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昏暗,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天前母亲送来,庆祝他们结婚七年纪念日的玫瑰。大约是没有得到精心的照料,那些绸缎似的花瓣快要枯萎了。
温时不太用心地拂开几片掉落的花瓣,很轻易地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你现在的处境,确实困难。这么多年,你帮了我、帮了我的母亲很多,我都知道,也很感激。你说愿意等我回来,是你好心,但我没办法作为某一个人的妻子,再和另一个人发生关系。更何况,这对你也不公平。”
劝过他的人不多,却都说这是一桩好事,魏然不会和他离婚,会等他回来,只不过是好心帮助一位病患。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他需要和那位患病的alpha发生关系,他们可能会上很多次床,并且在此之前,要先做标记去除手术。
而魏然一旦承诺,他不会抛弃在婚姻存续期间抛弃,就会成为一个人人歆羨、忍辱负重的好丈夫。
所有人都很体面,要将这场交易掩饰成奉献——对爱的奉献,对家庭的奉献,对社会的奉献。
温时不想奉献,他不是好人,不是好妻子,如果一定要被卖掉,他希望卖家能是自己。
魏然愣了愣,似乎没预料到温时会说这样的话,他想了一会,还是说:“我知道你的脾气……无论离不离婚,我都会等你。”
温时笑了笑,点了下头,目光移到窗外,语气变得略有些轻快:“嗯,那明天上午就去办理离婚手续。”
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魏然叫住他,犹豫着开口:“温时,你还爱我吗?”
温时有点想笑,但还是没有笑,随便敷衍他:“魏然,结婚都七年了,哪还有人会再说爱啊。”
本来可以说的更好,更动听,让魏然更听不出异样,但温时懒得用心,懒得说谎骗他。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同意这场交易,无论什么样的条件,魏然都会答应。即使他不想被卖,不想去救那个陌生人,几天后,他还是会被送走。
接下来的几天,温时做了很多事。
他离了婚,那天中午去了常去的餐厅点喜欢的菜,相熟的服务员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说自己离婚了。服务员看起来有点惊讶,可能是觉得温时和他丈夫的感情很好,但还是祝他离婚快乐。又去做了标记去除手术,他在网上看到有些omega分享经验,说手术太痛,对标记产生了阴影,这辈子都不想二婚了。幸运的是,温时对疼痛的感觉不太敏感,做完手术后心情也不坏。
这是温时在二十岁过后心情最好的日子,无论是在法律意义还是生理意义上,他都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自由人。
当然,只是很短暂的几天,也足够了。
在一天傍晚,他拨通了离婚前几天在魏然通讯录上出现的所有陌生号码,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找到想找的人。
第二天下午五点,两人准时在咖啡店见面。
那人叫周荣,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他介绍自己是律师,负责处理陆先生——也就是那位购买温时的大人物的诸多事宜。
温时觉得有点好笑,现代社会,以人为商品的交易都是非法的,结果还是要律师来谈。
可能是律师的嘴皮子都比较利索,毕竟经验丰富,温时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开口,没什么谈判技巧地说:“我已经和魏然离婚了。”
周荣的动作停在那,他皱了下眉,看起来像是很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是可以处理的困难。
他抬头看着温时,用那种温时听过很多遍,很多人使用过的语气讲:“温先生,你可能不知道……”
温时很没有礼貌地打断他的话,点了下头:“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付我的前夫多少钱,或者答应他什么条件,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数额应该不会小。”
他和魏然认识十年,很了解魏然,如果只是很少的利益,打动不了他,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出卖自己的妻子。
在没有发生这件事前,魏然的确是打算和他过一辈子,这点温时很确信。他有很多情人,亲近点的助理和下属都知道,却没有一个对温时有明面上的不尊敬。唯一一个情人闹到温时眼前,魏然当天下午就处理了那件事,并向温时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
温时又往咖啡里放了一块方糖,慢慢搅拌着:“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属于他了。这桩交易,我应该拿一部分吧。”
这句话才真正在周荣的意料之外。
在得知有人和陆先生的信息素的匹配度是百分百后,陆家迅速地处理这件事。他们必须要得到这个人,即使温时是别人的妻子,甚至已经结婚七年。运气不错的是,在联系上温时的丈夫后,经过并不艰难的讨价还价,对方愿意和平地献出妻子,以换取某些利益。
这是最好的结果。
周荣详细地调查过温时的资料,他是个很普通的omega,过去的二十七年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成就,做过最出格的事是在十七岁时和现在的丈夫私奔。周荣有律师的一贯缺点,比如他很刻薄,曾经和助手开玩笑的时候说,温时的一个优点是长得漂亮,但他最大的一个优点应该是眼光不好,找了这么一个丈夫,让这件事处理起来如此容易,不必使用见不得人的暴力手段。
可现在和他想的有些不同。
周荣忍不住看向坐在对面的温时。他穿了一件灰白的毛衣,衬得皮肤雪白,垂下眼睑时的神情柔软而美丽,但在冰冷的灯光下像是一尊静默的雕像。
温时无所谓别人怎么观察自己,他说了一个数字,又将自己的账户推到律师面前:“无论你们是另付,还是要从给魏然的钱里扣,都没关系。”
他顿了顿:“拿到钱,我会无条件配合陆先生的治疗。”
那是一笔在普通人眼里很大的数目,周荣只是代为处理的律师,却在反应过来后立刻说:“我现在就可以回复你,可以。”
然后,他低头发了一条消息,片刻后,温时的手机响了一下,提醒他已经收到了一笔很大的转账。
可能是温时太反常了,转完账后,周荣慎重地问:“你不会逃跑吧?”
温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像是对面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我怎么跑得掉?”
又讲了个地址,什么时候来接他都可以。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周荣最后看了一眼温时的背影。
他穿的是一件低领毛衣,头发略长,搭在肩膀上,微微偏过头的时候会露出后颈,那里还贴着医用胶带,显示他才做过标记去除手术不久。
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周荣以为温时会哭的,他的眼睛里泪水的光泽,但还是没有哭。
三天后,温时离开这个生活十年的城市,搭乘飞机,在七千米的高空之上越过几千公里,来到新的居住地。
可能是才做完手术不久,落地后不久,温时的身体就很不识趣地发烧了。
他烧了三天,吊了几天水,病好了后,那位给他治病的陈医生推开门,和他讲述有关信息素紊乱症的治疗事宜。
就像每一个医生,对方详细地询问了温时的生理状况,之间的检查报告,之后还要再进行一次检查,还有温时的发情期。
在这之后,陈医生又很不浅显地论述了高匹配度的AO结合对缓解并治愈信息素紊乱症的科学原理,说实话,温时只听懂了很少的几句,但他不需要懂,只要认真听就够了。
温时没有得病,却要服用几种不同的药剂,效果只有一个,为了治疗那位alpha的病。
陈先生在笔记本上写了很多,他对温时说:“治疗过程中是不能采取保护措施的,因为要保证信息素的融合,也就是说,你必须要吃避孕药。”
温时怔了怔,说:“可以。”
陈医生顿了顿,考虑了一会,才继续说:“避孕药和你吃的别的药有冲突,可能会使你的发情期发生紊乱,也可能会对你的生殖能力产生影响。但由于样本太少,我们不能确定该怎么避免或治愈。”
温时没有任何思考地说:“可以。”
陈医生看了他一眼:“会有成结的行为,请不要拒绝,会影响到信息素融合的质量。”
温时听得很平静。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即使是看病的时候,也很难若无其事地对医生描述自己的生活,连听的时候都会有点害羞。但是现在不同,他不需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只不过是医疗过程中的辅助工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需要吞服的那些药片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陈医生说:“在治疗过程中,必要时候会对你进行标记,这个可以接受吗?”
标记这个行为对omega来说影响太大了,他甚至不再用陈述句,而是在询问温时,就好像如果温时不能接受,就会修改治疗程序一样。
温时是无条件的可以。
虽然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感觉有点冷,将被子抱的更紧了点。
标记去除手术还是有点痛的,没有omega愿意做第二次。
但他对一切安排都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对方付出了很大一笔钱,足够将温时的母亲养到一百岁,足够母亲的另外两个alpha孩子的孩子都能上得起每个月两万块的早教班。
在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温时就找银行经理谈妥了合同,每个月打给母亲固定数额。除此之外,他没有留下一分钱。
也不能那么贱吧,温时想,花卖掉自己的钱,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