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睿醒过来的时候是夜里,他睡了太久混混沌沌,一时都闹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地,试着动了动,头疼腿疼好像哪里都疼,苍睿倒抽了一口凉气,昏迷前的记忆终于涌了上来。扑面而来的热浪和碎石,烟尘滚滚目不能视,苍睿隐约记得自己的身体腾空,剧烈的撞击和疼痛紧随其后,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目之所及的地方能看见点滴,在医院了?还活着吗?真好,他可不希望让申子旬等到的只是一封信。
说起来到底自己昏迷了几天,申老师还好么?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苍睿才偏了偏头,屋里没开灯,从门上一小块玻璃透进来的光线微弱,申子旬趴在他床边,眉头紧锁,眼皮轻动,看得出来很不安,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梦。苍睿想要去撩一撩申子旬额前柔软的碎发,却连抬手的动作都力不从心,有些懊恼“啧”了一声,申子旬一惊,醒了。
守了好几天申子旬早已养成习惯,紧张兮兮先抬头看了看点滴,发现还有水又去看了其他仪器上的指标,该亮着的灯亮着,该显示的数据都正常,申子旬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视线转而落在苍睿脸上,毫无防备撞上一双漆亮的眼睛。?!!
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申子旬扭头就去开灯,苍睿的目光追逐他,有些好奇他到底在干什么,轻轻唤了一身老师?苍睿被自己哑得像是要撕裂的声音吓到,然后只见申子旬腿软直接跪在了床边,抓了他的手紧紧握住,很激动可是满眼惊惶,唇瓣颤颤巍巍,愣是一个音节都没能好好发出来。
有什么东西顷刻崩塌得彻底,各种情绪铺天盖地,全都在这一刻爆发,申子旬贪恋地看着苍睿,连眼睛都舍不得眨,胀烫的眼眶里蓄不住过多的水汽,热乎乎的液体直接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清痕,申子旬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谢上苍,哭得混乱脑袋里纷杂的声音也越发喧嚣,动了动唇无声的呼唤,苍睿……
苍睿一时间不能明白申子旬为什么会这样,哪还顾得上疼痛,硬是倾身用一条胳膊把人抱住,身体的重量随之交付过去。申子旬情绪崩溃到完全无法自控,根本没意识到苍睿乱来,被揽进熟悉的怀抱,拥着人啜泣呜咽,声音也渐渐能发出来了,来来回回努力念叨的就那么两个字,“苍睿……苍睿……苍睿……苍睿……”
颈间湿濡了一大片,小孩心疼坏了,想安慰申子旬却连轻拍都做不到,唯一能排上用场的大概只有自己干涩嘶哑的嗓音,“诶……申,老师……我在……在呢……”
小孩的声音很轻,却偏偏有种势不可挡的安定力量,几天来申子旬的耳鸣越来越严重,甚至在睡觉的时候这种错觉都不曾消失,现在却轻易被苍睿微不可闻的几个字破开了那层混沌,嘈杂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就像是极度缺氧的人得了空气,连肺腑里都通通透透,没有讨厌的声音了,真好,听得见了,真好,他的小睿还活着,特别特别好……
申子旬哭得一塌糊涂,苍睿隐约意识到这次恐怕真的是死里逃生,原谅他煞风景地开小差,难道申子旬什么都知道了?那这些天到底有多胆战心惊?一想到申子旬的身体苍睿就心疼得厉害,“子旬……几天,几天了?”
“十二天……”申子旬的情绪依旧乱糟糟地翻涌,“我以为……以为……”
“……”苍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脑袋里却是一阵尖锐的疼,皱眉咬唇还是闷哼出声,“唔……申老师,我头疼……”
申子旬这才记起小孩刚刚清醒,连忙收拾了情绪,一把先按了传唤器,然后小心翼翼环着脖颈将小孩慢慢放倒躺平,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你躺着,躺好……医生马上就来……别怕,别怕……”
在害怕的明明是老师你啊!可是苍睿眩晕恶心到根本说不出来话,闭着眼眉头紧蹙,怎么会突然这么疼?像是有人拿了个锥子又挖又凿,苍睿都恨不得扒开脑袋去扯断里面的神经!不由自主攥紧相扣的手,那边申子旬也是方寸大乱,“医生!医生呢!!”
前后不过两分钟,医生护士赶来的时候苍睿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小孩那么大手劲,一分力气没留将申子旬捏得骨头生生发疼,申子旬却知道这种痛楚抵不上苍睿所承受的一分一毫。因为掰不开苍睿攥着申子旬的手,医生无奈只能让申子旬在旁边看着,一番检查下来,只是给点滴里注射了止痛药,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申子旬心脏悬在了嗓子眼儿,好不容易医生忙完,才颤声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医生给的回答还算乐观,能醒就是彻底脱离危险,虽然伤了脑袋,但是之前的片子显示没什么问题,至于头疼……等天亮了看看病人情况,再去做个全面检查。
脱力,申子旬软软瘫坐在床边,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松口气,医生交代再醒的话不要乱动,尤其不能坐起来,又宽慰了申子旬两句便转身离开。
申子旬内疚得不行,这会小孩醒来的喜悦被翻涌而上的不安和焦虑取代,醒了也不代表完全没事,头疼到底怎么是好,可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目不转睛盯着小孩,苍睿鼻尖和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申子旬抽了纸巾来细细地擦,小孩这些天就靠点滴维持身体机能,明显消瘦到脸颊都凹陷,现在苍白的唇上又多了几个齿痕,申子旬的心,跟被凌迟了似的,为什么一定是苍睿要受这些苦?
这种问题想破脑袋也没有意义,半个小时之后止疼药开始发挥作用,苍睿总算睡得安稳了些,申子旬却再没睡,坐在那里好像时间一晃天就亮了。差不多是起床时间申子旬给秦冶去了个短信,说小睿夜里醒过一次,头疼得厉害,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其他要等天亮做了检查再说。
秦冶立刻回了电话来,和申子旬简单聊了几句,听得出来已经在赶来医院的路上,都要挂电话了秦冶突然想起来什么,“你的耳朵……没事了?”
小孩这边皱了皱眉似乎要醒,申子旬伸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没事了,秦叔,待会说,小睿要醒了。”
秦冶来了陪着做了检查,频频去看申子旬眼睑下严重的乌青,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回去休息,苍睿没醒的时候他状态不好,苍睿醒了他好像也没轻松下来,申子旬话少,秦冶揣测不出他的想法,真憋出个什么好歹来,这两人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秦冶觉得不能看着申子旬再这么下去,他不擅长劝说,总有人擅长,想了想给自家老婆打了个电话,终于把这些有惊无险的事情交代清楚。理所当然被骂得狗血淋头,秦妈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匆匆赶来的时候苍睿精神不佳已经又歇下了。
秦妈差点当场医院里发作,恨不得撕了秦冶一层皮!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愣是就没说!却见秦冶一个劲使眼色,这才留意到形容枯槁的申子旬。这哪里还是上次见面那个温润稳重的青年,说没吓到是假的,秦妈瞪了秦冶一眼,最终先朝申子旬那边走去。
就聊天呗,还能怎么劝,申子旬全程默默听着点头附和,秦妈说着说着也是要掉眼泪,最后反倒变成了申子旬安慰她,别太担心了,小睿争气着呢,也舍不得你们,您看这不是都没事了?小的擦伤烧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没大问题就可以回家养伤。
秦妈听着他的安慰心里确实舒坦了些,申子旬看着地面没看她,“秦姨,小睿要是能出院了,能不能让我接回家照顾?”
秦妈愣了愣觉得不太妥当,苍睿早就同她儿子一般是心头肉,哪里舍得?但是申子旬近乎恳求的语气让人无法拒绝,秦妈动了动唇说的居然是,“你就这幅德行我怎么放心把苍睿交给你?”
申子旬点头,“您说的是,我这就回去休息,小睿……小睿我一定会照顾好的。”
大概还有点躲避的意思,把苍睿暂时交给秦家人申子旬真的就回了家,至于到底在恐慌什么,申子旬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就是害怕,迫切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努力放空思绪让自己入睡,这些天来的一幕幕却总在脑中回放,医生给苍睿换药的时候申子旬见到过创口,只一眼都足够叫人心碎,申子旬哪有勇气盯着看。此刻伤口偏偏愈渐清晰地在眼前浮现,申子旬抬手压住太阳穴,下一瞬却突然整个人从床上跳起。
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事情也开始漏出蛛丝马迹,不对劲,细细想来整个事情全部都不对劲。他死也不相信演习会用真的炸药,也不相信苍睿作为前锋真的就是凑巧,医院里明显苍睿在的那一层人太少了,还有两个声称是陪护1206的兄弟……
申子旬就算再傻现在也反应过来秦冶给他的说辞绝对是假的,如果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一切都有人幕后暗中策划,能让秦冶和苍睿费尽心思隐瞒的理由……申子旬想不到更复杂的事情,矛头隐隐约约指向苍睿的身世。
一身冷汗近乎窒息,申子旬捂住因为过分激动而疼起来的心脏,不可以,谁都不可以伤害他的苍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