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灯打开了,周围全亮了。
虞倦微微眯着眼,睫毛映着的阴影落在下眼睑,黑白分明,看起来是冰冷的。
周知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瞪着眼,紧紧盯着自己,看起来很亢奋。
而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周辉月。至于他刚才说的疯话,虞倦觉得重点应该是前半部分。
想到书中和周知有关的剧情,虞倦好像、大约能明白他的脑回路了。
与别的反派不同,周知对周辉月的愤恨不是因为他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而是自尊心的强烈受挫。他的人生前十多年顺风顺水,唯一的意外是周辉月被周家找了回来。周知以为就算走丢了的周辉月找回来,对自己也构不成威胁,没想到这个流落在外的兄长在各方面都碾压自己。即使不久后周辉月就遭遇车祸,从白城消失,这段时间还是成了他后半生的阴影。
周知不择手段,要证明自己比周辉月更好,当年他只是年纪太小了。直到进局子的前一刻,他还在叫嚣周辉月的腿已经废了,终究有一样是不如自己的。
由此,虞倦大概能推断出他刚才突然发疯的缘由了。
他想,在原书中,没有自己掺和进来,这时候虞倦和周辉月应该已经解除婚约,满城皆知了。
而现在剧情变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周辉月的未婚夫。
如果周辉月的未婚夫都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投向自己,那一定会是一场成功的羞辱。
这段话或许会被录下来,又或许按照他的意思,在周辉月面前再表演一遍。
虞倦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烦这种人。
在虞倦思考的两三分钟里,周知已经急不可耐了,他的嘴唇翕动,重复了一遍:“怎么样?”
周知以为事先的那些调查已经让自己很了解虞倦了,可是此刻的沉默让人不安。
他低下头,在得到想要的结果前,不会再将视线投向楼上了。
不能输,至少此时此刻,在周辉月面前不能输。
周知加重语气,增添筹码:“我可以和你结婚。不仅周家和虞家的合作可以继续,等我以后继承周家,你就拥有周家的一部分了。”
虞倦:“……”
反派的智商看起来过于低下了。
在周知无比期待的眼神中,虞倦点了下头,随意地说:“不怎么样。我全部拒绝。”
周知愣住了。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下去,周辉月就在楼上看着,看着他的未婚夫拒绝了自己。
但周知年轻气盛,他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走上前,气急败坏走上前,想要试着说服虞倦:“你真的打算和周辉月结婚吗?这样你就是全城的笑柄了。”
虞倦往后退了一步。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周知容忍不了,他提高音量:“周辉月只是一个残废,他什么都不是,站都站不起,以后留在周家,只配给我做……”
说到最后,近乎声嘶力竭了。
虞倦的耐心被耗尽了,他可能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如果有人让虞倦不高兴,他会让那个人加倍还回来。
于是,虞倦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一样,他打断周知的话:“你想知道我拒绝的原因吗?”
可能是虞倦的话让周知产生一丝希望,他可以答应自己,抛弃周辉月,周知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他问:“为什么?”
虞倦偏过头,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纯粹审视的目光看了周知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很简单,和周辉月比,你实在太差了。”
周知的瞳孔骤缩。
“对我而言,你和普通路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和周辉月有一部分血缘关系,否则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虞倦似乎真的很疑惑,不明白周知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些不切实际的建议:“所以,你配吗?”
周知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没有羞辱到任何人,反被周辉月羞辱。即使周辉月已经是个废人,在孙七佰口中,周辉月和虞倦的关系就像陌生人,虞倦却依旧拒绝了自己。
他甚至还没和周辉月说一句话。
周知喃喃自语说:“虞倦,你会后悔的。”
虞倦漫不经心地说:“哦。那我等着。”
他没什么耐心了,厌烦地说:“现在,滚出去。这是我的地方。”
周知的神情几度变化,他恶狠狠地看着虞倦,可能是想说什么,或者是想要动手,但最终还是没说,就那么走了。
虞倦解决掉这个麻烦,没多停留,转身往楼上走。
他没抬头,想着要怎么做后续的处理,快走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楼梯口有人。
周辉月停在那里,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虞倦呆住了,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周知突然开始发疯,看了周辉月好一会儿,问:“你……你一直在这里吗?”
周辉月“嗯”了一声。
虞倦有些脸热,咬了下唇。
不仅是周知,他也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周辉月应该全都听到了。
周辉月“嗯”了一声。
虞倦不知道该说什么,闷不做声地往前走。
步伐不算快,周辉月在他的身侧。
周辉月问:“虞倦,你在想什么?”
虞倦没想太多,若有所思地说:“那他没当场和我打起来,真的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本来想要羞辱周辉月,却在周辉月面前被自己羞辱,竟然就那么走了。
周辉月笑了。
虞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走廊很长,但再长也有尽头。
虞倦推开门,周辉月没有征询房间主人的同意,也一同进来了。
他平时不会这样。虞倦想,周辉月好像有点反常。
虞倦本来是不愿意回忆方才发生的事的,现在不得不想。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人很难理解一句话对一个人的伤害。
虞倦曾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真的病入膏肓,濒临死亡的时候,周辉月的一句话让他记到了现在。
而周知讲的话很难听,周辉月都听到了。虞倦以为他还是对此产生类似于难过、痛苦的感情,不可避免的伤心了。
根据小杨医生的治疗指导手册,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虞倦决定安慰一下周辉月,他不想这个人伤心。
其实虞倦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小的时候,他偶尔会发现祖父祖母为了什么事而难过,就会凑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祖父祖母就会高兴了。但周辉月不是虞倦的亲人,他们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
房间里安静极了。
虞倦没有开灯。可能是要做一件不那么擅长的事,需要夜色作为遮掩,虞倦不喜欢暴露出完全的自我,就像他将所有的负面感情都归结为讨厌。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我。
虞倦努力地想着,然后说:“不用把周知的话当真,他嫉妒你,所以恨你。”
周辉月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着虞倦。
黑暗中,虞倦的眼睛闪着很淡的光芒,很微弱,却不是黯淡。
虞倦没再站着,他坐在周辉月的面前,好一会儿,他继续说:“他没法和你相提并论,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攻击你。”
他没有说假话,很坦然。
“是吗?”
周辉月问,或许只是对虞倦的一种回应。
虞倦点了下头,他的嗓音变得很柔软,也很纯真,像是能够抚平所有伤和痛:“你只是,只是暂时的境况不好。”
他很少会这样,很珍贵,所以不能轻易显露。
周辉月的目光落在虞倦身上。
外界的种种评价,他听得太多了,周辉月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保护。
还是不一样的。虞倦一直在保护他,在打开门后的每一次,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以未婚夫的名义。
周辉月想了很多,片刻后,他低声问:“就像基督山伯爵吗?”
是曾经失去一切,又重头再来的人。
虞倦怔了怔,他的眼睛瞪大了,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发现……”
周辉月说:“不小心看到的。”
背后给人起外号不好,但虞倦没有恶意,何况这个人也给自己起了。
虞倦抱着膝盖,含糊地说:“你叫我……扯平了。”
周辉月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指尖垂落,碰到了虞倦的头发,他很慢地说:“遵命,大小姐。”
虞倦皱了下眉,但没生气,允许了这个人的冒犯。他正在哄周辉月,希望他不要伤心,所以此时此刻,周辉月在他这里拥有了特权。
沉默蔓延着,虞倦有点别扭地说:“就像那块翡翠吊坠。”
没有指明,他们却都知道是哪一块。是佩戴在五岁的周辉月的身上,没被任何人认出来的翡翠。
虞倦仰起头,看着周辉月,离得不算远,他却分辨不出对方的神情。
有一瞬间,虞倦后悔没有开灯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很游离:“但是我知道的。”
在周辉月过去的十多年人生中,没有一个人认出那块翡翠价值连城,虞倦只看了一眼,就辨别出来了。
很久,周辉月低下头,他问:“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虞倦没想过还有周辉月没有信心的这种可能:“有啊。你是我的未婚夫。”
好像因为属于虞倦,周辉月也变得不同。
他觉得有点奇怪,伸出手,打开了灯,然后朝周辉月看去。
他是那么平静的、深邃的注视着自己,眉眼间没有半点伤心和难过。
虞倦如梦初醒,站起身:“虽然周知没办法和你比,但你现在离我的一百条要求还差的远。”
虞倦的脸颊泛红,他抬着下颌,神情更加高傲。即使世上有无数颗绿宝石,他的眼睛也一定是最昂贵最好看的一颗。
周辉月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虞倦搭在自己肩膀边的手:“虞倦,对我更满意吧。”
虞倦像湖泊中的游鱼,只能远远看着,稍微靠近就会游走。
周辉月想要将他捞起来,放入窗户边的鱼缸里,困在自己的倒影中。
这么做不对,不好,不应该。周辉月知道,但他还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