打冷枪的,还有的留在原地和来救谢将军的人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徐仲九回头,追兵长于山路,已经紧随其后,甚至能听到他们野兽般咻咻的呼吸声。
他拔出枪,但不等开枪他们开始一个个倒下,跑着、跑着就栽倒在地,被无情的子弹夺去生命。
不用猜想徐仲九也知道谁是无声的帮手,他在强有力的掩护下和谢将军逃出战场。他俩和土匪的援军险些碰个正着,幸好徐仲九来了个急停,劈头盖面抱住谢将军,和他缩在树后,而来者一心扑在前方,没有注意旁边的动静。
随着援军的到来,形势随即转化。跟来救人的一帮本来类同于散沙,灵活的士官都跑光了,剩下的新兵没死的开始投降,他们当兵吃粮为的是活下去,还不想为了一个形象模糊的上官送命。
明芝知道,在掩护徐仲九的时候她暴露了自己。
她从来没跑过这么快,风从耳畔呼呼地冲过,脸被树枝东一爪西一爪地抓破。也许不止风声和树枝,在她身边蹿过的还有子弹,空气中是它们带来的火药味。但那味道正是她喜欢的,让她心跳加快,浑身充满用不完的精力。
死亡在张牙舞爪,然而明芝和它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并且从中尝到乐趣,故尔并不畏惧。但这种游戏的危险之处在于它是层层加码,最终的筹码是生命。
在巨响中明芝身不由己地离开地面。
泥土扑天盖地而起,地面被炸出了坑。
失去知觉前她既没想到徐仲九也没记得沈凤书,反而是她存在县城小银行的款。“他们会不会吞掉我的钱……”,这是她昏迷前唯一的念头。
徐仲九带着谢将军上车,山坡上四起的爆炸声同时吸引住他们的视线。徐仲九的心紧了一下,那里是明芝所在。只有司机没走神,他尽责地发动车子,用最快速度离开危险之地。
就跟他们的离开前后脚,另一支人数不多的部队急驰而来,以飞快的速度加入战场。这队人稳扎稳打,临阵不慌,枪法又好,跟推土机似的缓缓前进,让山坡上奔逃的老兵大为兴奋,原来自己这边也有援军。他们嗷嗷大叫,欢快地再次投入战场。
情势再次变化,最终定格在谢将军这方胜利。
沈凤书站在原地,刚才的作战已经耗去他所有精力,此时不但头在隐隐作痛,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他不敢再动,静静站着听人汇报。
“徐仲九那小子,我呸!以后老子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说话的人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愤愤不平地说,“原本说好先开枪打死匪徒为首的,然后再救人。他倒好,一上来炸了装弹药的箱子,自己抢了督办就跑,剩下我们没头没脑接上火。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才信他,处处让着他,没想到这小子是个抢功卖战友的好手。”
沈凤书身边的阿成知道这帮老兵油子也不是好人,耐着性子确认,“那他和谢将军确实脱险了?”
子弹可不长眼睛,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来,老兵油子犹豫了一下,又觉得非如此不能以表达气愤,还是一口咬定,“枪声一响他带着督办就从那跑了,狙击手也一直在掩护,肯定没事。”
阿成从他的神态中猜到一点,笑了笑劝解道,“我们都是为救人而来,达到目的就好。”
老兵油子不满他的话,东张西望,拉住经过的一人问道,“跟徐仲九时常一起的那个小子呢,他在哪?他一定知道徐仲九去哪。”
明芝在震动中睁开眼。
地面在晃动,她被人背着,四下安静,只有匆匆脚步声。
“喂……”明芝有气没力地叫道。
这是谁?
“我是阿荣,徐少爷让我带你走。”
“阿荣?”明芝迟缓地重复了一遍,一时间没把人跟名字对上号。
“上海的阿荣。你没事吧,二小姐?”阿荣嘴里说着话,脚下却不慢,“我们在上海见过。”
“噢。”明芝这才想起,“你……怎么来了?”
“大老爷让我们出来找徐少爷,一直找到衡阳才有你们消息,联系上后徐少爷让我保护你。”阿荣又问,“身上有没有哪里痛?我刚才抢了你就走,来不及检查。”
明芝淡淡应了声,“我没事。”
她算是明白了,原来徐仲九也不算虚言恐吓,这是保护、更是监视,对他是,对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