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谁能在意她
秦娄的力道往前牵,几乎要将她细瘦的骨肉捏到分离。
她喊了几次便被捏得喊不出话了,面额上疼得扶起一层细汗,发现自己被秦娄带到了军营之中的火刑架下。
秦娄对上长幸冷然的神情,松了桎梏甩开她的手。
他掩去了残余的怒火,让声线归于平静,“神女出言不逊侮辱予王,带上去绑一晚上。”
那几人听完还有些犹豫不定,不敢下手。
直到秦娄一个狠佞的眼色扫过来,他们才将长幸带上木架中央的柱子上,将她手往后用麻绳死死绑住。
万里星碎四撒,气温骤降。
衣料摩挲,手被粗粝的绳子摩擦起了层油皮。
她的脸一下子就被冻白了,秦娄气定神闲地走进,冷漠查勘她的疲态,长幸低垂着头,不置一词。
“我知道你不会求我。”
秦娄矮下身,那双布满沧桑的眉眼彻底没有了温度。
冷意同样爬满长幸的全身。
“神女也好,孤魂野鬼也罢,在人间就依人间法度。既然你自称不由任何人所控,那先尝尝这夜风中冻着的滋味,跟你在阴间呆着时相不相似。”
她面色羸弱,听完只是苍笑了一下。
秦娄直起身体,对看守她的那些人吩咐,“这一晚别让神女睡觉,别给她一口水喝。只要不是快死了,就让她站到天亮。”
未曾再看她一眼,“天亮了,为她松绑,带回囚鸽院好生将养。”
长幸漠然听着这些从他嘴中吐出的惩罚,心无波澜。
眼皮下,秦娄的脚转向大步而去,走至十步开外,他顿了顿。
神女羸弱,不知秦娄伤害她的此举为何。毕竟,与他从前对待神女的态度相比,很是反常。
那些人见他顿住脚步,以为还有回转的可能,等候了半晌。
秦娄终究没有回头。
他这般,如同亲手掐灭了最后保留住的一丝旧情和温柔,让那些有关长幸的过去都随风殆尽了,消失的一点不剩。
***
长幸被绑在刑架上,结结实实给冻了一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汉营中去。
张营中确有他们的眼线不假。
秦娄深知渗透的后果,他身边的人非亲信不用,警惕心达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不给任何外人横插一脚的机会。
他们的人一直打听不到最关键的机密。
绑架案以来他们只知道长幸被关押在何处,那囚鸽院,院如其名,铁桶般连一只鸽子都飞不出来,多余的也进不去。
进出内外的防卫一概由秦娄及其前朝死士把控,完全独立于张营之外,不得外人插手,唯一的接触便是张立允和那左贤王。
而张立允每回带着左贤去囚鸽院,也必会屏退闲杂,选择孤身行动。
长幸除了第一夜看押在张营之中,此后两日便窖藏在囚鸽院,一律不外示。昨晚去了楼阙是第一次,又堂而皇之地将她绑在露天的火刑架上,受皮肉之苦。
纸扎上三言两语,道长幸一夜之后被松绑,两腿站不住,扑在了地上昏迷过去
营帐中的气氛低至冰下,连空气都冷凝住了,再低一低,便将人直接冻断。
众人凝神屏息。
耳里分辨着那纸扎被窦矜攥成一团,又一段一段被捏成粉碎的裂响,
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情绪都很沉重。
“撤军。”窦矜的将那纸扎捏成了粉末,低声发话。
他的眼底因多日未眠而深陷,成了两个乌青的眼眶,本就眉角锋利眼尾阴翳,此时腮边一扇一抽,看上去接近扭曲,几乎是以一种渗人邪门的神色来示人,跟鬼一样。
众人惊讶,当真要撤吗?
最先豁出去阻拦的人便是窦矜自己的副将,他单膝跪下,未语眼先红,“陛下,此举不可。”
他垂头埋地,叩首复起,“御尚之今日何尝不是孟大将军之昨日?如若此时撤兵,大汉便是再次受制于人,匈奴随意进犯,张军也未灭,孟大将军同将兵之前的所有努力,”
副将咬着牙,却还是咬不住那股破音的哭哑,“就会全都白费啊!”边说边重重磕头,未戴头盔的额头磕出一块青紫,“臣请陛下即刻下令出兵踏平张营,一血大汉前耻!”
副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番话的作用,不亚于是壮士要以死来谏。
其余人见状,也都摘了帽纷纷下跪为他壮势。
一气合并,共求窦矜立即出兵踏平张营,剿灭勾结张人的匈奴。
前是骠骑将军,后为窦矜预发的国母,骠骑被分尸,未来的皇后又被绑入敌营受肖小之辱,叫他们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大汉如何能忍住这口气!?
窦矜轻轻笑起来,笑的有几分疯癫,对着这些扒住他手脚的镣铐,连说了三个好。
好,好,好!
这字里行间,早已经将长幸的抛弃掉了。
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希望长幸自觉些,可以主动殉国。
国母清白受损,本该受节以死明志,如今她这样不清不白的,只有死是最好的结果。
根本没有救回来的必要,窦矜更不该为了一个清白都没了的妇人,将大汉的千万将士置于不理之处,这就是昏庸。
副将就算是死,也要阻拦窦矜干出这种昏庸的丧国之举。
窦矜忽然站起来,大声焦急地喊帐外等候的孟常进来,“西乙,你怎么看?”
孟常不敢看窦矜眼中流出的那点希翼,将头低了下去。
他折起两只僵硬的膝盖,手摁地,头搁置手上一磕,心中对曾帮他说话的长幸说了句对不起,沙哑道:“陛下,臣附众,请求陛下出兵踏平张营,收复失地。”
可随后,陪同孟常的辛姿不顾门守阻拦跑了进来,“求陛下救女君子一命!”
孟常大惊,忙挥手叫她退后,“莫要胡闹!”
辛姿扑通跪下。
满面热泪,哭着说,“女君子来汉五年,出谋划策不计其数,无论是操办小公主们的婚事,还是抗击匈奴都无不尽心,陪着陛下数次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次会来岭南也是军内将士有病,特意所求。”
“如今她有难了,还请众位大人怜惜女君子功劳,帮助陛下将女君子救回!”
见众人无动于衷,她越发愤懑激动,拉住窦矜的衣角,泪眼婆娑地问了一句:“陛下,如若出兵了,女君子还能活吗?”
众人吸了口气。
讳莫如深,小心包裹住的这份秘密与体面,被辛姿一句话给掰开了露出来,还重重摔在了地上。
纷纷黑了脸。
孟常见势头越发乱,连忙提起她,一把将她搂了出去。
帐外,女子据理力争的争吵仍未休止。
“如若今日被绑过去的那人是我,你救不救?”
“……国家大事面前怎能妇人之仁……这不是你能闹的地方!”
“孟西乙唔放,放开”
二人的声音,很快远去。
而辛姿的哭声和控诉仍残余在帐中。
窦矜的衣摆被捏的褶皱不堪,他没有去管,兀自扫视过他们弯曲的脊背,扫视过帐子内的一众男子。
没有人想要长幸活下去,唯一愿意为她讨留一命的,竟然还是她的贴身婢女。
一种自肺腑中填满的空茫从七窍中散了出来,散得他那惯常凉薄的心,没有一处不酸涩,没有一处不被戳的漏风。
世俗的镣铐变成一捆捆针,扎在他身上的毛孔里,气上不来又下不去,悬空在那块儿,和幼年时所受的一次次利用与放弃融在了一起,崩塌成了一堆粉末
自养龙殿内接位,给他们掌灯的长幸哭了,他亲眼看见女子的两行热泪掉在脸上。
她那时眼中有悲悯,似在对他说,“我替你伤心啊”。
失去她,他寥寥无几的晦暗人生中还能剩下什么。
良久,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也是,她不过是个不值当的女子罢了,又有谁真正在意她的性命。”
又有谁在意过他的在s意,愿意呵护他要呵护的爱人。
窦矜在位五年,自少年到成人,再低落时,都从未流露出半点失策的彷徨来。
听了这话,他们脊背和下颌都因为隐忍和克制,在渐渐发颤,姿态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他出兵,埋头久久不起。
***
翌日,窦矜撤兵,所有兵力撤出西济,汉与张划岸。
七日之后,等无可等,秦娄让予王仓促地公布了身份,更名为永。
以秦二印玺为信誉之物,划地而成秦国,秦国正式复立。
张立允为政权的摄政王,秦娄为宰相,神女为未来皇后,不日与永帝举行婚仪。
秦朝死而复生,这个事实另朝野四海震惊,神女改嫁秦二之子也令人匪夷所思,神女改嫁,随之而来的天命所归也变成了永王。
而汉军按捺不动竟然肯任由他们自立国家,这也让窦矜一下子背负了不少诸如懦弱,昏庸,被夺妻的骂名。
朱雀门底下被人扔了不少烂菜叶,烂水果,还有一堆发臭发烂的鸡蛋,平民百姓以这种方式发泄对窦矜的不满。
此事反转不过两日。
西济对岸眼看火烧天际,窦矜带着汉军杀进张立允的领地,将左贤王、张立允还有秦娄、永帝的分尸并行,一同挂于西济城上。
结束了这个存活不过二十四时辰的政权。
一夜之间秦朝再次覆灭,也另其成了历史上最短,也最荒谬的一个朝国。
窦矜另史记必须抹去有关它的任何痕迹,如此,这个朝代等于不存在了。
辱骂还未升至高潮,讨伐未曾开始就被迫停熄,随着烧完之后的灰烬,也一并散掉。
人走茶凉,殊不知这二十四时辰中的反杀夜袭,历经多少凶险,多一点便是大仇得报,差一寸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