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下山后就离开了卫王城。临出城门,薛璎叫林有刀传信给卫王,说感激他一路相帮,她这就带魏中郎将回都了。
这个口信够吓得卫冶屁滚尿流。她当然是故意的。魏尝觉得她坏,但又坏得可爱。
安车驶出王城后,薛璎问他打算怎么处置卫冶父子。
他问:“听我的吗?”
薛璎点点头:“你的孙子们你自己处置。”
“那也是你孙子。”魏尝靠着车壁笑,想了想说,“杀了……”
薛璎扬眉:“可以。”
“……不好吧。”他却这样接上。
之所以拖长了音,不过是想瞧瞧自己“得宠”到什么地步而已,魏尝笑得心满意足又狡猾,说:“没必要下杀手,大人有大量,我毕竟是他们老祖宗不是?但卫国……不必要留了。”
薛璎稍有意外:“削了?”
“对。”魏尝点头。
俩人把削个国说得像切瓜一样。
魏尝解释道:“卫国这地界,再往北就是匈奴,是朝廷在北边的重要屏障,老实说,并不适合分封给异姓王。当初我与陈高祖交易,要求他不动卫国,一方面是出于肩上的担子,一方面也是为了防备他。但现在时移势迁,该防备的对象调了个头。就算卫国此后安分守己,你看看卫人眼下的战力,一旦未来异族入侵,他们有什么能耐抵挡?”
薛璎笑了笑说:“你这是欺师灭祖。”
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天下一统那么多年,卫地百姓早就没了往昔的归属感,只要能够安居乐业,脑袋上刻不刻‘卫’这个字,对他们而言根本不要紧。何况卫国荒芜了三十年,农耕落后至此,跟着卫家人,他们吃不饱饭。和平削藩,将卫人纳入朝廷的羽翼,那才是件好事。”
薛璎突然沉默下来,说出了一直很想问的一个问题:“你后悔过吗?”
“什么?”他一头雾水偏过头来。
眼见他这反应,她就知道自己多问了。但他追问,她就把不必要提的问说了一遍:“来到这里,亲眼目睹天下归一的盛象,你后悔过吗?”
魏尝一愣之下笑起来:“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天下归一的样子,才更不后悔放弃了王位。”
薛璎疑问看他。
魏尝的目光投向窗外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王城,说:“世人渺小而天地宏大,人生短暂而岁月漫长,亲眼见过沧海变桑田,山陵成河谷的样子,又怎么还会贪恋那点虚无如过眼云烟的荣华?”
“苍穹之上的日月星辰,无一不在倏忽变化,无一不比你我亘古恒长。所谓震古烁今的伟业,流芳百世的盛名,于辽阔宙宇而言不过弹指之轻。”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因是在对她讲话,所以听来娓娓而温柔。
正经起来的魏尝,突然叫薛璎有点移不开眼。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将权势看得那样轻,那样淡。这个人,活得太通透了。
但魏尝总归是魏尝,不管说什么,最终都要落脚于对薛璎的爱慕。
所以他陈词总结:“我不想将有限的一生,浪费给注定虚无的事物,我比较想……把这条命挥霍在你身上。”
“……”
薛璎叹息一声,撑了撑额。
算了吧,通透个什么,还不是俗人一个,而且是大俗。
魏尝看她这个反应,皱皱眉头:“这么文采斐然的表意词,你不感动?”
她打个哈欠:“感动感动。”完了靠向车壁,“感动得有点困,睡一会儿。”
魏尝还想再争点什么,瞧见她眼下淡淡青黑,又不忍心了,把她扯进自己怀里,说:“靠什么车啊,靠我。”
*
翌日一早,林有刀在薛璎事前嘱咐下,将安车驶向了魏尝的密宅。车一在府门前停稳,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几天的魏迟就蹬蹬蹬跑了出来。
一眼看见驾车的林有刀,他边跑边问:“有刀叔叔,我阿爹阿娘呢?”
林有刀第一千次纠正他:“魏小公子,长公主没生过你这么大的儿子!”
但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谁说没有?”薛璎移开车门下去,魏尝紧随其后。
林有刀憋屈在旁,魏迟的眼睛却立刻亮了:“阿爹!”话没说完就朝魏尝跑,张着胳膊朝他索抱。
他一把扛他上肩,责道:“不乖乖留在长安,非要跑出来。”
魏迟揪着他头发嘟囔:“我以为阿爹死了啊!”
“死什么死?”他飞他个眼刀子,“还没给你生十个八个弟弟妹妹,你阿爹舍得死?”
羽林卫低了一片的头,个个面红耳赤。
薛璎严肃咳嗽,恰见宗耀从里头提着药箱迎出,就一指魏尝道:“宗太医,好好给这人瞧瞧脑子,可能是烧坏了。”说罢当先入里,比主人还主人地吩咐,“来人备水沐浴。”
魏尝确实还烧着,很快就被领去看脑子,完了好好沐了个浴。
这时候薛璎已经拾掇完了,正在屋里看军报。她离都十来日,虽将心思大多投在魏尝身上,但长安那头的动静也没落了关注。
冯晔说一定将这仗打得漂亮,倒不是在讲大话,从战局来看,朝廷这边的情况目前尚算稳定,楚军除起始占了点攻势上的优势之外,就一直与朝廷军僵持在距离都城百里之外的地方,并未对长安造成太大的威胁。
只是薛璎也知道,这样的僵持对朝廷而言是不利的。即便最终得以耗赢,大陈元气一损再损,之后要花多久休养生息,实在是个未知数。而外敌是否可能因此趁虚而入,也很难说。
眼下的关键在于,尽快结束战争,一举取胜。
魏尝眼见她皱眉深思,不看军报也猜到了究竟,说:“我有办法。”
薛璎抬起头来,见他勾唇一笑:“炸死他。”
*
历来冷箭来冷枪往的战场上,横空出世了火器,这样的巨变可谓震惊九州。
与楚王的这一战,魏尝几乎没大考虑战略,也没大思量战术,请大量能工巧匠根据他的丹方炼制丹药,花了大半月时间改造出一批轻火箭,死死压制了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击溃联军。
世人给了这种可怕的丹药一个贴切的名字:火-药。
只是谁也没想到,原本不可能如此快走上战场的火-药,之所以得以及早问世,不过一个男子遭遇九死一生,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结果。
四月末旬,魏尝和薛璎回到了长安。
此前与楚一战,魏尝主动请缨,原本是叫薛璎先行回都的。但她走不起身,可能是历经过生离死别,也可能是与他有了肌肤相亲,原本挺潇洒的一个人,竟然粘上他不肯走。
没办法,那就只好先将魏迟送回,然后带着她一起打仗。
所幸战事结束得快,也没耽搁多久。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安车里头略闷,叫人困意一阵阵上涌,薛璎因此撑着脑袋打了一路的瞌睡。
俩人回到长安,头一件事本该是入宫面圣,但魏尝见她困乏,就提议她先回府。
薛璎撑开眼皮想了想,还是打算入宫先见冯晔一面。姐弟俩毕竟分开有一阵了,又逢战事,别后重逢的心情与平日不同,只是有点困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魏尝就依了她,却哪知到了未央宫,她一下轿撵就打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他觉得她身子状况不对劲,搀稳她后问:“哪儿不舒服吗?”
薛璎也觉得有点奇怪,说:“没哪儿不舒服,就是最近累得慌,抬个脚都费劲。”
他皱皱眉头:“叫你不要跟着我打仗了。先别去前殿了,叫太医给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