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灵境胡同
特派员蹙眉,随即拿起电话摇号,接通后道:“戈兄,你们移交的案宗没有遗漏吧?好的,有这么一个情况,从现有案宗来看,你们对苏韧的姻亲林家做过深度调查,但所涉人员似乎漏掉了林家的少爷林海潮,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派几个人去把林少爷带过来。”
电话那边的人说:“吴兄啊,我知道你们这次专程从南京赶来是抱了必胜的决心,但林家肯定没有疑点,这我可以给你打包票。”
“不是说他们有疑点,戈兄你也知道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我们只是希望尽可能地从相关人员口中获取关联信息。”
电话那边的人有些作难,说:“不是老弟我不配合,实在是林家后面的靠山有些特殊,我们连续查了半年没有任何收获,现在二次传唤,恐怕有针对对方的嫌疑……到时如果仍然查无所获,上下都不好解释。”
姓吴的特派员不解了:“什么靠山,连传唤都怕得罪?这次上面查办案子的决心很大,马汉三都得无条件配合,还有谁能这么大威信,傅作义?”
电话那边的人打呵呵,说:“看来吴兄对我们北平站的工作非常不放心啊,那好吧,我陪吴兄走一趟,你看是今天还是明天呢?”
姓吴的无需思索,便道:“现在吧,戈兄看是否方便?”
北平肃奸委员会贪腐内幕如今已是不公开的秘密,他今天发现工作漏洞可能已经算晚的,再给北平站一个晚上的时间,可能跟线人就达成串供了。
电话那边的人洞悉他的心思,二话没说答应了。
吴某挂掉电话跟另一位特派员说:“我去问询林海潮,朱迎娣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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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问雄和戈亚民在鼓楼东的茶馆落座,俩人略略寒暄之后,吴问雄说:“之前电话里听戈兄说林家后台有点特殊,我出来前专程跟机要员打听了一下是何方神圣,原来是方丞,那就是个生意人嘛!”
戈亚民一边倒茶一边说:“是生意人没错的,但生意人做到一定程度,可也就不单纯是生意人了,譬如胡雪岩,红势之时,别说摘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帽子,便是二品三品大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呐。”
吴问雄不语,他也知道方丞这些年在南京方面的影响力,沉吟数秒,随即翻篇不提,半个钟头后,窗外出现一个骑着脚踏车疾驰而至的身影。对方穿着学生装,正是他们要见的人——林海潮。
林海潮不愧是镖师的后代,身形矫健,行如风站如松。
而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黑色学生帽下的那张脸,俊逸不可方物,简直鬼斧神工,好看到令同是男人的吴问雄都有瞬间的失神。进来后交谈,还挺狂,对他们军统和中统的人有反感。一上来就表明态度:肃奸委员会找错人了,他和苏家有一桩荒唐的婚约不假,但他长这么大从未与那位所谓的未婚妻见过面。
“听得出,你不认可那桩亲事。”吴问雄问。
“完全不认可,我正在想办法退婚。”
“是因为苏韧涉嫌汉奸吗?”
“无论他有没有涉嫌汉奸,我都不会娶他女儿。换句话说,我和谁成亲都可以,唯独苏家的女儿不可以。”
吴问雄一怔,想起朱氏刚才所言苏明珰做暗娼的事,但觉得这小子应该没可能这么快就知道。
“你跟苏明珰有过节?”
“过节还真有,不过不是跟她,是跟她父亲有。”
原来,林海潮从小就长得精美绝伦,女孩子们一见他就心驰神往,此事传到苏韧耳朵里,为了防止这位未来的姑爷花心,苏韧居然派人来北平盯住林海潮,监控他的生活、驱赶接近他的异性女子,以至于林海潮长年活在苏韧的阴影之下。而他的父亲林剑阁是有点古怪的性情中人,对于亲家公苏韧这种侵犯边界的行为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十分支持。
“虽说苏韧的汉奸罪多少让我家受了点连累,可我实话实说,我是真的挺幸灾乐祸的!”林海潮吊儿郎当地笑笑,“自打他出了事儿,那些监控我的人都散了,我如今重获新生,总算能尽情地享受自由恋爱了。”
吴问雄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索性打断林海潮直奔主题:“最近令尊和苏韧有联系吗?”
“最近?你是说苏家人来北平以后?绝对没有。”
“你这么确定?”
“一个月前,我父亲听说苏家女眷来到北平,立马就要去给她们送钱送物,说是亲家一场,须得好好照应。”
林海潮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我父亲半年前才被肃奸委员会调查过,别人都是能跟汉奸撇清就撇清,可他呢,仗义说好话,差点把自己送进去。所幸后来证明他与汉奸无关,全家老小才松了口气。这次他非要给苏家资助不说,还要亲自去一趟。眼看着劝不住他,我母亲急中生智,说苏家都是孤儿寡母,要串门也该由女眷出面才合礼数,这才把我父亲给拦住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母亲坐着汽车在四九城转了几圈,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家跟父亲说已经去过苏家了,苏家母女代问亲家翁好。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吴问雄沉吟:“所以,你们其实并没有给苏家资助。”
“谁叫苏韧是汉奸呢,一旦跟他家发生银钱往来,落在肃奸委员会眼里就是嫌疑。”
吴问雄沉默,在心里整合着林海潮说的这些信息,结合之前朱氏和苏明珰的口供,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他意识到传唤林海潮是错误的决定,多年的谍报经验告诉他,这个小白脸给不了他什么线索,但碍于戈亚民在侧,他还是得从容收场,他问:“苏家家徒四壁,却还在供苏明珰念书,这背后似有来历不明的资助,你可知道什么线索?”
哪知此言一出,林海潮顿时嗤之以鼻。
“就她,还念书?甭开玩笑了!”
“此话怎讲?”
“你们查了半天都不知道吗?苏明珰就是个废物点心,苏韧给她请了多少先生,她就是不开窍。”
原来,苏明珰自小被苏韧娇惯,在读书识字上从来是得过且过。以至于十二三岁的时候写信问候林家长辈,满纸全是别字错字加图画。‘林海潮’三个字被她写成‘林还’后面画三道波浪线以代表‘潮’字,而‘苏明珰’的‘明珰’也成了一个太阳的图案加‘当’。最无耻的是,苏韧居然不以为耻,还写信自夸,说自己的女儿聪明,知道变通!
“要我说,没人会想不开资助苏明珰念书,反正我家是不可能!”
话到此处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小二进来上茶,大概是新手,不小心将一摞碗盅失手掉落,哗啦啦声响,碗盅即将着地的刹那,一只脚忽然铲过去,轻飘飘一擡,碗盅安然无恙地被救住了。
小二惊魂未定地接过碗,不可置信地道:“小爷好厉害的身手!”
而林海潮只是莞尔一笑,仍就回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了婚约的事儿,我跟家父闹了一场,都快一个月没回家了。我现在只想尽早跟苏家了断,而且你们找上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婚约?不成,今儿是你们,明儿个指不定又是谁,我今儿就得找丫交涉交涉,她们住吉市口胡同对不对?”
戈亚民和吴问雄哪还在听这些事情,他们比刚才的小二还惊异,林海潮救碗的那个举动虽然在练家子里是一种平常的应急功夫,但精在他的出手敏捷。
不论什么功夫,套路和招数总归都一样,但同样的学问,庸才只能练到四五成,而高手则能练到出神入化,高手之所以能成为高手,是因为天生反应就比别人要快上数倍。
意到心到!心到眼到!眼到手到!这小子,什么来头!