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皓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捂着肿痛的脸一直朝东面走。他是闲得蛋疼,才会去见义勇为。
那个男孩子刚周旋着与帮忙的同学致谢,一回头便看见周皓走远了,于是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紧张而略带歉意,“刚才谢谢你了。”
周皓没理他,径直往校门口走。路灯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的交错着。校园里弥漫着考试周的黑色压抑,这两人,跳跃式地走在水泥路面上,倒像是黑色丛林里唯一的光亮颜色。
“别烦我!”周皓顿步,额头的疼痛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对不起。”男孩漂亮的睫毛垂搭下来,眼睛下面出现了两团齐刷刷的影子,“我叫孙奕文,谢谢你。”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按照周皓以往的性子,他压根不会再搭理这人,甚至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会说。只是孙奕文垂头不语的抱歉样儿,让他想起了半小时前图书馆里埋头看书的程子旭。
这一刻,两人的眉眼神态在周皓的脑子里紧紧交叠。
周皓怔怔地盯着他多看了两眼,随口问道,“你大几?”
孙奕文有些意外,赶忙回答,“大二。你呢?”
周皓没搭腔,继续往东面走。
路灯下婆娑的树影,就像浓重的墨汁儿印一大滩、一大滩地落在地面上,周皓打这些影子上踩过,脚步多有无奈,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那儿去?
回家?家里面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回图书馆继续去找罪受?他不要,他今天实在是够累了。
周皓走到转弯口,猛然回头,那人还傻站在原处。
“喂!过来!”
然后,孙奕文立马就奔了过来,待他稍稍站定在周皓面前,胸腔里都在重重地喘气。周皓十分突兀地盯着面前人看,半晌才冒出一句话,“会喝酒吗?”
孙奕文愣了片刻,很快又点点头。
“泡过吧吗?”
“没。”
“走,试试去!”
两人去了离学校最近的樱花酒吧,据说老板是日本人,里面的装修风格也很日式风。狭长的砖木吧台,显得稳重而严肃,但灯光音效却是十分柔和的。两种冲击的元素混在一起,二者取长补短,所以整个酒吧给人以含蓄优雅的感觉,就像日本少女穿和服踏木屐,踩小碎步的矜持样儿。
调酒师是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周皓也是头一次来,看了看酒单,两人各自要了杯长岛冰茶。材料与冰块在雪克壶内激烈摇晃,调酒师一上一下的姿势乱花了周皓的眼,还没喝酒,他就已经恍然如梦。
酒调和好了,被装入柯林杯中,又加入装饰的柠檬片和碎冰,最后插-入吸管。
周皓平日里并不喝酒,这一杯酒虽不烈,可他一咕噜全吸了下去,那种醉劲儿立马便上来了。
孙奕文只是斯文地喝,并不急,因此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没事儿吧。”
周皓摆摆手,又跟调酒师说,“再来一杯。”
调酒师又按原样给他调了一杯鸡尾酒,周皓还是一口闷了下去。这时候已不是三分醉,他是彻底醉了。头晕乎乎地转,双颧是醉酒后的红晕,他趴在吧台边,只感到灯光、声音、还有周围的人都在转。
那边郑世初几个玩咖注意这边有些时候了。
“要不要把羽骞喊过来,他老婆快跟人跑了。”郑世初眯眼玩味状。
贾临:“他这些日子干嘛呢?总不见人影。”
田斌:“陪小情人呗,瞧瞧,正房受冷落,跑来买醉了。”
郑世初哈哈大笑,食指一颤一颤地指着田斌,颇为同意他的话。然后郑世初随手就给江羽骞发了条微信——
“樱花酒吧,哥们几个都在,有好戏看。”
孙奕文看周皓恹恹欲睡,完全不在清醒状态,搀扶着他走出了酒吧。
“那俩走了,咱也跟着看好戏呗。”
贾临不喜凑热闹,“懒得看。”
“别介啊,我都跟羽骞说好了,让他过来看好戏,这下人走没影了,羽骞该以为我摆他一道呢。”
于是三人随后也出了酒吧,在门口,郑世初拦住了孙奕文,挡住了他的去路。孙奕文以为又碰见了流氓,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
周皓在外边吹了点风,稍微有了点意识,只是刚抬起头,就看见面前站着的三人。趔趔趄趄地,他大幅度搂着瘦小的孙奕文转身就走。
戏台子都搭了,哪有戏没开场就让名角跑了的道理?
“周皓!”郑世初喊了一声,可人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羽骞说,一会儿过来接你。”
这名字就好比是个解酒汤,只是过耳一遍,周皓瞬间就清醒了。他僵硬的手从孱弱的肩膀上滑落下来,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站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当真如一个戏子一般,周围所有的景儿都成了他的陪衬。
他只管站在街市中心,不论是撕心裂肺的绝望,还是孤立无援的空虚,他尽管挥霍他身上的“演技”,实实在在的发自肺腑的演技。
要说郑世初这人,在他们的四人小团体里,是出了名的嘴贱。别人的感情-事儿,一般人都不会插手,但郑世初偏偏不,他就喜欢搅和那两人的事儿,他就喜欢把水搅得愈来愈浑。
完全没搞清楚目前状况的孙奕文,有些担忧地看着周皓,那几个人看着并不像好人。不过他也有意外的收获,他知晓了这人的名字。
周皓尽力克制住脑袋里的眩晕,小心翼翼佯装镇定地走了回去。他心里其实还生出点可怜的幻想,他想,那人是不是也有些担心他?
不一会儿,江羽骞果然来了,只不过身边还带了个程子旭。
这种局面总归是有些尴尬,程子旭也认识那三人,一一都打了招呼,走到周皓面前时,还如当初彬彬有礼的样子,叫了声,“师兄!”
周皓知道自己被耍了,他所有的怒气无处发泄,最后全聚集到手掌间,他狠狠推了把程子旭。程没站稳,直接往后跌了数步。可周皓的怒气半点没消,他拼命握住江羽骞的手,“回家!”
江羽骞同样拼命地,拂开了他的手,然后一副无所谓的嘲弄口气,冲着郑世初,“这就是你说的好戏?一点都不好玩。”
然后小小的街道上空,全部被郑世初夸张且刻意的笑声充斥着。犹如鬼魅幽魂,刺耳,尖锐。周皓双手无力地垂着,他在众人面前,再次成了一个供君取乐的小丑。所有人都是犀利冷酷的观众,包括他精神世界里的老公。
孙奕文一直在周皓旁边不做声,这时候也觉察出了众人的恶意。他拍了拍周皓的肩膀,很小声地说,“走吧。”
周皓倏地拎住孙奕文的衣领,吻了上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在外人看起来,绝对以为是火辣舌吻。他在心里默默数着,1秒、2秒、3秒……30秒,他猛然转过头去看江羽骞的反应。
那人正低头跟程子旭小声说着话,唇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睛里全是动情的温柔。
得不到关注的小丑,只能落荒而逃。周皓最后踹了脚郑世初,然后决绝地往前走,不再管众人的脸色,不再管身后紧紧跟随的孙奕文……
回到家冲了个澡,周皓就钻进了房间里。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洗不掉的卑微气,甭管他装得再怎么好,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准露馅儿。
他从电脑里翻了部小黄片,带上耳麦,将音量调到耳朵所能适应的最大音,里面是两个男优的低吼娇-喘。对于这些肉-体上的视觉冲击,他已然没心思去看了。
他闭上眼,尽情地幻想着里面的两人,是他跟他老公,他俩在紧密进入,结合,摩擦……绝望的欢情里,他砸出了人生的诸多痛苦。
“爸爸、爸爸……”他痛苦地呢喃着。
爸爸啊,那太遥远了,只存在于他七岁之前的记忆。周皓每每痛苦无法排遣的时候,他都会在心底深深地回忆起记忆里的那个模糊男人。就像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里的人都是快乐的,唯有他窝在阴暗处日渐腐朽。
明明江羽骞可以救他的!明明可以救他脱离黑暗的啊!他怎么不救!他凭什么不救!
这些念头,经常以支离破碎的片段形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周皓知道,他病了。最终,他成功地把自己折磨得病入膏肓了。
童年的缺爱,使他成了一个固执淡漠的人,这么些年,他一直在苦苦寻找心灵的寄托,可最后发现,他以为的寄托却又把他往更深的地狱里推。
他难以消除脑子里的偏执意念,在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游荡——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拉我一把!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世上这么多人,周皓怎么就跟偏执狂似地,偏偏盯上了江羽骞,那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