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六章
泰山剑宗戴平
这六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在人群中炸了开来。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在江湖老辈人眼中,这泰山剑宗不知早多少年前便派毁人亡了,怎地如今又出来了传人?他既姓戴,却不知与当年的老掌门戴震霆是何关系。而在年轻小辈耳中,就压根不曾听过这一消失已久的门派。
人群之中,便只有裴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甫一见戴平便觉得眼熟,但是不敢肯定。只因这些年来,他无论气质性格,还是武功身手都是大不相同,如何也瞧不出半分当年那个吊儿郎当混小子的模样。
而他手中那柄乌黑短剑,如若她所料不错,正是由那昆仑神铁所铸,当年他与他们一同从云中宴逃生,因他一身恶臭扑鼻,竟是谁也没能察觉他身藏了一块绝世宝物。
从不懂武功的泼皮无赖,变成现今这般气度沉稳的侠士,看来这七年间,他经历不凡。
而谢岚却不曾将他放在眼中,只皮笑肉不笑道:
“泰山剑宗早已覆灭多年,哪里来的招摇撞骗之小贼?你既然执意找死,那我便成全了你!”
乌剑出鞘,秋水强攻,两道身影不由分说纠缠到了一处,一时间剑光霍霍,剑鸣铮然,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大光明寺看台上,东院首座心尘大师看着看着骤然脸色一变,呢喃了一句:
“岱宗剑法”
他身旁绰号白眉黑面僧的南院首座心业,皱眉问道:
“师弟你说什么?”
“我说,这小子使得竟然是失传多年的岱宗剑法!”心尘目光烁烁,紧盯着擂台上的那个身影,极为感兴趣道,“或许此人,当真是泰山剑宗传人也说不定。”
这戴平自然是泰山剑宗唯一传人,而他所使剑法自然也是正统岱宗剑法。
话说当年逍遥楼云中宴,天机老叟何必光临死之前将昆仑神铁交给他,嘱咐他去找神工匠莫邪,让莫邪为他打一柄神兵利器,莫要浪费了这等天赐良材。戴平的亲爹风流无情,亲娘是青楼妓女,他从小受尽白眼欺辱长大,唯有何老爷子对他最关爱最无私。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逃出生天,从此以后,痛改前非,立志重新做人。
后来他找到了莫邪,得了神铁宝剑,阴差阳错自那泰山掌门玄铁令牌中寻到了岱宗剑谱,又侥幸拜了隐士高人为师,几经奇遇,洗髓易筋,脱胎换骨,终得剑术大成。
而今,在这宝陀山大光明寺佛武会擂台上,他这曾经寂寂无名的小人物,饱受轻视的小混混,注定要一鸣惊人,让整个江湖刮目相看!
昆仑神铁所铸短剑,看似其貌不扬,实则切金断玉,锋利无比,剑锋未至,便已是寒光逼人。谢岚嘴上说得不屑,动起手来却丝毫不曾轻敌,他打起十分精神,手中秋水软剑如灵蛇一般游走,抓住一切机会,寻找面前之人破绽。
泰山剑宗与姑苏谢家,皆是名门正派,武学渊源,这两个年轻人又都是天赋卓绝,内力精深,转眼间在台上竟是已拆了百招。将台下众人看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谢岚作为谢家家主,早已江湖闻名,而戴平这一无名小卒,能撑到现在,已是足够出人意料了,哪怕他今日最终落败,仍是虽败犹荣。
裴昀将二人打斗尽收眼底,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慨叹。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代代不绝矣。
台下之人感慨万千,台上之人却是全神贯注,容不得一丝分神。
电光火石一个错身之间,谢岚手中软剑突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窜出,一招“一往情深”将缠字决发挥到了极致,顺着神铁乌剑而上,竟用软剑将乌剑整个缠绕,随即他左手成掌,便向戴平面门击去。戴平右手乌剑被制,情急之下,左手反手接掌,双掌相对,一股极其强劲的内力爆发而出,两人同时浑身一震,都受了内伤。
与此同时,但听一声金石断裂之响,缠绕在乌剑之上的秋水软剑竟是被内力震断,碎成了数截,七零八落掉在了地上,谢岚的手中竟是只剩下了一段光秃秃的剑柄。
达摩峰前,竞场之内,数千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好功夫!”
看台上心业霍然起身,高喝了一声。
随即台下也有数人反应了过来,白岳剑派掌门与飞刀门门主不约而同露出了赞许了目光。丁墨兰被弟子救治,此时已伤势稳定,她看着不远处擂台上的戴平,美目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激。
古往今来,只有以柔克刚,可这戴平偏偏反其道而行,以刚破柔,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霸道!
擂台下议论纷纷,擂台上死一般寂静。
戴平与谢岑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说话。
戴平其实有些无措,刚才那招是他为自保被逼无奈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没想到换来这般石破天惊的结果。而谢岚则脸色阴郁的盯着面前之人,心中杀意愈发浓郁。
若是单纯比武,方才他已是落败,可在这擂台之上,他既未认输,又没跌下台,只要命还在,这场比试就能继续。
今日之辱,他一定会让这不知天高地厚混账小子,千百倍偿还!
正在两人对峙之时,忽听嗖嗖一声尖啸,一枚信号弹窜上云霄,砰的一声炸裂开来,绽放出一朵鲜红的牡丹,即便青天白日仍是醒目非常。
心诚方丈不禁脸色一变,裴昀也同时心中一沉。
来了!
这是山下守门僧人所发的信号,他们等待已久的不速之客终于来了。
“蒙兀六真宗高手到——”
但听一阵号角鼓乐之声由远及近,竞场之内呼啦啦出现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群身披红袍高大威猛的番僧,与十几个头戴幕篱着轻纱白袍的女子,他们身后则跟着一大堆装束各异的汉人,打眼望去,竟是有百十来人之众。
在场有眼尖的在其中看到了熟人,不禁脱口而出道:
“那不是铁狮镖局仇云飞吗?”
“还有灵秀山庄钟家的人!”
“金刀刘家刘大亨!”
惊呼声在场内此起彼伏传来,原来跟随番僧的那群汉人多是曾经归顺世子府的北方门派,当年降燕,今日降蒙,好个见风使舵!
心诚方丈见此情景脸色难看,上前沉声开口道:
“阿弥陀佛,今日乃是我大光明寺佛武会大比,诸位不请自来,有失礼数,敝寺简陋,无坐席棚帐招待,还请速速离去罢!”
“方丈大师此言差矣——”
红衣番僧对心诚之言恍若未闻,却是走出了个一身儒衫,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答话,他嗓音尖细,听在耳中令人十分不舒服。
“在下沈白,见过方丈!”
他装模作样的拱手行礼道。
心诚冷哼了一声:“阴司秀才,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这阴司秀才沈白本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人物,如今投靠了六真宗,不知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番僧的传声筒,他似笑非笑道:
“非也非也,在下是替佛爷们反驳方丈大师的,贵寺广邀天下群雄共襄盛典,怎地少了我们六真宗的邀请?”
心诚倨傲道:“今日佛武会,乃是我中原武林盛事,尔等鞑靼蛮夷,焉有资格参与?”
“方丈大师此言又是差矣。”沈白唉声叹气道,“敢问方丈,今日大比,所争为何?”
“自然是‘天下第一’之名。”
“那敢问方丈,何为天下?”沈白负手而立,侃侃而谈,“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即为天下,如此蒙兀是否也在天下之中?如今燕云齐鲁,河洛陇西,皆为蒙兀疆土,反观南宋偏居一隅,茍安江南之地,如此一瞧,究竟是谁有资格争这个天下第一?”
心业性烈如火,忍不住暴喝道:“胡说八道,强词夺理!”
沈白冷笑一声,也不理睬,径自道:“六真宗门派渊源,武学精深,又得大汗敕封,地位尊贵。今日佛武会大比,六真宗的高手理应有资格上台与诸位较量,所谓天下第一,不是逞口舌之快,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此人这一番话,诡辩也好,狡言也罢,有理有据,不无道理。然而宋蒙交战数年,国仇当头,在场江湖英雄便也顾不得什么道理,纷纷破口大骂了起来,“狗鞑子”“贼蛮夷”不绝于耳。
沈白紧紧盯着心诚:
“不知方丈大师,意下如何?”
心诚皱眉,犹豫不决,忍不住看向身边之人,跟在他左手边的乃是北院首座心若大师,他在四大首座中最为沉稳冷静。
心若低声道:“今日六真宗既然已打上门来,当着天下英豪之面,非动武不可善了,他们既然想要比,那便如他们所愿!”
心诚颔首,随即又问向他右手边的裴昀:“侯爷以为如何?”
裴昀沉吟道:“且先看看他们打算如何比试。”
六真宗有备而来,心诚如此问罢,沈白微微一笑道:“这场中人成百上千,一一比过不知要比到何年何月。中原武林素来奉一僧一道一儒仙为首,正巧六真宗内也以三大法王为尊,不若我们便较量上三场,三局两胜如何?”
说着,他撤身后退,露出身后所立的三个番僧,三人高矮胖瘦相当,个个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如同三座肉山铁塔一般。
心诚道:“且待我等商议人选。”
说罢,他将四院首座、裴昀、各大门派世家的掌门家主,与方才还在台上比武的戴平与谢岚召集过来。
“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话虽问得各位,可众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放在了戴平和谢岚身上,人家指名道姓要挑战一僧一道一儒仙,若谢家应战,必是谢岚上场,可他偏偏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旁人,如今再代表中原武林应战,无论输赢,都是尴尬。
心诚意味深长道:“还请二位施主以大局为重。”
二人脸上皆是一片难看,终是戴平率先开口,他拱手对谢岚作揖道:
“大局在先,私事在后,还请谢公子出战,你我之间择日再来比过。”
谢岚脸色多少缓和了一些,却仍是冷哼了一声:
“用不着你来教我,我自会给那番僧颜色瞧瞧!”
丁墨兰问道:“一僧一儒仙在此,却不知去哪里寻那一道?”
太华派与大光明寺,南北佛道不两立,此事江湖尽知,而今那太华派又早已声名狼藉,就算今日在这佛武会场上,恐怕也无人愿意叫太华派弟子出战。
裴昀道:“家父曾拜师太华山门下,我亦算是半个太华派弟子,这一场便由我应战罢。”
众人喜道:“这是再好不过了。”
“贵寺打算派哪位高僧出战?”白岳剑派掌门问心诚。
心诚道:“敝寺论及武功,四位首座之中,当属心业师兄位列第一,这一战便劳烦师兄出手了。”
心业痛快应下:“方丈放心,我必叫那鞑子有来无回!”
议毕之后,众人各自回席,裴昀跟在心诚身边冷不丁问了一句:
“心明镜大师之病还不曾痊愈吗?”
心诚面色一僵,支吾道:
“自是不曾痊愈”
裴昀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没有戳穿,心中却是疑惑更重。
哪怕如此危难关头,心诚宁可冒着输的风险,也不愿叫心明镜露面,这大光明寺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