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明芝被徐仲九的话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徐仲九诧异地问,“你有事?”
出来做客能有什么事,太太并不喜欢她戳在眼前,这不是做“贼”心虚么,要知道他可是太太看中的三女婿……明芝暗叹一口气,她不能明白徐仲九的想法。让她非常尴尬的话语,在他说起来格外坦荡,比如“我喜欢你”,她作为听者尚且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张口结舌之后王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却语气诚恳态度大方,仿佛不过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
再比如他大大咧咧地邀她一起去公园,“他们是你的表亲,你又将是他们的大嫂,喜欢么和他们多说几句,不喜欢只管坐在那里喝茶听热闹,谁敢烦你?难道你不想去玩?”
明芝气短,她自然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只是不方便。这还用明说?
日头已经老高,徐仲九看着明芝,目光清澈。他英俊得正气凛然,两道剑眉,睫毛密而长,鼻端口正,搁在过去足以做个探花郎。明芝在他的正大光明下越缩越小,成为吱吱唔唔的一团,“别人看到我俩同进同出,只怕会有闲话。”
徐仲九哦了声,擡起眉毛问她,“从前我也时常接送你,有人说闲话?”
明芝悻悻地想,那是因为别人把你当大表哥的跑腿,有什么事跑腿替主人做不是理所当然。这话只在她脑海一闪,没有说出口。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没傻到说出来让徐仲九不痛快。
然而徐仲九平静地说,“我是沈县长的秘书,他不在的时候替他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明芝一滞,突然意识到不妙,她以为的喜欢与徐仲九的并不一样。果然,徐仲九给出了她不想要的答案,“明芝,你还小,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总是希望她有更好的生活。县长胸怀苍生志向远大,乃真英雄真豪杰。而我,”他对她一笑,“庸庸碌碌,贪图安逸享受,俗不可耐。我是真心喜欢你,也真心希望你嫁得良人。”
好啊,在你们眼里沈凤书是大好人,明芝定定看着徐仲九,好半天才说话,“他想解救的民族民众中不包括他的一个表妹。”难得的,她动了气,并且摆上了脸。她越想越气,谁都觉得她高攀了沈凤书。对,他财才兼备,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上赶着。如果她自己能够做主,哪怕村夫走贩,只要能对她好,谁又比沈凤书差,毕竟他眼里没有她,在他心里恐怕娶她就是家中多进一样摆设。
徐仲九任由她独自生闷气,只在她推门要下车时拉住了她,“是我错了。”他说,“可我该怎么办呢,一个是你,孤零零的女孩儿,可怜可疼;一个是他,我的上司,我最敬重的人。”
他语声苦恼,明芝不敢回头看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也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看重的不止感情还有其他。她咬着下唇,双手不由自主把一角裙子揪来揪去。
“三小姐,”徐仲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大可以放心,我自信有足够的定力,绝不会让你陷入不堪的局面。你还是个小姑娘,像今天这样都是亲友相聚,正应该放开心怀好好玩乐一番。若是有人说三道四,你我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身正不怕影斜。”
明芝呆滞地想,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刚才的话算是过界了吧?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徐仲九像看穿她的心思,仍是一派坦然,“至于我单方面的想头,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求在你身旁默默守护,并不求其他。”
往公园的一路上,徐仲九只管驾驶,却也没漏掉明芝的忽颦忽喜。他唇角含笑,看在明芝眼里,成了他和自己相处愉快的证明。
沈家的少爷小姐们个个活泼外向,并不在乎多来了一个明芝。何况他们心里有数,将来要靠大哥的时候多着呢,不管私底下如何,台面上明芝总是大嫂。大家子弟的应酬都是从小练的,三四岁起跟着大人见客,到十来岁已经卓有成效,过了二十的简直把这套功夫应用得炉火纯青,故尔明芝被招呼得十分妥帖。
明芝坐了临窗的好位子,手边摆着一杯绿幽幽的新茶,东山来的枇杷杨梅,装在新编的小竹篮里,洗过了,水淋淋的很有卖相。卖零嘴的小厮走过,被八小姐叫住又点了几份花生糖芝麻糖。
沈家比季家的规矩大,女孩子轻易不准出门,不过老太太不管家后慢慢也睁一眼闭一眼了,如今世道不同了,有兄弟们陪着去公园玩也不算过分。
明芝却不过八小姐的好意,怕芝麻糖在唇齿间留下痕迹,所以挑了一小颗花生糖。这糖看着不起眼,吃起来倒是香甜松脆。她忍不住看了徐仲九一眼,后者和沈家少爷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不知怎么说到期货买卖,这群有志青年越讲越起劲,仿佛富贵就在指掌间,可惜家里老人守旧,握着几亩田认定可以千秋万代。
徐仲九跟后脑长眼睛似的,堪堪回首,刚好和明芝的目光相碰,送给她一个“你看没什么的吧”的眼神。明芝淡淡地侧过头看外头檐下挂着的画眉,过了会才觉得背上热烘烘,原来是日头移过来了。
回去的时候明芝还是坐徐仲九的车,因为徐仲九结的账,所以他俩比别人稍稍晚走。
徐仲九并不在意自己上门请客,只是觉得有趣,同一个家庭养出来的人大有不同,沈凤书爱好精神上的享受,他的兄弟姐妹们却更喜欢实在的东西,吃喝玩乐,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心情好,明芝因了今天得到的待遇不同,心情也好,默默地想,果然他是对的,这样消遣半天也不错,好过独自呆在房里垂泪。
两人各怀心事,目光偶尔相触,各自泛起一弯笑意。
明芝盘算着徐仲九跟她说的那些话,因此不敢多看他,但又忍不住想看一看他。就在这一眼中她突然觉出了异常,徐仲九猛的停下脚步,她甚至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凶猛,好像就在眨眼间那些温和殷勤不知被甩到哪了,他化身为狼。
他俩的对面是一群人,为首的笑了一声,“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对方语声刚落,明芝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目,已经被徐仲九拽住了狂逃。
以过去十六年在嫡母手下过日子的经验,明芝知道现在不是问长问短的时刻,识相地管住嘴迈开腿,使尽浑身力气只求不扯徐仲九后腿。
两人蹿进车子,发动机咆哮着如同猛虎般向外冲去。
还没等明芝坐稳,徐仲九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粗暴地拉开储物格,拔出两把枪。把其中一把扔到明芝怀里,他简短地下令,“打。”
怎么打?这可是人!打死打伤人可是大事!明芝捧着那件宝货呆了数秒。
外头跟炸开了鞭炮似的响起来,对方已经先开了火。
徐仲九怕流弹打中自己,弯着腰低下头,拼命地踩油门,一时也来不及管明芝。虽然有点可惜,毕竟她代表着一大片土地未来的收益,但跟自己的命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的。
在这世上,徐仲九最珍惜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