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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三卷:烽火映边关 第二章

所属书籍: 关山南北

    第二章

    渡河赶路,一路无话,及至义阳,一行人顺着书信上的地址寻去,最终却是找到了一间灯铺。

    进店铺,入后院,只见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了半个院子,一旁架子上还有无数没做完的半成品,满地竹竿宣纸之间,一男子背对大门而坐,手持一把竹刀正在破篾。他动作灵巧,刀锋凌厉,劈篾、过刀、刮青一气呵成,那碗口粗细十数丈长的青竹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乖顺至极,转眼就变成一条条细如面条韧如蒲草的竹篾,堆满了一地。

    裴昀忍不住喝了一声:

    “好功夫!”

    不必多说,此人定是黎上渊无疑!

    男子早知身后有人,闻言不惊不扰,只慢条斯理的擦汗净手,抖落身上碎屑,整理完毕,这才施施然转过身来。

    “小店寒酸,叫客人见笑了,敝人乃是小店掌柜,不知几位想买些什么?”

    但见此人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相貌平平,说话间眼角含笑,细纹毕露,若非方才无意间露出的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真叫人以为只是市井小店里一寻常匠人罢了。

    林至远再也按捺不住,率二师弟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黎上渊面前:

    “太华派弟子林至远拜见黎师伯!先师任上淳、师叔于上通为掌门陆上修所害,还请黎师伯出山为先师主持公道,替太华派清理门户!”

    黎上渊闻言刹那间眼神骤变,与方才温和敦厚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目光犀利的扫过裴昀、卓航与林至远三人,沉声道:

    “三位师侄请起,且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清。”

    一行五人遂随黎上渊入了内堂,由林至远再次将任上淳于上通之死前因后果如此这般阐明。

    黎上渊听罢沉吟不语,半晌后才缓缓道:

    “我久不问江湖之事,却不知太华山已遭逢如此巨变。一别十数载,犹记当年上淳师弟刚上山习武,马步还扎不稳的模样,未曾想而今竟是阴阳两隔。”

    赵至诚眼眶通红,咬牙道:“黎师伯,请您为先师报仇雪恨!”

    宋至真附和道,“不错,不可再叫陆上修继续这般胡作非为下去!我堂堂太华派门规何在?颜面何存?”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悲愤难当,黎上渊一一听罢,并未立刻表态,只开口道:

    “三位师侄所言在理,但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你们几人风餐露宿,舟车劳顿,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天色已晚,且先沐浴更衣,休整一夜,明日再谈罢。”

    而后他擡头看向裴昀:

    “方才我已叫拙荆备饭,裴世侄若不嫌弃,也便在寒舍一道用晚膳吧。”

    裴昀意味深长望了他一眼,缓缓道:

    “那小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至远三人自叛逃师门,下了太华山起,便一路担惊受怕,唯恐被陆上修派人追杀,斩草除根。如今寻到了黎上渊,只觉前途光亮,心中大定,对其唯命是从,从善如流的退下了。

    三人走后,卓航也随之离开,房内一时间只剩下裴昀与黎上渊二人。

    “裴世侄可还有事?”

    纵使裴昀早已自报家门,然黎上渊称呼林至远三人为“师侄”,唤她作“世侄”,一字之差,亲疏远近已是分明。

    “黎世叔,”既如此,裴昀也便随即改了口,“不知黎世叔现下有何打算?可当真愿回太华派为林师弟三人做主?小侄心急,等不得从长计议。”

    若她没有猜错,黎上渊根本不准备出手。

    黎上渊闻言不置可否:“小子初出茅庐一腔热血,孝心可表,却难免年幼无知。而世侄见过大风大浪,历练老成,我以为有些未尽之言你应心领神会,不必我明说。”

    “小侄愚钝,听不出世叔弦外之音,还请世叔明示。”

    黎上渊摇头叹息:“任师弟、于师弟之死,我亦心痛万分,然陆师兄所做一切何尝不是逼不得已?当着天下英豪之面,陆师兄若不严惩二人,太华派何以立足江湖?”

    “难道非残害同门不可立足江湖?非投靠北燕不可立足江湖?”裴昀忍怒道,“可小侄却是听闻,江湖人人皆唾弃太华派背信弃义,数典忘祖,如此扬名,遗臭万年,太华真人湛紫光若泉下有知,该是何等痛心疾首!”

    “若师祖在天有灵,只会欣慰不已。”黎上渊不以为然,“放眼武林,北方各门派世家要么归降燕廷,要么被灭门屠戮,太华派乃北方第一大派,天下道教魁首,莫非能幸免于难?此番受封受赏,一来能光耀我太华门楣,二来能保全门下弟子性命,两全其美。自古道庭佛门,莫不是受天子敕封,才能香火延绵,声名流传。那宝陀山大光明寺不也是受了高宗敕封,这才荣登天下五山十刹之首吗?于此相比,一时污名,一时忍耐,算了什么?”

    “倘若当初陆师兄大义凌然,宁死不屈,又能如何?不过是携太华派上下弟子与燕兵拼个鱼死网破,纵使太华派武学渊源又如何?人人武艺高强又如何?千军万马面前,不过以卵击石,最终灭门亡观,留得一时清誉,不过徒增江湖人茶余饭后几句唏嘘。江山代有才人出,你道当年那泰山剑宗,济南公孙家云云,如今又有几人记得?”

    黎上渊摇头叹道,“江湖人道,当年我是被陆师兄逼走下山,却不知我是自愿还俗。太华派掌门之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重任在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般忍辱负重之艰辛,唯有陆师兄一肩而抗了。”

    将贪生怕死说作忍辱负重,将不忠不义说作光耀门楣,如此种种裴昀全然不敢茍同。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宁教身死,不教名灭!家父在世之时常以此教导小侄,世叔与家父系出同门,情同手足,耳闻目染,竟是一丝一毫不懂吗?”

    “裴师兄?”黎上渊顿了顿,缓缓道,“刚极易折,强极则辱,他英年早逝,战死沙场,何尝不是太过执拗迂腐所致?当时他若能隐忍一步,退让一步,又何必落得这般下场?”

    听他言及裴安之过,裴昀瞬间绷紧了面皮,她一错不错盯着黎上渊,咬牙道:

    “黎世叔,我敬你是长辈,勿要侮辱家父。燕宋之仇不共戴天,什么隐忍一步,退让一步?黎世叔莫非是叫家父投降敌寇,卖国求荣,如陆上修一般做北燕鹰犬吗?”

    “我与裴师兄自幼一同长大,我二人生死相交,秉烛夜谈之际,你这黄口小儿还不曾出生!即便他尚在人世,我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又如何?”黎上渊对裴昀的愤怒嗤之以鼻,更反过来质问他道,“你口口声声说得大义凌然,把国仇家恨挂在嘴边,然倘若陆师兄是燕廷鹰犬,你裴昀又何尝不是宋室爪牙?”

    “你说什么?!”裴昀且怒且惊。

    黎上渊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近些年小裴侯爷之名传遍大江南北,我身在民间,也素有耳闻。你裴家满门为那赵官家所害,你竟能又为朝廷效力,甘作走狗。你能为名利富贵忍下血海深仇,却又强求他人舍生取义?好生侠义,好生忠孝!”

    “二者怎可相提并论?”裴昀不甘示弱道,“奸相已除,昏君退位,我裴家早已沉冤得雪。今上明是非,辨忠奸,继位数载,任贤能,收台谏,勤政爱民,朝中一片清朗,有此明君,我大宋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现下夸下海口,似乎为时过早了。”

    黎上渊丝毫不为所动,只轻蔑而无奈的望着裴昀,如同望着一个天真幼稚的孩童。

    “如今你掩耳盗铃一意孤行,我忠言逆耳,多说无益。说到底,此事乃太华派家事,你虽是师兄之子,却并非门派弟子,而我也早已还俗下山,更非太华派人,你我都没资格置喙。我念及旧情,自会收留照拂任师弟的徒弟,而裴世侄你——”

    黎上渊嗤笑了一声:“若当真想越俎代庖,打着家国大义的旗号管他人家事,便等你当真有本事攻破燕京,收复失地之时,再来治太华派的罪罢!”

    “黎师叔放心,我早已在先父坟前立过誓,驱除燕寇,至死方休!”裴昀愤然道,“今日多谢世叔款待,小侄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裴昀出得房门,转过厅堂,见一粗布荆钗的妇人正端了酒菜从后厨走出,卓航坐在桌旁,而林至远师兄弟三人正埋头苦吃。

    曹氏见此微微一笑:“慢着点,不够还有,可怜的孩子,这是饿了多久!这位小兄弟,你也快吃罢,不必等他们。”

    擡头望见门外的裴昀,妇人亦笑着招呼:“你也是我夫君的师侄么?快来坐,我去给你添碗饭。”

    “夫人不必麻烦,”裴昀勉强对曹氏笑了笑,“小侄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叨唠了。”

    卓航虽不明就里,但见她脸色阴沉,也不多问,直接放下碗筷起身走了过来。

    林至远三人闻言一愣,赵至诚急急道:“裴师兄这是去哪里?不是说好了随我等一同对付陆上修,为师父报仇?”

    林至远皱眉:“裴师兄,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必叫我裴师兄了,”裴昀擡手一摆,沉声道,“裴某非太华派入室弟子,担待不起这声师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假他人之手?人心各异,求人不如求己,尔等若想报仇雪恨,且苦练十年,再亲自去找陆上修算账罢。航二哥,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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