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方音墅伍
林海潮在伍一帧的宿舍里躲着,谁能想到他闹个离家出走竟然还被父亲报了警,且还是让师兄去报的,谁不知道师兄是方先生的人,如今警察局找他闹出的动静跟要抓一个十恶不赦的逃犯一样。以至于平时围绕在他身侧的各路拥趸也不敢来探望,生怕把警察给引来。
这好几日下来,只有伍一帧跟他同吃同住,眼下他俩在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现在警察局这个阵仗,我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还是得被迫跟苏明珰完婚。”
“那就继续想法子退婚呗。”
伍一帧一边给林海潮屁股上擦着药一边说。
说到退婚,林海潮就觉得丧气,自己写了那么诚恳的书信去劝退,结果竟惹来苏家告状,这一顿大棍子给他揍的!
伍一帧说:“反正她不仁你不义,大不了就来阴的呗。”
“什么阴的?”
“比如,找个人引诱苏明珰。等她‘琵琶别抱’,你就以她婚前不贞为由提出退婚。你爹那么顽固守旧,肯定不能容忍这种事。”
“唔,有道理。”林海潮若有所思,“可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你还跟她讲地道?!她跟你讲了吗?”
伍一帧愤愤不平,手里的轻重没了准头,把海潮疼得嗷嗷叫。
“你挨打逃跑有家不能归,还不都她害的?”
“你说的对,”大概是疼痛的刺激起了作用,林海潮下了决心:“必须退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也要退!”
然而紧接着,他就说出了让伍一帧头大的话:“我觉得,你就挺适合勾引苏明珰的!”
*
苏明珰和小四儿趴在炕沿上写字,她听话起来倒是真听话,西门音刚才就那么一说,她就认真执行起来了。以后这炕沿儿恐怕天天要被她占据。
西门音和母亲无可奈何,对视一眼走开了。
座钟铛铛响了几声,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在里屋温课的谨之戴上黑色学生帽子出来了,跟母亲打招呼说出去一趟。
西门音见他手里握着一卷纸,警觉地问:“你不是去参加今天的反s游行吧?”
谨之还不及搭话,明珰就‘啊’的一声,问:“今儿又有游行啊!”
最近的游行是从重庆蔓延到全国的,隔三差五的,各个学校就集结出发,去北大红楼静坐示威。明珰她们学校也参加,只不过她天天旷课卖货,错过了消息。
西门太太停下织毛衣,过来抄走儿子手中的那卷纸,打开一看,果然是游行传单。
“不准去,回里屋温课去!”
谨之嗫嚅几句,终究不敢反抗,只好回去了。
明珰手中在用铅笔写字,心却早已钻到钱眼里去了,游行是学生最为集中的场合,也就是潜在客户最多的场合,女生给自己买,男生给女朋友买,机会难得。
她转着眼珠子,忽然说:“阿耶,忘了去姥姥家接弟妹了。西门老师,我得走啦!”
西门知道她在撒谎,但她不想又犯一次老师病,就由她去了。
明珰哒哒哒地跑回小东屋,搬开东北角的地砖,取出存货,一股脑塞进书袋里,然后直奔北大红楼去了。
游行队伍壮观,大学生、国中生都有,她到了后,扯了扯自己的棉袍、理了理头发上的绢花,凑近人群,见缝插针、舌灿莲花地兜售绢花,虽然也有人鄙视她这种铜臭的行为,但静坐许久,大家都有些无聊了,零星有几个女生开始试戴她的绢花,然后有更多人围过来。人群就是这样,有人开始行动,其他人也不再克制。
绢花很快见了底,有两只压在了书袋的最下边,她着急取出来,就索性把书本杂物一股脑倒出来,谁料大风呼啸,倏忽便把一沓纸吹到了空中四散而去。明珰本想去捞,伸手时却见是小四儿上次打算做草稿的废纸,又有客人等着她拿绢花,便任它们随风而去了。
然而过一时人群嘈嘈切切起来——
“音音太绵,为夫不想起……”
“离家三日,如隔三秋,念音音、想音音……”
“饭在锅里,人在床上。”
“音音……”
明珰大惊失色,立刻去扑那些纸,但为时已晚,周围的学生已把纸张交相传阅,一个个饶有兴致地诵读,还有那被风刮得更远的,正如天女散花一般,洒向黑压压静坐的人群……
*
香山起风时,海东和黄春正站在院子里抽烟,大少奶奶刚才的话让他俩很吃惊,西门推荐文兰小姐穿粉色旗袍来见三爷,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此时客厅里主宾交谈融洽,三爷现在还不知道这一茬,回头等他知道了,准扎心。
不过兹事体大,他俩没道理瞒着三爷不报告。
但怎么措辞呢?三爷又是装修又是筹备提亲的,他俩兜头一瓢凉水泼上去,怎忍心呐……
挺纠结!
黄春端详着装潢一新的小白楼,三爷在明知自己要离开北平的情况下依旧大手笔装修这宅子,其实有着两层原因,一层是是为出走打掩护,婚礼搞得越风光,越会给外人一种扎根此地的错觉。
至于第二层,是三爷亲口说的——从前西门跟着他太苦了,一生一次婚礼,他不能潦草。
三爷对西门,是真心实意不假了。
如此感慨的,还有客厅里的大少奶奶,方才她被‘方音墅’三个字打蒙了,这半晌简直如坐针毡,还好文兰问起此名出处时,三爷顾及大家的面子含糊过去了,不然今天简直无法收场。
他们起身告辞时已是薄暮,窗外狂风肆虐,裹挟着山上的积雪,仿佛掀起又一场暴风雪。
海东和黄春陪着三爷将客人送出大门,汽车渐渐远去,三爷回身看了眼那只已经挂好的门匾,说:“不太正,偏东了些。”
海东和黄春压根儿没心思端详匾挂得正不正。
二人用眼神在三爷背后推搡一番,最后由海东开了口:“三爷,咱婚房是装修好了,但西门音好像并不打算嫁过来啊。”
不敢给三爷反应时间,他一股脑把大少奶奶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三爷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是端详门匾的动作,但海东明白,三爷被扎中了,扎得血淋淋。
三爷隔了许久才开口:“大少奶奶的意思是,西门教文兰小姐投我所好?这怎么可能,她没理由这么做。”
海东的眼神不无同情,说:“三爷,我看当年那件事……西门打内心深处就没有放下过。”
“不相干!”三爷脸色铁青,丢下这句话,朝院子里进去了。
三爷走得太快,海东紧走两步才跟上去,说:三爷,您已经足够有诚意,又是拿秘密换秘密,又是提议结婚,西门仍旧捂不热,说明……说明……总之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一程子,三爷您就是把事情做反了,其实您最应该先做的,是解开西门的心结。”
可是三爷说:“滚去干活!”
海东噤口,看了眼三爷消失在客厅门口的背影,又看了看黄春,说:“他就是嘴硬,实际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黄春一头雾水,问:“怎么回事?到底当年发生过什么?”
海东无奈地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莫非……三爷有对不住西门小姐的地方?”黄春道。
海东叹气:“谁能不犯点错误啊,归根到底还是西门太轴!”
他前脚还在劝三爷说三爷嘴硬,后脚这就又怨起西门了。黄春越发听得一头雾水。
“黄春!”三爷的声音从书房传来,黄春连忙进去。
三爷正夹着雪茄满屋找火柴,火柴就在桌子上他看不到。
黄春掏出火上去给三爷点燃,三爷吸了一口雪茄,似乎冷静了一点,吩咐道:“从现在起,盯紧西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黄春应下,静了数秒后,禁不住出声:“三爷,起初我以为您对西门小姐只是不甘心或者心血来潮,但这些日子看下来,您对她分明情根深种,您为西门小姐做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该感动了,可偏偏她还是心如磐石,我不明白,当年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刚才海东说的心结……是怎么回事啊?”
三爷抽着烟沉默着,过了许久,他长长地吐出烟雾,落寞地看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