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对峙后服软
听举台上成了一处对峙场面。
试问自古有哪个女人敢拿住皇帝的刀,史无记,前所未闻。
但是长幸拿住了。
拿的毫不犹豫。
手内血肉绽开,疼得一直抖,却并不打算放开,她与脸色阴霾的窦矜跪站僵持。
“陛下,他还并未认罪。”长幸咬牙忍住痛,尽量清晰地申明,“您为天下主君,理当为我等主持公道。一句都还未问就夺人性命若不是他害得我,亦或者他也是被人所利背了黑锅,岂不成就一场冤案了。”
说罢面色急剧发白,背脊僵直。
已经上牙打下牙强忍着,看上去马上就要倒下。
窦矜蹲下与她平视,那连着他和她的剑也未曾断开。
矗立二人之间,以疼痛为代价形成一座无声的桥梁。
长幸看着他,轻轻摇摇头。
——不要,你不要这样做。
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刀上剥离。
剑上那块儿已全是她的血,和刀剑一起充斥着一股冰凉的腥甜味儿。
“带人下去关起来,候审。”
全则连应下了,窦矜一把将刀扔给了他,提着她手腕将她拽起来,大步跨开便走。
七八个内侍随起,他喝道,“不许跟!”
那手腕处带着狠劲儿,长幸前脚踩后脚在后头跌跌撞撞的跟着。
她还不放心地朝后张望,也将辛姿和收绿的惊诧收入眼底
到了室内找到药,他将她的手掰开看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再深一些,就要用针缝了。”亲自为她上了药,又拿起一边的布条包扎。
动作娴熟,应该平日没少干这个。
一只小手被裹成了半个粽子,她捏了捏试试手指抓握的灵活度,又沾湿了帕子将其余的血痕擦去,拢下袖子,就感觉额上凉飕飕的。
头顶上一道声音传来。
“长幸,你大胆。”
长幸勉强挤出丝笑容,调整了下坐姿跟他对视,“当时在雀台,你就答应过我的,不会再草菅人命了。”
“是你说的,我没答应过你。”
窦矜撇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盯着那背影思忖了半刻,窦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决定尽量迂回些。
“方才多谢陛下,留我一命。”
当时挡在宦官跟前他就收了力气,不然她的手已经没有了。
“我也是一时心急才当众阻拦你,如若你今日无故砍人,那同暴君又有什么分别?”
虽然他就是个暴君,长幸也不好直说。
“这些从前伺候你父亲的宫人好容易留了下来,你毁了新君形象,汉宫就还是之前那个混乱的汉宫。
那你父亲的自罪书就成了前后相悖的废纸,而我、孟常还有司马和丞相的努力——”
“长幸,”他打断她,回过头蹙眉,“我不需要你总是来说教我。”
“那至少先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啊,“她观察窦矜的脸色变化,”你瞧他那两股战战,抖如筛糠的样子,肯定是被人所逼。”
一个古代版的炮灰和一线打工人,悲催得很。
“没准还是以家里父兄女眷为要挟。不然呢?像你这样的无边鬼煞,方圆十里都不得近身,常人根本不会为了财钱来惹怒你半点儿,再大的荣华富贵,那也没命享啊。”
窦矜听到后一句对他的评价,不禁气笑了。
回过身来,斥她。
“巧言令色。”
见他神色转晴,有那么一点儿愿意沟通的意思了,她也松下一口气,转而乐呵呵道,“我这叫明辨是非。”
手的动作扬得大了点,开始嘶哑咧嘴。
“别动。”他将她那只手提过来,被她反握住。
一手从袖中掏出一根彩绳。
她面露狡黠,“今日是五五恶日,公主那里有许多,我悄悄给你带了一根。”
他想说我不要。
长幸眼疾手快要帮他带上,为了不碰痛她,窦矜就算了。
那长命缕上有五根颜色的线交汇编织在一起,她边戴边念,“这绳子一名长命缕,二名辟病缯,三名五色缕,四名朱索。“
“惟愿陛下无灾无难,岁岁平安。”
“”
窦矜服了软,对她和盘托出。
“是王美和扶苏所指示。在砍杀他之前就已经确认过,因为没有必要问,所以我不问。
敢动我身边的人便是挑衅我,不砍头,要如何?”他逼近她的眼睛,“难不成当一个软弱的皇帝,任人宰割吗。”
原来他已经调查清楚过,那干嘛不跟她解释一下,这么惜字如金,造成歧义。
长幸就事论事,“好叭,你调查清楚了?这个小宦官有罪,但就算要行刑也是按律去的。
你拿刀砍人是一种滥用私刑的做法,还是在露天之下,他们都看着呢,万万使不得。”
他不置可否。
片刻才肯道,“我习惯了。”
王美人和扶苏倒是好久没提过了。
她们二位是王家之后不错,但已经要生产了,何苦这时候冒这样大的险?
长幸的晕厥感变得严重,她克制住摸了摸头,竟然一头的冷汗,擦罢,“她们这么做,真得逞了又有什么好处呢?明明清楚你查得出来是谁指示。”
“因为愚昧。我登基后,你可知朝中如何流传你的故事?”
她愣了愣,“似乎,不太好?”
“是。他们说,御尚妖言惑主,之前就蛊惑陛下摧毁花车,后蛊惑陛下肢解王相”
窦矜面上三分讥笑,开始踱步。
“朝臣那群老头知道实情的,故意沉默让你背锅也就算了。可那两个女人还真信了,觉得我会受一个忽然出现的神女蛊惑,神女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警惕心重,她们无法杀了我,就先杀你,觉得我为了那一丝丝善名,为了堵住朝中大臣的嘴,不会做出杀父妾弑兄弟的举动,不会将她们赶尽杀绝。”
他平静说完,定论,“你被妖魔化了,长幸。”
当事人听完,宕机了半晌。
“这便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么?我助你登基之后,他们就开始泼我脏水了,将你洗白。
窦咕咕你看你做的那些好事!将王相剁成肉饼这就是丧尽天良,还将我的名誉也毁了。”
长幸一下泄了气。
窦矜撇她一眼,“朝中对你的指摘是司马和丞相主导。
他们不满我罔顾礼法私自搬出花车,你未劝诫反而同意,想要整治你,于是放出了这些流言。
你没了威信,我就只能唯他们是从。”
他看长幸沉思不语,补充,“但是宫中人都喜爱你,对你不好的流言蜚语,我会让它散去的。”
长幸叹了口气,“窦咕咕,利用舆论蛊惑世人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只有你真正将汉朝带入强盛了,你身边的帮手自然就成了贤臣,而不是一群给你背锅的罪人。
还有程药,还有孟常,我们都需要你好好的,去当这个皇帝。”
窦矜没有正面回应。
反倒说,“如今,要控制我的人不少。”
他尚且年少,而丞相和司马又开始像王相那般权倾朝野,尽管是一家人,不妨碍他屡教不改便要架空的做法,这种君臣之间权利的得失,你拉我拽从来都无法避免。
窦矜,不过是陷入了新的一个轮回。
长幸安慰他,“有我在呢,我会帮你的。”远了不说,先拉回眼前这个棘手的问题,“那你打算如何处置王美人和扶苏,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沉默不语。
这沉默叫她心慌,紧紧拉住他摆在桌上的那只手袖,“你要听听我的意见吗?”
“饶她们一命,她是要害我,但是我不想她为我偿命,拜托了。至于孩子,先帝求过你的。”
那晚在文德台的养龙居,征帝在下笔之前曾用沙哑的喉咙,对窦矜吐出过一句话,唯一的一句话。
——放过朕未出世的孩子们。
窦矜答应了,长幸亲眼所见。
此后,征帝写完遗诏。
他不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长幸不相信他会这般背信弃义,还是对一个将死之人。
“饶了她们?”她晃晃他的手臂,“好不好?”
窦矜忽而笑笑。
“知道了。”
长幸一扫脸上阴霾。
盯着门外越来越暗的天色,感到浑身脱力,“待我回去椒房休息会儿,今日一整天都晕乎乎的。”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窦矜好像还让她“先换身衣服”,“先陪他用饭”。
她两眼一黑很快没了意识。
***
蔬果收获之时,朝廷颁布了新的律令,在朝廷和民间都炸开了锅。
一是改原先的诸侯地方为郡县制,每个郡县都有中央直接领导下派的官员坚守,只保留了极少数异性王的称呼,也就只是一个称呼,不可划土自圈为王,招兵买马。
自此无人再能称王称候,只能叫郡公。
二是让曹阳内的大地主迁徙人烟稀少的关西和关东,将地主带不走遗留下来的土地通过买卖收归朝廷,再分派给曹阳无地s的流民使用,三十税一。
长幸被下毒的那一日,宫外出了事,曹阳的一位官员被人惨杀。
这位官员乃是官寺牙门的牙头,被一个叫做王良的曹阳豪强所养的混子潜入家中砍了,其原因是他阻止王良之弟在戒严之时出城去。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王良财富万贯朝中有人,肆意作恶,朝廷盯了他许久也只能捉些小鱼螃蟹,王良每次都能成功身退。
终于,干了票大的。
杀了朝廷命官。
似在试探新朝的底线。
征元统治晚期实行重农抑商,抄家了许多大商之家,将油田、矿产都变成国有,以此来试图缩小贫富差距,阻止经济垄断。
这又导致社会上的土地成了眼中金,土地兼并严重。
穷人的土地被富人抢夺,辛辛苦苦种田却养不活自己,还有很多人无地可耕,只能成为流民,一部分还揭竿而起,加入了当初反叛汉宫的反军。
另一部分则成了地窖流氓,被王良这种豪强所养,黑混子因为无田无地,练就一身穷凶极恶,杀人放火做什么都可以,随主人给钱差使。
时间久了规模越发庞大,甚至可以和官服对抗,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因此,也有了当天丞相在集贤殿的那一句,“朝廷苦地方豪强久矣。”
这个法子,是长幸看了《钧田论》,再根据自己现代历史所学,与归车院的程药相示,后让归车院同窦矜大臣等共同商量后而来的。
集权不必说,至于这个迁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古人以农业为衣食父母,若是有了田也不会主动流亡四方了,整治了那些豪强又稳定了社会。
只是地方豪强多半和朝中大小官僚勾结成双,这样无疑于也动了官僚的利益。
一群反对的臣子集体上书要皇帝三思,又被支持改革的一帮臣子驳回,此相博弈,唯窦矜夹在中间。
长幸跟着他奔波在两帮人之中,从归车院到集贤殿,披星戴月寸步不离。
自从她昏迷后醒来,就是这样子的相处方式了。
她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窦矜却未曾多跟她解释,让她照做就是,“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跟,还是不跟?”
他努力上进,与丞相司马也配合的相得益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长幸满心以为一切都在往明朗的方向走,汉宫会越变越好,“跟!”
直至王美人生产,打破了她的满心臆断。
王美人,生了一个儿子。
是当今皇帝之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